第七章

第七章

春雨從暖閣里出來,正欲到小廚房看騰,卻見外頭幾個宮人跪在雪地上,一個男人站在庭院中央,墨發束冠,披着狐領斗篷,身着玄色圓領常服,袍角綉着雲絲龍紋,長身玉立,英姿颯颯。

她大吃一驚,立即跪拜行禮。「皇上金安。」

「起吧!」封旭語聲淡漠。

春雨起身,不敢正面直視帝王,只用眼角餘光一瞥,見他俊容凜然,眉宇間頗有冷意,一陣心驚,心念電轉,連忙低聲解釋。

「皇上,娘娘是因為炭沒了,今日又下雪,怕宮人們耐不住冷,才讓大家都進暖閣里取暖。」

封旭聞言,劍眉一擰。「你說什麼?炭沒了?」

「是,許是去年的冬天太冷,之前送來的分例不夠用,所以……」君心難測,春雨小心翼翼地拿捏着告狀的尺度。「廚房的柴火也快用完了,娘娘早上吩咐蒸了幾籠饅頭,預備以後慢慢吃着。」

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柴火沒了,雲清宮上下接下來幾天等着啃冷饅頭?

封旭懷疑自己聽錯了,可當他命春雨帶路至小廚房一看,果然正有兩個小太監合力把一籠蒸好的饅頭抬起來。

廚娘和小太監驚覺皇上駕到,嚇得手上的蒸籠都差點打翻了,連忙跪下來。

「你們午膳就吃這個?」封旭臉色難看。

等他把專門留給傅無雙的食盒揭開來看,發現裏頭一樣是兩個饅頭,只比下人多了兩碟鹹菜,臉色更加難看。

他一語不發地摔下食盒,離了小廚房又到雲清宮其他各處殿閣繞了一圈,每一間都冷颼颼地,一絲暖意也無。

春雨忖度着封旭的臉色,決定不該放過這個告狀的良機,又小小聲地說道:「其實也是沒想到這天氣說變就變,忽然又下起雪來,昨晚娘娘睡到下半夜便是凍醒過來的……」

「放肆!」封旭一聲怒叱,春雨立時閉了嘴。

她不再說話,可封旭由她坦然的神情看出這丫頭並無虛言。

那些該死的、專會捧高踩低的傢伙!

封旭擰眉,忍着胸口陡然冒起的一把火,轉頭又往暖閣的方向望去。

依舊是歡聲笑語,隱約可聞,透過嵌着玻璃的花菱窗,似乎能看見那張清麗無瑕的笑顏。

被宮裏那起子趨炎附勢的小人們作踐,吃着饅頭鹹菜,腿還傷着痛着,尋常那些嬌生慣養的大家閨秀怕是都叫苦連天了,也就她居然能這般苦中作樂。

傅無雙……

封旭情緒不明地看了暖閣好一會兒,接着凌冷的目光射向春雨。「不許跟你們娘娘說朕來過!」

春雨一凜,躬身應道:「是。」

迎着漫天飛雪,帝王離去的身姿顯得更加傲然挺拔。

「旭哥哥,肚子好痛,幫我揉揉。」

「誰讓你亂吃東西的?知道自己腸胃弱還吃冰盞,活該肚子痛!」

「人家怎麼曉得那冰盞那麼涼嘛!我就吃了一點點……」

「就一點點?我怎麼聽春暖說你連吃了兩盞!」

「呃,天氣熱嘛。」

「你自己作的孽,自己忍去!」

「啊!肚子好疼……旭哥哥壞!都不心疼無雙……好痛、痛……」

「你除了會裝可憐還會什麼!是哪裏疼?這兒?還是這兒?」

「是這兒……旭哥哥手好暖,揉得好舒服,無雙不疼了……」

「笨丫頭!」

景陽宮的御書房裏,封旭當著親弟弟封曄的面,砸了一方名貴的硯台愈想愈怒!

想當年,那丫頭在夏日貪涼吃個冰盞都會鬧肚子,如今卻是要在這寒冷的天氣里受凍吃冷食!

也不知怎地,他光是想想就不能忍。

雖然是他將她關進那座宮裏的,還下了旨吩咐她不準出來,可他沒說過這宮裏除了他以外的人可以慢待她!

那丫頭有罪,他給她懲罰也就夠了,其他人憑什麼跟着踩上一腳?

不長眼的東西!

封旭冷着臉,朝景陽宮的總管太監李半閑撂下話。「宮裏六局二十四司,一個個都給朕下去徹查!」

這些年來他忙着澄清吏治、收攏人心,竟是一時忽略了這皇宮內苑裏也養大了不少蠢蟲,當著他眼皮下都敢作怪。

「傳話下去,宮裏各處該有的分例,不該多的不能多,不該少的也不許給朕中飽私囊!雲清宮的衣食用度皆按妃嬪例,不可短缺!」

原來如此。

待在書房內見證帝王之怒的兩個人這才心下瞭然。

李半閑在心裏琢磨,這靜嬪娘娘究竟是怎麼樣一個存在呢?說是寵妃嘛,又不受寵,說她失了寵,偏偏皇上對她的一舉一動格外在意。

封曄則是暗自腹誹,皇兄如此大動干戈,原來是心疼靜嬪的用度被苛刻了啊!說來也真好笑,明明是他自己將人關進去的,結果她被別人欺負了他又看不過去……這意思是能欺負靜嬪的人只有他自己是吧?

「奴才遵旨。」李半閑畢恭畢敬地退下。

封曄心一跳,忽然覺得自己的處境有些糟糕,怎麼就剩下他一人與盛怒的皇兄獨處了呢?這氣氛可不大妙。

還是先說點開心的事吧!

「呃,皇兄,我聽說前線傳來捷報,王將軍的水師打敗了淮王的軍隊,如今那群烏合之眾一路往南退,眼看就要潰不成軍。」

封旭聞言,緊繃的神色果然稍稍緩和一些。「你當你那個三皇兄是那麼容易打發的嗎?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他這麼多年蓄積的勢力不是那麼容易剷除的。」封曄瞪大眼。「皇兄的意思是這場仗還有得打?」

「也不會打太久。」封旭嘴角淡淡一撇。「淮王固然有實力,卻沒有足夠的智慧,對底下人猜忌多疑,江左一役朝廷早有準備,王將軍打得他措手不及,他怕是已經懷疑身邊有姦細,給了他錯誤的情報……打仗就是這樣,一旦被我方取得先機,他若是不能及時重整軍心,便只有節節敗退了。」

封曄聽了,頻頻點頭。「原來皇兄心裏早有成算,皇兄素來行事穩重,事事洞燭機先,臣弟深感佩服!」

封旭似笑非笑地瞥弟弟一眼。

這馬屁好像拍過頭了?封曄微窘,摸摸鼻子。

不過無論如何,這馬屁還是先拍為好,氣氛活絡一下,免得接下來他要提的這件事又惹惱皇兄。

「臣弟聽說王將軍雖然這場仗打勝了,過程卻也不無驚險,還差點被敵軍生擒,幸而身邊有個小兵勇猛,救下了他。那個小兵……」

封曄一頓,揚眸望向封旭,只見後者墨眸湛亮有神,似是蘊着某種深意。

他心一跳,看來在皇兄面前玩這些小伎倆完完全全是班門弄斧啊!

他微微苦笑。「皇兄想必已經猜到臣弟要說什麼了。」

封旭盯着弟弟,似笑非笑。「你是說傅家小兒吧?」

「是。」

傅祈,傅家二房最小的兒子,也是傅無雙嫡親幼弟,今年才十四歲,只是王將軍麾下一個最不起眼的小兵,卻奮不顧身,立下大功。

四年前,他被先皇廢了太子之位,忠勇大將軍府為表對先皇忠心,主動斷絕與他的來往,並由長房出面,將庶女許給了大皇子為側妃。

接着,先皇病重,宮中傳出他有意傳位於聰明伶俐的三皇子,大皇子不服,搶先發動一場宮變。

那日適逢萬壽節,他這個廢太子也得了進宮祝壽的恩旨,身在現場的他親身為父皇擋了一箭,重新奪回帝心。

其實這場宮變正是他在背後推波助瀾的,包括父皇會下旨重新立他為太子,也都在他的謀算當中。

只是他沒想到,忠勇大將軍府竟會如此愚蠢,被大皇子軟硬兼施,威脅着參與了這場宮變。雖然罪責主要在大房一支,但二房也受到牽連,傅無雙的父親和兩個庶兄弟都被判流放,只有當時年紀最小的幼弟逃過一劫。

如今,那個從前老愛跟在長姊後頭調皮搗蛋的弟弟也長大了……

封曄窺探皇兄表情,見他墨眸黯下,似有些微悵惘,鼓起勇氣問道:「皇兄,其實這事臣弟一直想問你……兩年前究竟發生了何事?」

兩年前?

封旭一凜,目光幽幽。

封曄大膽地直視他。「你如何會罰靜嬪幽禁雲清宮?婉嬪流產的事真與她有關?」

封旭面色沉冷。「是她身邊的大宮女做的,她並不知情。」

封曄蹙眉。「皇兄真的相信她不知情?」

封旭冷然不語。

這樣的無言已給了封曄足夠的答案。「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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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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