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婢妾來遲,請陛下見諒。」她首先向皇帝見禮,眼角瞥見傅無雙正摟着大公主,臉色微變。
「姨母!」大公主全然不曉大人們的暗潮洶湧,嬌滴滴地喚了一聲,從傅無雙身上下來,投入林小儀懷裏。
林小儀連忙攬過她,笑容甜蜜。「姨母許久不見容容了,想念得很呢!容容可想念姨母?」
「想的。」大公主點了點頭,向她舉了舉手中的風車。「姨母看。」
「這什麼?」林小儀眉尖一蹙,審視彩紙風車,雖然紙質不算粗糙,顏色也調得鮮艷,但一看就知是民間匠人的手藝。她轉頭責備宮人。「這種不乾不淨的廉價玩意兒,怎麼能拿給公主玩?」
氣氛頓時一陣靜寂。
宮人們面露尷尬,自是不敢多言。
林小儀見宮人們駑鈍,心下越發不悅,正欲再說上幾句,一道涼涼的聲嗓揚起——
「是本宮送的。」
她一怔。
傅無雙含笑睇她,語聲卻是清淡。「只是一番心意而已,想着孩子該是會喜歡這樣的小玩意兒,倒沒想過是不是太廉價了。」
林小儀臉色一白,神色驚疑不定,摟着大公主的手臂下意識就收緊了,長長的指甲掐得小姑娘粉嫩的肌膚髮疼。
大公主敏感地察覺她的惱意,立時就將手上的風車丟在地上,嚎啕大哭。「容容不玩風車了,姨母別生氣,容容痛……」
林小儀倏地警覺,忙鬆開手,但已然來不及了,封旭銳利的眼刀朝她凌厲地砍過來。
「把大公主抱下去。」他命令乳娘。
乳娘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急急抱着大公主告退。
封旭彎身,親手拾起風車,林小儀見狀,頓時全身冷顫,不禁屈身跪下。「皇上,婢妾並非有意……」
她還沒能為自己求情,封旭冰冷的語音已擲落。「林小儀教養大公主不周,罰俸半年,禁足三個月!」
林小儀被罰俸禁足的消息一傳開,宮中震動。
不過是大公主隨手丟了靜妃送的紙風車,皇上就發了如此大的脾氣,責怪林小儀教養不周。
這宮中的風向果然要變了啊!
接着賢妃又再度提起為皇上舉行洗塵家宴一事,也不知怎麼說的,竟惹來皇上不滿,說了她幾句,賢妃當即請罪,半是試探半裝委屈地表示自己獨自掌管六宮,難免有心力未逮之處,皇上是否可指派其他妃嬪一同協理?
哪知皇上並不吃她以退為進這一套,冷然一笑。「朕看協理也不必了,賢妃既然覺得累了,就在芳華宮裏好好休息,鳳印交給靜妃即可。」
賢妃被奪了宮權!
這可是晴天霹靂砸下來,比之林小儀被禁足,更加轟動後宮。
靜妃回宮不過數日,儼然已是寵冠六宮,這風向轉得如此之快,眾人簡直措手不及。
傅無雙完全能明白後宮中人的不安,軟軟地偎着身後男人厚實溫暖的胸膛,任他將自己攬抱入懷。
「你這般寵我,豈不是將我推上風口浪尖?這下我可成了後宮的箭靶子了。」男人低低一笑,舌尖逗了逗她敏感的耳窩。「你怕嗎?」
她強忍酥麻,嬌嗔回眸,眼神一半清澄一半迷濛,異常地撩人嫵媚。「有你在身後護着,我不怕。」
這話說得太軟太嬌,情意滿滿,聽得男人胸臆一緊,忍不住低頭,狠狠地吻住她。
「無雙,別走,留下來。」
「旭哥哥,我在你心裏,果真是舉世‘無雙’嗎?」
「當然!這世上再也沒有誰比你更重要的了。」
「那你許我好嗎?若有來生,你不再是皇帝,而你依然心悅於我,你就只娶我一個,好嗎?」
「無雙,你不能死……」
「旭哥哥,永別了!」
「無雙……傅無雙!」
封旭駭然驚醒。
大汗淋漓,氣喘吁吁,翻身坐起,夢魘地瞪着前方。
隨侍的李半閑聽見動靜,立刻過來關心地問:「皇上,您怎麼了?」
「沒事,下去吧!」封旭揮手屏退他。
待內室再無其他人,他才陷入沉思。
方才那個夢也太清晰,他夢見無雙躺在病榻上,身下全是血,在他懷裏香消玉殞。
而這個夢,他彷佛並不是第一回作,夢裏那樣的驚心動魄、絕望失魂,似已折磨他千百遍。
他忽然頭痛起來。
激烈的疼痛撕扯着他腦海深處的意識,片片段段,如浮光掠影,亂糟糟地閃過。
他痛得幾乎止不住哀嚎,抱着頭,在榻上翻滾。
原只是批示奏摺累了,想在這御書房內間的軟榻上小憩一陣,不料會作這樣的惡夢,夢醒後腦袋又如此劇痛。
無雙……無雙……
「你這般魯莽,屢教不改!如今又謀害朕的皇嗣,你真以為這般就可以得到朕的獨寵?朕今次就跟你說清楚,這輩子你休想得到我的寵!」
「不寵就不寵!你以為我稀罕?」
「傅無雙!你……」
「既然你不要我,那就放我走啊!這吃人的地方,我也不想待了!放心,我會離你遠遠的,讓你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我!」
「朕……偏不放你走!朕就要你這輩子都待在宮裏,與我生生死死地糾纏……」
生生死死地糾纏,不離不棄。
封旭惘然,好不容易從撕裂般的頭痛中解脫,他只覺得似脫力了一般,全身虛軟。
他重重地喘息,還來不及分析剛剛得回的些許記憶,一陣急促的跫音由遠而近,跟着是李半閑微微尖銳的嗓音——
「皇上,方才小太監來報,說是靜妃娘娘暈倒了!」
趕去汀蘭宮的路上,封旭只覺得心口評評直跳,腦海昏昏沉沉的,似乎一片空白。
進了傅無雙居住的主殿,宮人們跪地迎接,他看都不看一眼,旋風似地來到寢榻前。
只見她緊閉着眼躺在榻上,面容蒼白,整個人宛如失魂的雕像般,了無生氣。封旭當下雙腿一軟,夢中她香消玉殯的畫面彷佛在眼前重現,他緊咬牙關,吐落的嗓音依然止不住顫抖。
「這究竟……怎麼回事?她為何會忽然暈倒?」
一旁的春雨神情緊張地過來回話。「回皇上,娘娘早起時就覺得身體不舒服,胸悶氣短,方才也不知怎地,一個起身就暈了。」
封旭聽着,又慌又怒。「太醫呢?怎麼還不見人影?來人!給朕將太醫院的院使、院判、御醫……通通叫過來!」
其實無須他下令,春雨老早命幾個小太監去喊人了,只是一時片刻還沒趕到,倒是他這個皇上搶先一步。
不過一會兒,兩個資深太醫就匆匆來到,就連院判大人聽說是宮裏最受寵的靜妃有恙,也跟着一道來瞧。
進了內殿,幾個太醫還來不及跪拜,便被封旭趕到床前,春雨早就放下簾帳,太醫只能依稀看見床上似有個人影,伸出一隻瑩白如玉的皓腕。
一位太醫先上前把脈,蹙着眉尋思,接着朝另一個使個眼色。
另一個也跟着把了把脈。
「到底怎麼了?」封旭在一旁看得心急,幾乎把持不住帝王冷靜的面具。
兩名太醫皆是滿臉含笑。「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娘娘這是有喜了!」
「什麼?!」突如其來的好消息如落雷砸下,封旭一時暈頭轉向,說不清心下是何滋味。「可診斷清楚了?娘娘果真是喜脈?」
「確實無誤。」
「既然如此,她怎會暈倒?」
「許是近日操勞過度,請容微臣幾個商議着擬個藥方,娘娘服下去也好安神養胎。」
「快去擬吧!」封旭揮手屏退眾人。
此時在寢殿內隨侍的宮人都已換了臉色,個個喜氣洋洋,一下如流水般退得乾乾淨淨,只等不及相互傳告好消息。
封旭脫下靴子,掀開簾帳上去,將那柔軟的嬌軀攬入懷裏。「無雙、無雙,你聽見了嗎?咱們有孩子了,要當爹爹娘親了……」
他一面激動地低語,一面忍不住用手去撫弄懷中佳人尚且平坦的小腹,暢想着在這裏頭孕育的該是多麼玉雪可愛的寶貝!
傅無雙醒來時,看見的正是皇帝陛下一臉傻氣的笑容,口中不斷地呢喃。
「孩兒啊,可聽見你父皇的聲音?你在娘親肚子裏可要乖乖地,莫要驚擾了你娘……」
她怔住,恍惚的神智瞬間清醒,急急起身。「你說什麼?我們有孩子了是嗎?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