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秀鬼丸
第四章秀鬼丸
從頭到臉,身體上下都仔細摸了一遍,葉斐終於確定自己平安無事。身前不遠的地方,一個小沙彌滿臉焦黑的倒在地下,一支破損殘缺還在冒着青煙的火繩槍落在一旁。真是幸運啊!葉斐摸了把額頭的冷汗,可能是這小和尚裝了過多的火藥或者是這支火繩槍本身的質量低劣,在那千鈞一髮的危急時刻,這支火槍居然炸膛了。天可憐見,要不是如此,葉斐恐怕又要再次轉世輪迴了。
經歷了這一場險死還生的危機,葉斐因為殺戮而激蕩的血氣平復了下來,隨之而來的則是深深的疲倦。他隨即斬殺了雲石坊傳法齋,但是面對着剩餘的六個還不到十歲的小沙彌終歸沒有狠下殺手,接着,葉斐就帶着辰之助在寺院中大肆洗劫起來。別看這麼一座小小的寺廟,日本僧人的貪婪和污穢超出了葉斐的想像,他們不但搜羅出價值一百多貫的銅錢和金銀,還發現了倉庫里儲藏着至少五十石的米糧和七個被擄掠來養在寺中供人長期褻玩的婦女。
辰之助的嘴巴始終裂的老大,這次真是一朝暴富了。往日裏即使是一柄竹槍對他來說也是奢望,而現在經過仔細的挑挑揀揀后,他手提着一柄長槍(雲石坊傳法齋的那柄),腰插三柄太刀,背後還負着一張弓和兩囊箭,更何況還有兩匹載滿了銅錢和白米的馱馬。而令葉斐大感興趣的是四支火繩槍,也就是日本俗稱的的“鐵炮”,據他所知這可是當時得之不易的先進武器,自然也是要帶走慢慢研究的。
在讓幾名婦女和小沙彌隨意拿走多餘的米糧后,葉斐一把火燒毀了雲石坊,但臨走的時候,他鬼使神差的救起了那個差點殺死他卻因為鐵炮炸膛而受傷昏迷的小沙彌。
弘治元年十一月十六日晚,紀伊國天峰山真言宗根來寺旗下的子據點雲石坊遭人洗劫焚毀,全寺包括主持雲石坊傳法齋在內的僧兵和國人眾死者足足六十一人,只有六個小沙彌倖存,據說行兇者僅僅只是一名大約十歲的少年,他姿容俊美,一襲白衣,手持一柄可斬斷一切的妖劍。一時間此事轟動紀伊,並迅速朝周邊地區傳開去,紀伊根來眾的頭領津田杉之坊照算髮下通緝,懸賞一百貫買行兇者“秀鬼丸”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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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我不要!”辰之助驚慌失措的後退着,好像眼前的東西會自動吞噬人命一般。
葉斐挑起他細長的眉毛,生氣的說道:“辰之助!你連我的話也敢不聽嗎?你的膽氣倒哪裏去了,不過是讓你練習一下,看你的模樣,簡直像一個受驚的小姑娘!”
辰之助愁眉苦臉的哀求:“主人,您開開恩吧,別讓我碰這鬼東西,實在是太嚇人了。”
這時候,蹲在兩人身邊的一個滿臉纏着繃帶的光頭少年說道:“其實沒什麼嚇人的,就是開始的時候聲音響點,習慣了就好了。”
“胡說!”辰之助跳着腳指着小光頭的臉大叫,“還不嚇人?你看看你的臉,不就是被這鬼東西弄傷的?”
這小光頭正是之前想要以鐵炮射殺葉斐的卻反而因為槍管炸膛而自傷的小沙彌,被葉斐帶走後沿途一路求醫救治逐漸康復了過來,不過在他的右邊的臉頰上卻留下了一道自鼻樑起直至腮后的恐怖傷痕。小沙彌醒后得知是葉斐救治了自己,迅速消除了敵意,並且感恩戴德的拜葉斐為主。這樣容易就獲取了一人的忠心令葉斐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是應該竊喜自己身具“王八之氣”還是感嘆這個民族的奴根深種。小沙彌名喚作虎阿彌,十一歲,常年在雲石坊內打雜,因為根來眾本身就是一夥善於製作和使用鐵炮的軍事團體,所以常年耳濡目染下來,虎阿彌對於鐵炮是很熟悉了。於是,對鐵炮十分有興趣的葉斐就命令虎阿彌當場演示以供自己和辰之助學習參考,可沒想到一貫自詡膽大的辰之助卻對這個造成虎阿彌毀容的可怕武器避之不及。
“算了,沒用的東西。”葉斐暫時放棄了辰之助,對虎阿彌道:“來,你現在從頭到尾的演示一遍給我看看。”
“是!”虎阿彌點頭遵命。他首先清理鐵炮後端的引葯孔和引葯鍋;然後將鐵炮立在地上槍口朝上;擰開裝有發射葯的小瓶,將火藥從槍口倒入,再將鉛制彈丸從槍口裝入;從槍管下抽出通條,搗緊彈丸和發射葯;將引火藥倒入引葯鍋併合上銅蓋;把點燃的火繩固定在火繩夾上,由於此時銅蓋式關上的,所以不必擔心有火星引燃引火藥而走火。做完這些后,虎阿彌橫持起鐵炮,朝葉斐道:“主人,準備完成了。”
葉斐還沒說話,辰之助已經幸災樂禍的叫起來:“哈哈,弄的這麼麻煩?這麼長的時間夠我射出五支箭了!”
葉斐也在心中默算了一下,從充填到可以發射差不多花了四十秒還多,如果考慮在戰場上的各種因素的話,時間可能還要拖延上十幾秒。他對虎阿彌道:“你試射一槍我看看。”
“是!”虎阿彌抬起槍瞄準遠處扣動扳機,只見銅蓋打開,同時火繩落下引燃火藥,“砰”一聲,槍口處硝煙瀰漫,大約六十步外一棵手臂粗細的小樹應聲折斷!這下辰之助目瞪口呆,葉斐也對這所謂鐵炮的威力拾起了信心。
當下,葉斐就要求虎阿彌手把手的開始教導自己學習如何使用鐵炮,從雲石坊里得到了四支鐵炮,葉斐讓虎阿彌輪流裝填,自己則狠狠過了一把射擊打靶的癮,前世里他玩過獵槍,對於射擊小有心得,如今放了幾槍后漸漸有了些手感,命中率也不像開始時候那樣慘不忍睹了。與葉斐的興高采烈不同,辰之助在最初的驚訝過後變的有些意氣消沉起來,葉斐主意到此,問他原因。
辰之助嘆了口氣,滿臉的頹喪:“主人,想不到世間竟然有如此利器,我只是在想,面對這種武器,縱使武藝再怎麼高超又有何用呢?”
葉斐聞言也是一愣,想不到平素有些缺心眼的辰之助竟然聯想到了這些,不過這確實是潮流趨勢,冷兵器的時代最終將會被越來越先進的熱兵器所取代,即使是武術起源之地的中華大地最後不也落敗於列強的火槍大炮之下么。葉斐不忍見自己的僕人消沉,想了想便開解他道:“你也不必沮喪,這便要看你對於自身的追求為何了。若你追求的是真正的劍道,那麼執着於外物本身就已經失去了劍道的真諦,真正的劍道乃是對於自身的心性的修持,而不是一味用來爭鬥和廝殺的工具。”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以便讓辰之助有時間消化一下他說的話,接着,他又繼續說道:“若你學習劍道是為了爭強好勝,出人頭地的話,那我也得告訴你,劍道也不過是小道,縱使你成為劍聖也不過一個百人敵,真正的強者只需要動動嘴巴即可將你覆滅,因為他們握有權勢!只有擁有無上權勢的才能稱為強者!”
辰之助緊緊皺眉思索,主人的話真是太深奧太有學問了,以至於他聽着很吃力卻覺得很來勁,一種叫野望的東西在他的心頭慢慢滋生。“主人,您說的太好了,那麼,我斗膽請問,您的志向是什麼呢?”
“我么?”葉斐輕輕一笑,目眺遠山,“自然是天下第一人了!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權,方不負此生也!”
辰之助“噗通”跪倒,俯首道:“主人,小人辰之助願拼盡一生追隨於主人的大業!”
虎阿彌也緊跟着叩首道:“還有我,虎阿彌,願為主人赴湯蹈火!”
葉斐愣愣的看着兩個匍匐在地下的少年,心中尷尬的想道:自己真有教唆犯的潛質啊,不過,這兩個小孩子真的明白我要做的是什麼嘛。。。。。。
過足了射擊癮頭后,葉斐三人繼續上路,在辰之助的帶領下他們朝東北而行,其實若是直去和泉國的話,西行至雜賀城繼而沿着和歌山行走最是便利,不過在燒毀了雲石坊后,他們不敢再朝着根來眾聚集的西部前進,轉而選擇了向東北面的伊都郡繞行,此時他們卻還不知道根來眾已經懸賞通緝了他們。
紀伊國內多山,道路廢弛,而更加叫人難過的是天開始下雪了,這對於三個少年來說實在是艱辛的旅程,臨近黃昏的時候他們發現了一座廢棄的神廟,正好可以在此過夜。
夕陽西下,夜幕降臨,紅彤彤的篝火驅散了破廟中的陰寒和黑暗,辰之助和虎阿彌張羅着晚飯,葉斐則靠在神壇邊休憩。忽然,外面傳來腳步聲,接着一個戴着斗笠的男子衝破風雪走了進來,男子應該早就望見了廟中的火光,所以對於有人在此並不意外。男子拿下斗笠,沖三人微微鞠躬:“打擾了。”然後他來到另一邊的牆角盤坐下來,拿下背後的包裹開始整理佈置,看起來也是一位來此過夜的路人。葉斐藉著火光打量對面牆角處的男子,他身形瘦長,身高有175公分,年紀大約二十齣頭,菱角分明的五官和麥色的皮膚令他看起來很有陽剛的男子氣概,看他的穿着打扮應該是一名浪人。
米飯的香氣很快從鍋中飄散開來,辰之助歡喜的揭開鍋蓋,白亮的米飯上還覆蓋著一層腌肉片,這都多虧了雲石坊的和尚們的“慷慨饋贈”,他首先盛了滿滿一碗奉獻給葉斐,接着就和虎阿彌兩個你爭我奪的打鬧起來。畢竟還是孩子啊!葉斐看着自己的兩個隨從,好笑的搖頭。
“咕嚕嚕!”一陣鳴響在這空曠的廟堂里異常清晰,葉斐三個一齊抬頭看去,正看見那邊牆角下男子尷尬的臉色。
“如果不介意的話,請您過來一起吃些吧。”葉斐微笑着發出邀請,也不等對方回答就直接命令辰之助道:“為這位先生盛一碗飯。”
那男子眼見如此也不好拒絕,起身走過來行了個禮道:“那麼承蒙款待了,在下疋田豐五郎景兼,請多多關照。”
葉斐回了一禮:“在下緋夜日月丸,很榮幸與閣下相識。”
疋田豐五郎接過辰之助送上的碗筷大口的扒吃起來,看來真是餓壞了。吃完飯後,他再次道謝便回到屬於他的那邊角落躺下休息,而辰之助則纏上葉斐希望他指教一下劍術,經過早間兩個少年的忠心投效后,葉斐對他們的態度親和了許多,他不再僅僅當他們做奴僕,而準備將二人當做今後開創事業的助手來培養,既然希望他們作為以後的臂助,那麼適當提高能力就是必須的了。當下兩人各自持刀,因為辰之助之前從未學習過劍道,所以葉斐指點着他從最基本太刀,即:袈裟斬,斬割,割突等基礎動作開始練習。親身做了示範動作后,葉斐令辰之助重複練習,而他自己則坐到一邊取出一枚磨石細細的打磨起“菊一文字”來,再鋒利的刀也需要磨礪啊。
疋田豐五郎之前只是饒有興趣的看着葉斐指導辰之助練劍,而當葉斐取出“菊一文字”打磨的時候,他表情微微變化,盯視着少年和長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葉斐自然也注意到了這男人的異常,他暗自警惕。過了一會兒,他打磨好刀刃又取出一塊綢布細細擦拭一番后才收刀回鞘,而這時候,疋田豐五郎也忍不住開口了:“俊美的相貌,斬斷一切的妖刀,莫非你就是‘秀鬼丸’么?”
葉斐皺了皺眉頭,他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閣下是否認錯人了?”
疋田豐五郎正坐起身,“那麼在下這麼問吧,在三天前的夜晚燒毀了天峰山雲石坊,斬殺寺內七十一人的是否是你呢?”
此話一出,葉斐主僕三人同時警惕起來,正在練劍的辰之助甚至將手中刀直接對準了男人。疋田豐五郎眼見這個情形笑了笑道:“看來果然是你了。”他邊說邊從包裹下面抽出自己的長刀,“真是了不起啊!小小的年紀居然如此狠辣!整整六十一人啊,都是你斬殺的么?”
葉斐的目光凝重起來,對面這個男人氣態沉穩,舉止間強韌有力,不是個簡單人物,他正要開言,辰之助已經搶先叫道:“不錯,雲石坊的那些強盜都是我們殺的!那又怎麼樣?我的母親和全村子的人都被這些強盜殺死了!我們這是報仇雪恨!”
疋田豐五郎聞言一愕,“原來如此。”他呼了一口氣,渾身那種蓄勢待發的氣勁消弭無形,“那麼難道你們不知道根來眾的頭領津田杉之坊照算在昨日已經發下通緝,懸賞一百貫買行兇者‘秀鬼丸’也就是你的人頭嗎?”
葉斐放鬆下來,他看出這個男人沒有敵意了,他摸了摸鼻子笑着說道:“秀鬼丸?這是我的綽號么?似乎是個頗有氣勢的名號呢,那麼說來閣下是想要賺取這一百貫了?”
疋田豐五郎將刀放回包裹下面,說道:“本來是,不過鄙人可不是個善惡不分的人,何況閣下還對我有一餐之惠,所以嘛,這筆賞錢看來是與我無緣了。”
屋子裏緊張的氣氛舒緩下來,葉斐對於這名負有正義感的男子很有好感,便主動和對方攀談起來,“難道疋田閣下一路趕來就是為了追捕‘秀鬼丸’么?”
疋田豐五郎道:“那倒不是,在下是一名劍客,遊走於各地修行,此次來到紀伊乃是為了探訪熊野三上中一些密宗流派,今晚偶然與你們相遇看你的容貌和佩刀聯想起昨天在町中聽見的傳聞,才臨時起意的。”葉斐聞言鬆了一口氣,不想疋田豐五郎又說道:“不過你們的情況也確實不妙,要知道在這紀伊國內豪強林立,亂波橫行,相信有很多人都會為了這一百貫而拚命追捕你的。”
葉斐不禁擔憂起來,若是這樣可真是麻煩,當初的一念之仁還是留下了禍患,看來不能往和泉國去了,必須走的遠遠的找個地方躲上一陣子。他又想到,眼前這位疋田豐五郎既然是個四處遊歷的劍客,那麼對於當今日本各地的風土人情肯定有所了解,這倒是個打聽外界消息的好機會。當下葉斐就向疋田豐五郎詢問請教起如今的各國局勢。
葉斐很幸運,疋田豐五郎的足跡遍佈各國,對於此時日本各地的情報都有相當的了解。當聽見他介紹各國守護大名的時候,尤其令葉斐興奮的是兩個名字,織田信長和今川義元!此時今川義元還是雄霸三國的東海大大名,而織田信長也只是頂着一個“尾張傻瓜”頭銜的國主之子!葉斐暗自興奮起來,作為一名穿越眾,最大的優勢就是能提前把握住一些將會發生的歷史脈絡,如今,一個巨大的、他能夠準確掌握住的從龍崛起的契機依然存在,怎能讓他不心花怒放呢!
正談笑間,疋田豐五郎突然住口不言,他抬手示意三人噤聲,側耳細聽,然後對着葉斐笑道:“看來是有人來賺你這一百貫賞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