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封密信
山南東道,江陵府。
這是位於帝國中南腹地的一座古城,自古便是中原與嶺南之間的戰略要衝。早在春秋戰國時期便為楚國國都,而今更是成為帝國五大都城之一的南都,雖然被一度罷止,但至少現在是荊南節度使治所之地。
時值六月,雖未進入盛暑,但江陵府已是籠罩在一片悶熱之中,暮色降臨,但空氣中瀰漫著的濃重濕氣,又混雜着難忍的暑熱,使人仿若置身蒸籠。
隨着夜色漸深,江陵府內各坊陸續關閉,這是大唐建國以來一直秉承的制度,境內所有大小州縣城池入夜之後不僅城門關閉,而且各坊間的大門也要關閉,除了巡邏的郡兵和衙役更夫之外,嚴禁尋常百姓四處走動。
更夫值夜,巡夜的兵士已經開始在大小街道上例行巡視,江陵府徹底沒了白日裏的喧囂,取而代之的是入夜後的寂寥。
此時就在節義坊的一處民宅之內,一名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年手中緊緊抓着一封書信,臉上佈滿驚恐之色,周身業已被冷汗浸透。
少年的身後是一名黑衣侍從,從其腰間佩戴的障刀和站立的姿勢來看,顯然這是一名久經沙場的老兵,沉穩而又不乏警惕。
“這封信還有誰見過?”少年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在屋內不安地踱着步子。
“除了少郎君之外,尚無旁人見過!”侍從輕聲答道。
“你們回來時可曾有人看到?”少年緊接着又問。
“少郎君放心,小的以柴車做掩護,並無旁人見到!”
少年聞言長舒了一口氣,但緊蹙的眉頭卻始終不曾舒展。
“阿耶外出巡視漕運,最早也要三日後才能回來,雖然不知道這封書信的目的是什麼,但我總感覺這其中一定不是什麼好事!”少年言語之中透着難掩的焦慮,顯得惶然不知所措。
侍從沒有說話,他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而這件事顯然不是自己能夠過問的。
少年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似乎這樣能讓自己變得清醒一些。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頓時臉上泛起一絲喜悅,當即說道:“你速去將劉弘叫來!”
侍從領命而去,如同鬼魅般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少傾,一名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匆忙推門而入,那少年隨機向侍從使了個眼色,侍從點了點頭轉身退出屋子,而後如同一隻蟄伏的獵豹般靜靜地守在門口。
劉弘見狀問道:“嚴恆,這麼晚了搞什麼名堂?不在府里待着怎麼跑到這密宅了?莫非又看上哪家寡婦了?”
嚴恆也不說話,只是將那封書信遞了過去。
劉弘接過後只看了一眼便瞬間驚得目瞪口呆,冷汗毫無意外地出現在了其前額之上。
“這......這......這是誰寫的?!他想要做什麼?殺人滅口?!”劉弘顫顫巍巍地將書信甩在了地上,似乎自己握着的是一顆尚在熊熊燃燒的火炭。
“送信之人已被我拿下,正關在後院,該問的我都已經問了,但我想知道的卻還什麼都不知道!你也知道,我是個粗人,論打架還行,搞這些東西,我不行!”嚴恆彎腰撿起地上的書信,與劉弘相比起來此刻已經鎮定得太多了。
“我也不行啊!”劉弘哭喪着臉說道。
“恩,你很有自知之明!”嚴恆點了點頭答道,“我知道你不行,你我都沒這個腦子,但有個人可以!”
“李湞?!”
二人異口同聲說道,臉上不禁泛起了如釋重負的笑。
......
翌日。
位於順安坊的一座諾大的府院之內,一名十六歲的少年正蜷縮於床榻之上輕聲哀嚎,身上的汗水直將被褥浸濕,尚顯稚嫩的五官微微扭曲,表情痛苦不已。
朦朧之中,那是一片由火光和鮮血混合而成的刺目的紅,周圍不斷傳來凄厲的呼喊聲和甲胄兵器碰撞發出的鏗鏘聲,少年努力地想看清楚些什麼,但卻始終一片模糊,緊接着便是一道清晰的啜泣聲,聽上去是個女人,悲傷而詭異,少年拚命地想要逃離這個地方,但卻最終被一雙乾枯瘦弱的手抓了起來,而後自己眼前便是無盡的黑暗,唯有耳畔奔馳的馬蹄聲愈行愈遠。
“放開我……不要……”少年掙扎着、大喊着,也煎熬着。
“少郎君莫不是又做噩夢了!?”
一道低沉略顯沙啞的女低音突然在少年耳畔響起,並將其從噩夢中生生拉了回來。
“呼——又是那個該死的夢!”或許是因為那個噩夢的關係,此時少年的腦中已是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也變得既熟悉又陌生。
“李湞,對,我叫李湞,乳名青鸞,而現在是大唐會昌六年!”少年長舒一口氣,回憶也逐漸變得明朗起來。
十一年了,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一年了,但自己有時候依舊分不清眼前這一切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只是南柯一夢。
也許在自己的世界裏,夢境與現實的界限從來都是那麼不清不楚,正如自己從一千多年以後的現代文明穿越到這大唐一樣,恍然若夢。
四個月前,唐武宗李炎崩於長安大明宮太和殿,結束了他短短三十三年的生命,也終結了他僅僅六年的帝王生涯。
三月二十六日,時年已三十七歲的皇太叔李忱繼位。
歷經二百二十八年的大唐帝國在經歷了“安史之亂”后已變得風雨飄搖,如同一名在沙漠之中蹣跚而行的垂暮老者,步履艱難而又危機四伏。
李湞雙目緊閉,心中仔細回想着這一切,生怕睜開眼睛后自己再度身處另外一個陌生的世界,正如十一年前自己所經歷的那樣。
“醒醒吧,少郎君莫要再裝睡了!”
又是那道渾厚而沙啞的女低音,語氣中帶着幾分不耐。
聞言之後,李湞心中方才大定,繼而緩緩睜開眼睛。
然而當他看到那張與自己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后,整個人如同觸電般哆嗦了一下,隨後“啊”地一聲身子猛地彈起,如同見鬼一般。
那是一張臉,像胡餅一樣的臉,而且還是絕版超大號的,本就不清不楚的五官輪廓如同被甩在牆上的泥巴,沒有一絲起伏。
平坦,驚人的平坦。
只見站在自己床榻旁的是一名年近六旬的老嫗,生得膀大腰圓,尤其是那張絕版超大號的胡餅臉,簡直讓人無法直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