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樓然與樓烈是異卵雙生兄弟,他們長得並不肖似,一個隨了父親,一個像了母親。從小到大,站在一起時,從不會有人認為他們是兄弟,更別說還是雙胞胎了。當然他們都是好看的,只是不像兄弟罷了。
樓然從來不會因為雙生兄弟長得不相似而又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樓烈卻很介意,總是為此生氣,從小到大一直如此。樓然覺得這個弟弟性情彆扭得難以理解,也就懶得理會他;所謂雙生子親密無間,心有靈犀什麼的,都只是傳說而已,至少他就從來不曾感受過。
將一直拿在手指間轉來轉去把玩着的那根煙,終於放在嘴唇間叼住,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再將那一長串白煙給吐出寂靜的空間裏。
電腦熒幕上的時間指着22:58,又是一日即將結束。外面加班的人應該都回去了,他記得機要秘書下班前還進來跟他道別過,不過那時他正在應付樓烈帶着挑釁的質問,也沒怎麼注意就是了。
樓烈質問他,想對林少豐這個人做什麼?
老實說,還真沒想做。即使想了一整晚,仍是相同的答案。
林少豐長着一肖似豐禾的臉,但也只是有點像而已,且,像的僅只是五官,而不是神韻氣質那些更重要的東西。所以,他怎麼可能會把林少豐這個人當成豐禾的替身看待呢?
那可是對豐禾,以及他們兩人的友情最大的侮辱。
沒有人會像豐禾,豐禾也不會有替身。
而他樓然,就算再想念豐禾,也不需要從一個替身身上尋找虛假的安慰。
叩叩。
敲門聲突然響起,拉回樓然飛得老遠的思緒。他疑惑的看着門板,倒沒想到這麼晚了外頭還會有人在。第二十八層是集團的重地,進出都嚴格控制,尤其在下班時間之後,沒有手紋與密碼,電梯上不來,一般保全人員巡視不到這一層,所以外頭敲門的只會是在這一層樓的工作的員工。
「進來。」他走到大辦公桌前,身子半靠着桌沿,雙腿交疊,靜靜望着門板,也看着門打開后,站在外頭的那個人。
是林少豐。
「老闆,我下班了,跟您說一聲。」很恭謹的姿態,卻不會讓人覺得巴結,反而顯得整個人溫文儒雅,謙和有禮。
「嗯,再見。」沒有多餘的閑談,例如詢問為什麼工作到這麼晚,或問是不是工作太繁重什麼的以顯示為人上司者有多麼親民愛民,就只是簡單的道別。
「……再見。」頓了頓,像是有點不知所措,然後又很快收拾好心情,道別後,又加了一句:「請老闆也早點休息,別太累了。」
「謝謝。」很客氣的道謝。沒有讓人順勢搭話的餘地。
「那,再見,我走了。」多餘的又道別了一次,而辦公室里那個着靠着桌沿抽煙的男子卻再也沒有理會他,安靜的看着他有些局促的關上門,沒有其它的表示。
門關上了,而門外,那個努力表現得一臉淡然的林少豐,終於再也端不住,任由臉色因為有些難堪而泛起潮紅。
原來,他一直以為他是不一樣的……
但如今,他又不確定了。
主要是他完全不知道裏頭那個年輕、心思卻深沉的老闆心中在想什麼,以及,想要什麼。
明明,特意提拔了他。然而,提拔了,卻再也不聞不問。都已經半年了。
這個男人,到底想怎樣?一直讓他這樣不上不下,是存心整人嗎!
帶着這樣的忿怒與疑問,還有無可名狀的委屈,林少豐拿着公事包,進入電梯后,終於忍不住朝電梯門捶了一拳,然後,抱着拳頭,齜牙咧嘴痛呼出聲。
林少豐與張照是大學同學。
林少豐的學業成績一向是中等偏上,能考入這間風評還不錯的私立大學,其實已算滿意了,覺得考得挺好。
但成為私立大學的學生,卻是張照人生中拒絕回想的污點。
張照從小就品學兼優,像是在跟誰較量似的,讀起書來像在拚命。從國小開始就主動向母親要求補英文、補鋼琴、補美術、補數學等等,恨不得將放學后的所有時間都用學習來填滿。
一個努力學習的人,就算天資不強,血液成績肯定也能頗為亮眼;再說張照其實是個滿聰明的孩子,自尊心比任何人都強的他,就是受不了把第一名的位置讓給別人。
卻沒想到他人生最大的挫敗,竟是來自於大學聯考。只是一場重感冒,就讓他從小到大苦苦維持着的優秀化為碎片!
他怎麼會是私立大學的學生?他怎麼可以讀私立大學?這是對他的優秀最大的諷刺!
心高氣傲的他原本打算重考的,然而,就在跑去學校辦理休學那天,他遇見了林少豐,那時張照驚訝得想也想不通,脫口便朝他叫道:「豐禾!你怎麼會在這裏?」等叫完了才知道不對,這人不是豐禾,只是長得像而已。
「豐禾是誰?我不叫這個名字。」那時林少豐疑惑的看着跑到眼前死死盯着他看的陌生同學反問道。
「近看就不像了。你不是豐禾,我認錯了。」張照回道。
「那是你朋友嗎?」
「不,我不認識他。」
那時張照的回答讓林少豐覺得超級詭異,覺得這個同學好奇怪,瞪着他的表情更是讓人覺得毛毛的,不知他想幹嘛。
林少豐原本打算離這個怪人遠遠的,卻沒料到他們竟成了同班同學;而且在張照特意的接近下,兩人成了交情不錯的朋友,直到大學畢業,張照到美國讀研究所,而林少豐去服兵役那段期間,也沒有失去聯絡。
然後,張照回國了,跟他說打算考進高豐,與他成為同事。林少豐並不覺得兩人之間的友情有深刻到不離不棄、連工作都要找同一家公司的地步。就像當年的可以結交,林少豐隱隱覺得,張照是有目的的,雖然這麼多年來他並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但心中那個疑問始終沒有散去,一直牢牢糾結在那裏。
這是張照回國后,他們第四次聚餐,說是慶祝他通過高豐的初試與口試,就等着複試了。雖然還有最後一關要闖,但張照信心滿滿,覺得自己必然會是所有應試者裏面成績最優秀的那一個。如果高豐沒有錄取他,就表示這一波參與招考的人都沒有人及格,全被刷下來了。
「張照,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考進高豐。」
「為什麼不?高豐集團未來發展不可限量,它大量啟用年輕人,給年輕人無限的機會,每一個有雄心壯志的人,都會渴望在這個集團里成就一番事業。我當然也是。」
「不,我的意思是,雖然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你的家庭,但我知道你出身肯定很好的,不只衣食不愁,大概還很富裕,你應該就是那種傳說中的小開或地主少爺吧。你家裏應該有自己的事業,或者有足夠的金錢支持你創業,完全不用像我們這些小人物,辛辛苦苦考進大公司,領着固定的薪水,做着最基層的工作,等着機會到來。」林少豐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張照要把自己弄得那麼累。從以前就這樣,一直在逼自己,有時甚至把自己逼到面目猙獰,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我並不想接手我媽的事業……她開的是美容中心。」張照沉默了下。然後以一種不太好意思的口氣說著。
原來張照家裏是做美容中心這種女性化的事業啊……難怪他從來不肯說。林少豐覺得這個他能夠理解。
「我想我媽的事業還是讓我妹來接手比較好,如果我妹感興趣的話。至於我,是完全不考慮的。」
「那你也可以考慮自己創業吧?就像高豐的老闆那樣,聽說他大三就創立高豐了。誰會想到不過短短七八年間,高豐居然發展得這樣嚇人。」忍不住想起那個年輕又深不可測的老闆,心中百般滋味糾結成一團,既有崇拜,也有怨懟,還有許多難言、搞不清楚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