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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岑宵從過道上走過去,一路心神不寧,低着頭跟着黎今出了場館,這才綳不住了:“小問究竟怎麼了?”
黎今深吸了口氣,“小問郊遊的車出事了,咱們先走,去幼兒園那邊看看。”
她怔住:“什麼?車出事了,怎麼叫車出事了……我不太明白,車……”她沒敢說出後頭的那個字。
她的樣子就像是被花瓶砸到了頭,整個人都傻了,黎今立即攥住她的手腕,“你不要急,我們現在就去學校。”
因為今夜這裏正在舉辦大型的頒獎典禮,外頭的路況也不太好,還有許多沒有能進入裏面的媒體,各種車聚集在門口,黎今按了幾下喇叭,羅岑宵就要去開門。
“你要幹什麼!”他看到了她有些失控的模樣,喝止了她:“你打算就這麼光腳下去跑?”
“這要等到什麼時候?”羅岑宵煩躁的捶了捶窗,像是受不了似的:“我要出去!我要去見小問!你還沒告訴我,那車到底是怎麼了,不是好好的出去郊遊嗎?昨天他還對着我笑……怎麼會就出事了呢,你在騙我是不是?黎今,你說啊!你一定是在騙我,你是開玩笑的對吧,你怎麼不說話呢!你快告訴我啊!”
她的手一下下的砸在車窗玻璃上,發出鈍鈍的聲響,眼淚的開關像是失了效,不能控制的流下來。
“堅強一點,宵宵,小問不會有事的。”黎今克制住自己聲音中那極為微弱的顫抖,握緊方向盤的手上青筋畢露,連拐了三四下,才找到了突破口,車子一下子竄了出去。
上了高架就好多了,黎今不時側頭去看她,還是在輕輕的抽泣,雙拳攢成了拳,抵在自己的腿上,他澀澀的解釋:“是學校那邊剛才打來的電話,小問去了S市,那邊在下小雨,也不知道怎麼了,車子發生了側翻,現在正在緊急救助中,已經封鎖了道路,任何消息只能從這邊獲取,我派的人也已經趕去了S市,目前還沒聽到傷亡的確切人數,所以,我們先不要自己嚇自己。”
但羅岑宵一聽見“傷亡”這兩個字就不能淡定了,事實上,黎今這番話的每一句都叫她心驚膽戰,“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側翻……小問,小問他一定很害怕,天已經這麼黑了,”她抬頭看着外頭高懸的明月,“外面還這麼冷,小問,我的小問……”
他用一隻手握住她的,羅岑宵側過臉,才發覺兩人的掌心是一樣的冰涼。
“我黎今的兒子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他這麼說著。
黎今用最快的速度飆到了學校,這是市裡最好的幼兒園,原本這個時間理應早就合上了鐵柵欄門,但這會兒卻燈火通明,還有不少家長面容緊張的趕來,門口有幾個老師正在接待到來的家長。
羅岑宵下了車就要往裏面鑽,她身上穿的還是參加典禮時的禮服,在人群中格外顯眼,大家不禁投來好奇的視線,黎今從車後座取了一條深色的大衣給她披着,兩人快步走了進去。
眾人到達會議室,七嘴八舌的詰問起事情的緣由,眾人情緒激動,“怎麼回事!小孩好好的交到你們的手上,為什麼會搞成這樣!學校是□□的嗎?”
校長看着大約五十來歲的樣子,形容憔悴,他安撫大家:“學生們早上出發,中午去了S市的野生生態園,一直到下午都沒出什麼問題,傍晚的時候載他們去住宿的地方休息,推測是地勢較陡,下着雨地面又滑,車子發生了側翻,目前警方已經全面展開了救援,我們叫各位家長來,也不是推脫,在這裏我們可以儘快的知道S市的最新救援情況,針對此事我校會負全部責任,我代表學校表示萬分的歉意。”
“道歉,道歉有用的話還要法律做什麼!”一位男家長扯着嗓子道:“學校在出行前就應該有所準備,司機是否涉及酒駕?疲勞駕駛?我認為你們學校的管制有很大的缺陷!如果我的孩子出了任何問題,我要你們陪葬!”
另一個媽媽則哭着道:“我家寶寶走的時候還跟我親親,說要跟小朋友出去玩了,如果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怎麼都不會相信你們,不會讓你們帶走他的!他是我的命啊……你們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
“目前還沒有傳來任何小朋友有傷亡的消息,我們跟警方也保持着密切聯繫,”校長伸手擦了擦眼角:“我很理解各位的心情,大家把孩子託付給我們是對我們莫大的信任……我難辭其咎,請大家在這裏坐一坐等一等,讓我們祈禱孩子平安的歸來!”
劍拔弩張的氛圍過去以後便是無盡的沉默與煎熬,大家都不敢輕易的說一句話,焦急的等待着前方的消息,但這卻是十分痛苦的,沒人敢保證消息一定是好的,因此便倍加的痛苦。
在座的大多是新手父母,羅岑宵便看到旁邊的一對年輕的夫婦正抱在一起,那母親一直在哭,而那父親不停的吸着鼻子,大約在極力的剋制着自己。
整個會議室被一種濃重的慘淡的空氣包圍着,羅岑宵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被一隻錨勾着,感官都飄了出來,幸好黎今的手還重重搭在她的肩上,否則她就要被風吹散了。
忽然,她的手上多了一杯熱水,手背瞬間被那滾燙的溫度給灼醒了,黎今在她耳邊輕聲說:“小問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小問。
小問現在究竟怎麼樣了?羅岑宵的眼眶再次溢出了溫熱的液體,又酸又澀的脹痛着,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黎今心裏也壓抑難受的不行,可是他不能表現出來,如果連他都表現的脆弱了,不敢想像身邊的這個女人會怎樣。
他壓着嗓子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裏,感受到她的瑟縮,又摟緊些:“小問是我們的孩子,他會被幸運籠罩一生,他會安然回來。”他頓了頓又道:“你知道么,在他很小的時候,得過一次肺炎,非常嚴重,我幾乎以為他要活不下來了,可是他還是挺住了。”
她嘴角一抖:“他還這麼小,我還沒有給他最好的愛……我對不起他,我知道小問他一直都有些怨我,我沒有從小陪在他的身邊,我已經發誓我要一直陪伴他成長,我要用盡全力給他最好的一切,可是……他不能不給我機會,老天不能這樣對我啊!”
白皙的肌膚上劃過的都是淡紅色的淚痕,分外的明顯,羅岑宵卻再也顧不得這些了,“我是全天底下最糟糕的母親,我不配做一個媽媽,所以老天是要收回我這個機會了嗎?”她望着黎今,直望的他的心都碎了:“黎今,求求你,求求他們了,不要帶走小問好不好?他還沒享受過這個世界上的很多好東西,他的生命應該很長很長,或者,拿我的命去換啊!我……”
他捂住了她的嘴巴,眼裏隱然有淚光,但瞬間,又被他逼退:“不要說這樣的話,你們都會好好的。”
“小問如果有什麼事,”她失魂落魄的道:“我也沒辦法再活下去了……”
“羅岑宵!拿出你對事業的一半堅強來對待小問的事,現在的情況是好的,沒有任何一個小朋友有受傷的消息,也許事情沒我們想像的那麼壞!小問會回來的,我相信他!”
“對不起對不起,”她咬着唇,又鬆開:“對不起,我不該亂說的,老天你千萬別聽我胡說八道,我、我……小問他會沒事的,他會的,他會的。”
她似乎陷入了一種反覆的境地,語無倫次,捉住他的胳膊,翻來覆去的小聲說話,既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同上天對話。
指針一分一秒的走過,室內越來越安靜,可是沒有一個人睡得着,大家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都在等待着回應。
黎今的手機屏幕亮起來,他皺了皺眉頭,立即出去接聽,他派去的人已經到了S市,但是道路被封鎖,用盡辦法也只能站在邊口等待,警察來了不少,救護車也來了,車子側翻的不算厲害,可是正好卡在一個特殊的位置,往下高度不低,因此才加大了救援的難度。
他回來的時候,羅岑宵的視線緊緊跟着他,他便縮略了說給她聽,她非常緊張:“確定小朋友們在車子裏都沒大礙嗎?”
其實他哪裏能知道這些,可是看她的樣子不忍心說更多,便點點頭:“暫時是安全的。”
過了一會兒,校長匆匆的走進來,說:“警方現在已經救出兩個小朋友了,但因為空氣擠壓,他們暫時性的昏迷了,目前送到了S市當地的醫院,很快也會轉送回來,厲菲和程小超兩位小朋友家長跟我來。”
立即有兩隊夫婦站起來跟着校長出去了。
這下,會議室里再次熱鬧了起來,雖然被救出了兩個,可是都陷入了昏迷!這一點讓在座的家長心都揪了起來,更無法安然的繼續坐在這裏。
“咱們也去S市吧,”羅岑宵忽然對黎今說:“在這裏干坐着也於事無補,就算去醫院裏等着也好啊!”
“在這裏是為了能知道最新的情況,”黎今其實也不是沒考慮過直奔S市,只是從知道這個消息的第一刻學校便讓大家來這裏,二來事故發生的地點顯是進不去的,未免羅岑宵情緒過於激動,他便選擇了來學校。
可現在所有的孩子眼見着就出來也會被送去S市的醫院,倒還不如直接去S市等着,也比在這裏等着要強。
於是黎今當即說:“我去,你……”
羅岑宵打斷他:“你必須帶着我,我也要去。”
他看着她,點點頭。
……
學校不鼓勵家長私自來到事發地,因此他們便沒有說,黎今讓秘書繼續在學校候着,自己開車帶着羅岑宵離開。
他們悄悄退出了會議室,2個小時不到,到達了S市。
羅岑宵在不遠處看到了警車和救護車閃爍的車燈,黎今的手下收到了他的信息,跑來迎接他們。
“黎總,”他有些氣喘吁吁的:“警察還在救人,還沒有……看到小問。”
“帶我們過去,”黎今沉着道。
走上去其實也沒幾步路,但是警戒線拉着,羅岑宵只能看到在拐彎的地方有一輛大巴的側翻在地,車子的後半段危險的垂在半空,而營救的官兵們正有序的實施着援助的動作。
羅岑宵又落淚了,她不敢想像她的小問就被困在那輛車裏頭,也不敢想像他的無助和害怕。
但她無法再接近了,只能吊著一顆心眼睜睜的望着。
在這裏,時間好像過的特別慢,幸好身邊還有一個人陪着自己。
孩子們一個接着一個被救出來,有些額頭上紅紅的,有些已經躺着昏了過去看不出身上是否有什麼別的傷,一個個小小的孩子,叫人感同身受的心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她覺得已經過了半輩子,她才看到一個警察的臂彎里坐着一個小朋友朝自己的方向走近。
越來越近了……羅岑宵驟然睜大眼,而身邊的黎今似乎也感受到了,往前挪了兩步——
果然是小問!
羅岑宵忽然奔了過去,“小問!小問!是我啊!是我!”
小問臉上似乎被剮蹭到了一片,精神也不太好的樣子,可他聽到了這聲音也瞬間朝他們看過來,然後在警察的懷裏扭來扭去:“叔叔放我下去!我的爸爸媽媽來接我了!嗚嗚嗚嗚!”
羅岑宵不顧一切奔了上去,伸手就要去接小問,她說不出話來了,黎今便在旁邊跟警察請求,大概有所觸動,警察只是看了他們所攜帶的證件后便把小問交還到羅岑宵手上,並說:“孩子身上可能會有擦傷,最好馬上去醫院檢查下,這個孩子很幸運,救出來的時候神思還清醒。”
羅岑宵一把抱住小問,兩股涼氣觸碰,卻是不一樣的火花。
小問也跟着肆無忌憚的哇哇大哭:“你們來了,你們來了!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們啊,媽媽……”
“我來了,寶貝,我在這裏,我們都在這裏。你不要怕啊,乖,我的寶貝……”她說到一半才發覺有什麼不對勁的,手臂都僵住了:“寶貝,”扯開一段距離,傻傻的看着他:“你剛才叫我什麼?”
小問繼續哇哇的張大嘴:“媽媽,媽媽!”他抽噎着:“媽媽,這裏好黑,車子裏好黑,我一直想着媽媽爸爸來接我,等了好久好久!”
她被這一句“媽媽”擊中了心臟,一時間連反應都做不出來,只是本能的擁緊了小問,喃喃的道:“媽媽來了,爸爸也來了,永遠都不會離開你,媽媽好愛你……”
“所以我們不要分開了好不好?爸爸、媽媽和小問,我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嗚嗚嗚……”
“好,好。”她抽噎着應允。
一旁的黎今目光微動,大手將母子二人摟住了:“我會永遠陪着你們的。”
……
從醫院檢查回來已是深夜,小問身上有一些青紫,臉上也是,但都是皮外傷,拿了藥酒就可以回去了,黎今和羅岑宵兩顆心終於放下了。
小問從醫院出來就因為太累睡著了,而羅岑宵還沉浸在那一聲遲來的“媽媽”里無法平靜。
這麼久了,從小問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以來,他一直都固執的叫她“宵宵”,她知道是自己的錯,可是心中仍舊十分失落。
她明白小問心裏不舒服,所以用這樣的方式時時提醒着她曾經與他分離的那些過去,叫她知道他心中是介意的。也做好了準備,或許要這樣相處很久、很久。
但現在,他卻叫她媽媽了。
真是猝不及防的甜蜜,甜蜜到她都覺得眩暈了。
黎今偏頭就看到她抱着孩子嘴角還掛着一絲笑,便也跟着笑起來:“真傻。”
羅岑宵眼眶還紅着,瞪了他一眼,卻一點殺傷力都沒有:“要你管。”轉而又道:“小問叫我媽媽了,他叫我媽媽了,你聽到了嗎?”
廢話,他這要還聽不到他就是聾子了。從事發地到醫院,也都叫了許多聲媽媽了,但她就像聽不夠似的。
但他也很開心,“聽到了。”
羅岑宵又輕輕的哼了起來。
“所以,小問向你要求的事情,你是真的答應了是么?”他在紅綠燈前停下,狀若不經意的問。
“什麼?”
“就是我們三個永遠在一起。”
她似乎是被噎了下。
“不說話我就當是默認了。”
“喂,誰說的啊,那個情況下小問說什麼我都得答應,誰說要跟你永遠在一起了……”她嘟囔着。
“反正我聽到了,就算你反悔也不行,我會纏着你一輩子的。”
羅岑宵不可思議的盯着他:“你怎麼現在臉皮這麼厚啊黎今。”
紅燈過後轉綠,黎今坦然的繼續向前,一副隨你怎麼說的表情。
下半夜的天,月朗星稀,不用猜也知道明天一定是晴空萬里。
小問睡得沉了,他便順手扭開電台頻道,恰巧,裏頭正播放到今夜全國最大的電影頒獎典禮。
DJ們討論着今夜的獎項:“羅岑宵憑藉在《俠》中的驚艷演出奪得了最佳女主角,而上台替她領獎的人是霍誦承,據承承說呢,蘿蔔家裏有急事,所以無法上台了,那大家也很奇怪,究竟是什麼大事呢?”
男DJ便跟着道:“是啊是啊,真是匪夷所思,wuli承上台的時候感覺到電視機前的女粉絲的心都碎了啊……哈哈哈開玩笑的,當然咱們要恭喜羅岑宵拿到大獎,也希望臨時走開的她家中一切安好。”
女DJ:“是的,如果蘿蔔能聽到的話呢,觀眾朋友們也都很關心你哦!”
最佳女主角?
羅岑宵呆了兩秒,才想起自己是從頒獎禮上遁走的。
沒想到,最佳女主角竟然是自己。
然後,她又咧開了嘴仰頭笑了。
這驚險的夜,這驚喜的夜。
她給了自己一個圓滿,這是讓人銘記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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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
羅岑宵工作室正式成立,閻娜是股東之一,工作室起名“問善”,算是重新揚帆起航了。
半年前的《俠》和它帶來的獎項使她再次站了起來,當初失去的一切——人氣、讚譽和口碑,都回來了。
但這對羅岑宵來說更像是從0開始,從前的那些好的也罷壞的也罷,塵歸塵土歸土,而現在的她是嶄新嶄新的。
工作室成立的當天也是《玫瑰藏珠》上映的好日子,這部片子的路演都是羅岑宵獨自跑完的,沒辦法,霍誦承似乎永遠比她更忙一些。
電影選在暑期的末班車上映,不得不說是一種冒險。但好在觀眾對於霍誦承和羅岑宵兩人首次合作非常給面子,入座率相當高。
白天的時候忙完了公司里的事情,晚上的時候她下了樓,黎今的電話就進來了,“我在樓下等你。”
夏日的天總是黑的比較晚一些,她走到街邊看到他的車停在路口,路邊行人如織,無論哪一條路都是通往回家的路。
有了棒球帽的掩飾,倒沒怎麼被人認出來。羅岑宵推開車門,小問不在車裏。
黎今先一步解釋道:“明天鄧思安要跟費萍萍去美國度假了,暫時不會回來,今天說想見小問,我就把孩子送去了,晚點咱們吃好飯去接他。”
她露出懷疑的神情。
“別這麼看着我,”他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好吧,我不想兒子看你跟別人演的愛情片。”
羅岑宵輕嗤一聲,這才坐上車。
他們今晚要去看《玫瑰藏珠》,原本是打算帶着小問一起的,現在黎今支開了兒子,便只有他們兩人了。
羅岑宵其實沒有看過玫瑰的成片,特地挑在工作日的晚上去也是想混在真正的觀眾裏頭看看真實反應,至於小問,黎今的考慮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還是愛情片,哪怕並沒有什麼過激的動作,小朋友還是不要接觸的太早比較好。
他們是趁着電影開場后才進去的,黑燈瞎火的也沒人知道身邊坐的是誰。
坐在最後一排,羅岑宵看的津津有味,而身邊的男人就並不是這麼回事了。
霍誦承在這部影片上花了大價錢,所有的音樂和伴奏都做的非常出色,劇情流暢,有些鏡頭剪輯的連她也覺得很驚喜,電影院裏大多都是年輕的情侶和三兩成群的女孩子們,鏡頭裏的自己和男主角演到特別少女心的地方時,下面就會有人做捧心狀。
而大屏幕上終於演到了兩人在星空下親吻的那一幕,羅岑宵前排的那對情侶也情不自禁的接起了吻。
她還沉浸在專業的角度里滿懷自豪感,而身邊的男人似乎是終於受不了了,捏着她的腕子便將她拽了起來,另一隻手及時的在她呼叫出聲之前捂住了她的嘴。
黎今將她一把拖了出去,來到了放映廳的後面。
這是一條長長的走道,零散的放着幾個黑色的垃圾桶,因為電影仍在播放,並沒有什麼人經過。
黎今的眼裏像是猝了火,羅岑宵被他拖出來,終於鬆開了手掌,她皺着眉頭就要說什麼的時候,一個火熱而帶有醋意的吻也落了下來。
有多久了……大概真的有一年了。
有力的舌頭勾住她,在她的上顎處舔了舔,就這一下幾乎叫她魂飛魄散,反抗的動作也統統被他無視,他纏着他,不放開她,要她依着他。
像是要把這些日子以來的求不得統統要回來,他捧着她的臉,深深的親吻。
這一吻畢,她氣喘吁吁,眸中含水,而男人仍舊神采奕奕的盯着她,只是鼻翼微微翕動,如狼似得,伺機而動。
她用力推了他一把,“有病吧你!”
黎今也沒生氣,只是伸出手擦了擦她的嘴角,“我能在這個時間再把你拉出來已經是極限了。”
羅岑宵因為她的動作臉驟然變紅,又自己使勁摸了摸嘴唇,確信那上面再無痕迹才往外走。
論爭辯,她知道自己是說不過他的,還不如不說。
黎今追了上來,不依不饒的將她的手牽進自己的手中,“生氣了?嗯?”
她還是不說話。
他繼續道:“你要我陪你看你跟別的男人演的愛情片,忍字頭上一把刀,我坐到現在已經是被凌遲的罪罰了。”
她被他這個說法氣笑了:“這麼說還是我逼着你看的了。”
“你沒逼我,”他嘆了口氣,“是我自己心甘情願陪你來的,我算是了解到什麼是頭頂大草原了。”
“什麼大草原,好像我跟你關係匪淺似的,”羅岑宵看着他嘆息的樣子,心裏倒是有點暗爽:“愛看不看,我覺得挺好的。”
黎今笑笑,兩人走出商場,他先送她回家。
一路上倒是沒再吵架,車子很順利的在她公寓下停着,她解開安全帶要推門,推不動,回頭看他。
“什麼時候跟我回去?”他面容沉靜中有一絲……大約是期待。
這個問題,他不是第一次問,但她還是有點焦急的下意識的摩挲着椅墊,“我不知道。”
他看着她茫然無措的表情心裏很心疼,可是該逼的事情一定要逼:“你不可以不知道,你必須得知道,必須給答案。宵宵,我可以等你,無論多久。可你心裏明明是有我的。我們之間已經浪費了這麼久,我想儘快跟你在一起。”
她的眼皮子動了動,清澈的眼眸里映出一個坦誠而成熟的他,真正的黎今就是這個樣子的,直接的、講究效率的,要他等自己這麼久,或許真的是他的極限了。
“我真的不知道,”她有些害怕的道:“我過不了自己那關。”
他頹然的往後靠,他很明白她過不了的那關是指什麼,她很怕他再次離開,很怕再次失去,正因為她經歷過,才會無比的害怕重複的傷害。
兩人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每一分都是思想的掙扎,終於,他掀了掀嘴唇,再次靠近她——
羅岑宵卻率先開口:“別逼我,再給我一點時間。”
原本暗淡的瞳仁又注入了新的色彩一般,他咧嘴,哎了一聲,捏住她的手指,十指相扣:“我不逼你,我發誓,再也不會逼你了。”
羅岑宵反倒不好意思的偏過頭去,“趕緊去接小問吧。”
黎今走後,她站在樓道的窗口望着他的車離去。
對了,現在的他已經徹底脫離了安盛集團,將環亞分離重塑,轉型為後期製作公司,未來兩年的目標是將它擴充成曾經環亞的兩倍規模。
但眼前,沒有了安盛和安盛太子爺的光環與支撐,羅岑宵知道這條路比以前難走的多了。
這也是黎今同鄧思安溝通了很久的結果,決絕的扔掉那些東西固然很艱難,可黎今終究還是驕傲的黎今,不算意料之外。
羅岑宵知道這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她,可從沒在他面前表露出什麼過,而他亦不提起,他這種人,向來是讓人看成績和結果的,對於“賣慘”之道毫不精通。
……
《玫瑰藏珠》打破了國內愛情片票房紀錄,在這一年的星光大道上留下了自己的耀眼一筆。
電影下檔后發生了一件事,《最終審判》的投資人從昏迷中醒來,接受了紙媒的訪問,澄清了自己的跳樓與電影的撲街無關,事實上是因為當時他發現了自己的妻子和多年的好友之間產生了關係並已維持了數年,就連用心帶大的兒子也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同時,電影的收益又沒達到預想的成果,在跳樓的當晚,好友約他見面喝酒,他忍不住將事情戳穿,見事迹敗露,好友將他推下了樓……
他的這番言論震驚了所有人,也還了羅岑宵一個清白。
“事實證明,正義有可能遲到,但絕不會缺席。”秦粲然一邊咬着習慣一邊喟嘆道。
“哇,你的詞彙量好豐富哦我的然,”羅岑宵豪氣的打了個響指:“還想吃什麼儘管叫!”
“那……我還想要一客雪糕。”秦粲然眼睛閃閃的:“我家那口子總剋扣我的零食,我現在想吃點想吃的那叫一個難。”
“准媽媽,雪糕要不還是少吃點?”她望了望秦粲然鼓起的肚子,“要是被你老公知道的話就慘了。”
“看你慫的!”
秦粲然幾個月前與男友在蘇梅島舉行了婚禮,婚後肚子很快就大了起來,如今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在家安心養胎,與之前拚命三郎的形象相去甚遠,但她過的很平靜,也很幸福。
兩人還在為雪糕爭執不休的時候,秦粲然的老公來接她,她只好戀戀不捨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咖啡店。
“我們送你回去吧?”秦粲然說。
羅岑宵並不往前,只是沖她揮手:“沒事,我再一個人逛逛,你們先走吧!晚點我還要去接小問。”
“好吧,下次再見。”
車子載着孕婦離開,天色仍舊一碧如洗。
小問在夏天過去之後踏入了小學的大門,他上學的興頭很高,比起在幼兒園時倒沒那麼自由了。
羅岑宵預備去逛一圈採買些衣服,卻意外的聽到有人叫她,她幾乎子啊一秒內就聽出了聲音的主人是誰。
鄧小鯤穿着一身休閑服,頭髮也是亂糟糟的像是剛洗過卻沒好好打理,兩道眉毛桀驁不馴的飛入鬢角,他長腿一邁就已到她跟前:“……嗨,我想跟你談談。”
她的自我防禦系統瞬間啟動:“我們有什麼可談的嗎?”
他咬着下唇瓣,隨後攤開雙手:“放心,我真沒有惡意,即便有,也早被我哥給削光了。”
羅岑宵實在無法對鄧小鯤這個人再有什麼好感,但拋開一切說,他是個特別爽快的人。
整個談話也就維持了二十分鐘,與其說是談話,倒不如說是他的獨自演講。
他說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但無一不是與黎今有關。
包括岳舒最終被逼遠走他鄉,羅家的人再也不能在她面前出現,還有他味覺失靈的原因……
“我不是為了得到你們的原諒,”鄧小鯤輕哂一聲:“誰特么都得為自己犯過的錯負責。哥現在自己一個人單幹,他說他快樂,那我也替他開心。也許有一天咱們再見面是以親戚的身份,我希望到那時你別再恨我,我來就是跟你說句對不起,你接不接受都好,我說完了自己心裏踏實。”
真是個小孩子啊……羅岑宵嘆息,說什麼都風風火火的,不留餘地。
當年的鄧小鯤與現在的鄧小鯤或許是他們所有人之中變化最少的了,他似乎不會被生活所改變。
她輕聲道:“我不恨你,但老實說,要我對你笑臉相迎我還做不到,這樣就挺好的。”
鄧小鯤微怔,隨後也鬆了嗓子,溢出一聲笑:“對,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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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季到來之前,羅岑宵正式去了姓氏,名字此後就變成了岑宵。
這一點對於大眾來說已經算不得什麼,非官方場合大家已經習慣了叫她蘿蔔。
她重新投入了一部電視劇的拍攝,在銀川呆了足足三個月才回來,在這期間,黎今被人數次拍到來劇組探班,但這問題從未得到過岑宵的肯定回答。
她回來后,正好趕上了小問的生日。
小問說這次想在家裏過,就只有他們三個。
雖然不知道這小子心裏究竟想的什麼,她還是答應了。
已經很久沒踏足黎今的屋子,進來的時候她還有一些不習慣,但這裏的擺設和她走前別無二致,她去洗手間的時候才發現當初她用的毛巾甚至還掛着,還有牙刷也挨着男人的豎在漱口杯裏面,彷彿她從未離開過。
有時候她覺得黎今這人是有強迫症的,她回到客廳,時間還早,她跟小問玩了一會兒樂高,而男人則在廚房裏親手烹飪。
據說,他在她不在的日子裏真正學會了做菜,如今已經可以做的很好,今晚便是品鑒他的成果的時候。
小問玩着玩着就困了,像個小袋鼠一樣纏在她的身上,嘴巴里念念有詞,岑宵乾脆將他抱回了卧室,小問還不讓她離開,要讓她唱歌。
她隨口哼出一首當年還在星辰組合時的歌——
“雪已經停了,
清甜的夢境蒸發,
樹苗在悠然的伸着懶腰,
你對着我笑,
小小的我們總是不懂歲月的意味深長,
如今陽光穿過樹葉耀眼,
是為遇見你的畫面穿針引線。”
在慢悠悠的歌聲里,小問勾了勾手指,“媽媽。”
“嗯?”岑宵湊過去。
“爸爸書房電視下面的柜子裏,有你哦。”
“什麼?”
“Zzzzzzzz……”還沒多問,小朋友已經適時的打起了輕輕的呼嚕,睡著了。
羅岑宵帶着疑惑輕手輕腳經過客廳,黎今還在廚房裏跟他的食材做鬥爭,她來到了他的書房。
以往她並沒有來過這個地方,因此不太熟悉。
但這裏的佈局非常簡單明了,寬闊的書桌上擺着筆記本電腦,椅子后是書架,桌前正對着彩電。
他會在書房裏擺放一個電視機倒也算是難得,這並不是黎今的作風。
岑宵順着小問的說法,來到電視機前,果然,下頭的柜子抽屜是合上的,但她輕輕一拉,並沒有阻礙的就拉開了。
只一眼,她就看到了許多……屬於她的東西。
在星辰時發的每一張專輯,還有早期參與的綜藝節目刻錄出來的碟片,整整齊齊的碼好,放在一堆海報上,而海報上也是各個時期的她——從青澀的小女團成員,再到單飛后的磕磕碰碰,逐漸才是找到了自己的風格的她,每一張都帶着清晰的時光印記,見證着這些年裏她走過的路。
忽然覺得嗓子哽哽的發不聲來,她坐到地上,卻無意間碰到了放在地上的遙控器,電視機隨即被打開。
她的臉一下子跳在了屏幕上。
那是比現在還要年輕好幾歲的她,穿着糖果色的打歌服,頭髮是絨絨的卷。
她心裏跳的厲害,果然,電視上的表情有股說不出的失落,眉也是蹙着的,她搖了搖頭,開口:“我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所以,這個問題恐怕不能回答。”
她想起來了,這是她在跟徐城分手后沒多久接受的一個訪問,當時宋冉絮已經採訪完,記者便順道問了她的感情問題,為什麼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她記不太得了。
黎今這裏為什麼會有這一段?
她無從得知,但眼前似乎浮現出一個畫面——他無數次的在深夜,呆在書房裏,對着電視機,看着她的嘴巴里反覆的吐出這樣一句話:我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
“龍蝦想要芝士的還是做刺身?今天的龍蝦很新……”黎今忽然推門而入,話說到一半又停在了嘴邊。
他看到了她盤着腿在掉眼淚。
沒有聲音的,眼淚一滴兩滴的落在地板上,他頓時很緊張:“怎麼了?”
而後又看到了被她從柜子裏拿出的“收藏”,還有屏幕上被按了暫停的她還稍顯稚嫩的臉蛋。
句子都說不連貫了,任何時候也不比這會兒張皇失措,他張了張嘴巴:“你怎麼……”
她用手背擦了把臉,“你沒什麼要說的嗎黎今?”
他大約是理順了思路,變得沉着下來,只是身上還掛着的卡通圍裙與他現在的表情很不搭。
他斟酌再三,“一切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我承認,我就是這麼做的。不管你覺得我變態也好,什麼都好,我的日子就是這麼過來的。”
“就這樣?”她挑眉。
“什……”他看着她的目光這才意會過來,瞬間改口,但似乎因為緊張,咬着下唇瓣,走上前兩步,又不敢對她做什麼動作。
他跪下來,不管多麼克制,也無法剋制住聲音中的顫抖:“小問上小學了,以後的家長會我都想跟你一起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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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今的求婚並沒有成功,因為沒有求婚戒指。
小問捂着嘴巴在門外吃吃的笑,被他捉了進來。
龍蝦究竟是刺身還是焗芝士,蛋糕是草莓還是芒果,選擇太多,但總會一一嘗遍的。
還有一個在心中盤旋了很多次的問題,他們適合在一起嗎?
恐怕唯有歲月能給她答案。
在當下,他們更不適合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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