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夜
攻略了研究所內唯一的孩子后,蓮沼開始思考下一步獲得誰的告白。
放眼望去,整個研究所內,除了阿爾瑪外就只剩下各色技術宅(劃去)男性研究員們了。
發揮小女孩的年齡優勢,撒着嬌要那些大叔們說出“我喜歡貝露丹迪”嗎?
——想想就覺得一陣惡寒啊。
作戰策略還未制定,半個月的假期倏然結束,禮儀課、文化課、戰鬥基礎課也接踵而至。
禮拜一與禮拜三,蓮沼必須跟着兼職禮儀老師的艾普斯泰尼小姐學習如何成為優雅的英式淑女(儘管蕾妮·艾普斯泰尼小姐是個美國人)。
在這兩天,翠會放棄蓮沼造型的掌控權,將她的髮型與衣櫥徹底交到蕾妮手中。於是,這兩天的蓮沼會失去包包頭、流蘇髮飾和小旗袍,取而代之的則是顏色各異的連衣裙和蝴蝶結。
蕾妮可以興奮地將各式各樣的粉嫩小裙子一一套在蓮沼身上——長裙、短裙、蝴蝶袖、蕾絲元素、倫敦的流行款、美國人喜歡的木裙撐、蝴蝶結和小禮帽……她像擺弄洋娃娃一樣照顧着蓮沼。
除此以外,蕾妮還教導她一些奇怪的知識,例如“行屈膝禮的時候可別起身太快”或者“喝下午茶的時候要按照逆時針的方向攪茶勺,這可是皇室新娘的標準”(天知道艾普斯泰尼小姐從何處學來這些東西)。
蕾妮看上去很熱衷於養成一個小淑女。
……其實,恐怕只是熱衷於給小淑女不停地換衣服。
(蓮沼懷疑蕾妮的格雷姆里搭載有一個app叫做“貝露丹迪環遊世界”或者“奇迹貝露丹迪”)
文化課則更為無聊。
小學生水準的數學計算——輕輕鬆鬆就可以對付過去。
一到兩門的世界語言——略略讓人頭疼。而這門語言又是必須的——因為“人造人”們沒有真正的國籍,登記資料都是捏造的。為了使身份更為真實可信,免不了要學一門語言以增加真實度。
貝露丹迪的“國籍”是挪威,出生地是冰島伊薩菲厄澤,倒是和她的名字很匹配。
可是……天知道冰島語有多麼的可怕。
和喪心病狂的語言相比,地理知識反倒顯得和藹可親,那些七大洲五大洋們都乖乖地待在原地,並未發生蓮沼所想像的英國飄離歐洲的慘景。
最後,是如同傳奇故事一般的驅魔歷史。
千年之前,上帝為了懲罰人類,降下了可怕的大洪水。除卻承載着唯一生命的諾亞方舟外,所有的人類在一夕之間覆滅。方舟上的人繁衍生息,最終世界演變為如今模樣。
名為“千年伯爵”的邪惡(並且無聊)人士不甘於世界的結果,想要在人類世界開啟“黑色三日”,以毀滅這個不屬於他的世界。他不停地製造着名為“惡魔”的兵器,用以屠戮人類。
而唯一可以破壞惡魔的,則是上帝賜予人類的禮物——“聖潔”。聖潔的適格者,即驅魔師們,能夠發揮聖潔之力,與惡魔戰鬥並將其破壞。從千年前起,驅魔師與惡魔的死斗一直延續着,還未停歇。
神賜予世界的聖潔一共有109枚,卻被大洪水衝散於世界各地。為了收集齊全部的聖潔,並且阻止千年伯爵的夙願,由驅魔師、研究員和探索者組成的“黑之教團”誕生,其總部設在大洋彼岸的英國。蓮沼“出生”的這一處研究所,正屬於其支部之一,通稱“亞洲支部第六研究所”。
薔薇十字架是黑之教團的標識,無論是研究員還是驅魔師,衣襟上都會有薔薇十字架的綉紋。這個標識就像是一個符號,輕鬆地將黑之教團屬員與普通人類區分開來——他們坐火車不用排隊買票,預定旅館總能拿到優先位,享有優渥的薪水與待遇……
並且,與死亡的陰影一同旅行。
這如同野史一般滿是奇幻色彩的、屬於“聖潔”和“驅魔師”的歷史,在蓮沼耳中顯得格外新奇。
除卻文化課外,最為讓人頭疼的則是戰鬥基礎課。
身為未來的驅魔師,戰鬥是不可避免的。雖然“聖潔”會幫助驅魔師發揮力量,但是驅魔師最好具備一定的戰鬥技巧。不然的話,哪怕是“神的使徒”也會有死亡的時候。
負責這一門課的老師可不會因為學生是一個六歲的孩子而手下留情——對待未來的驅魔師,當然要越嚴苛越好。畢竟,對方在以後可是要與死亡搏鬥的人。
於是,可怕的體能訓練,沒完沒了的格鬥技巧,反應力與洞察力的訓練……山一般向蓮沼壓來。也多虧人造人的身體條件本就優越,比尋常人類更為強悍可怕,才能承受住如此高強度的訓練。
課業繁忙,蓮沼自然許久沒見到阿爾瑪。
雖然生活在同一片研究所內,但是兩人的生活區域完全不同。
她只能偶爾通過蕾妮之口,聽到一點關於阿爾瑪的消息。
比如他的聖潔同步實驗再次失敗,這一次恐怕要修養許久。
比如他又在養傷期間“越獄”,逃出房間四處玩耍,被埃德加先生找到時,正趴在房樑上悠閑地吃零食。
還有……
又有一個實驗體從容器中蘇醒,其名為“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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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妮把這個消息告訴蓮沼時,懷揣着極為美好的希望。
比如這個總是冷冰冰的小姑娘會被融化啦,滿懷希望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說“我有新朋友了嗎”,或者渴求地想要見一見自己可能的同伴。
但是蕾妮心裏明白,這根本不可能。
想要貝露丹迪露出那種尋常小姑娘可愛撒嬌的表情,等下輩子吧。
誠然,她猜的沒錯——蓮沼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專註地研究着手裏的薩伽史詩。
蕾妮泄氣,覺得自己養的小公舉好像格外高冷。
不,她養的根本不是小公舉,而是一名未來的女王。
就在她如此思考之時,蓮沼抬起頭,問道:“優?是男人嗎?”
得到了蓮沼的反應,蕾妮有了成就感,立刻說道:“是呢,男孩子噢。”
“我能見一見他嗎?”——然後和他玩小游♂戲。
“嗯……啊……這個,當然可以!等到你休息的時候……”
蕾妮被蓮沼難得的熱情感動了。
——貝露丹迪對優很感興趣呢!!
這份興奮經由蕾妮傳遞到了翠手中,於是,在禮拜三的下午,蓮沼如願以償地在禮儀課結束后前往檢查室,見一見這個新醒來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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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走到檢查室,遠遠就聽到一陣噼里啪啦的噪音,地面甚至傳來微微的震感。這樣大的動靜,讓蓮沼不由懷疑亞洲支部是不是在進行裝修。
領着她的翠倒是不顯疑惑之色。
她走入檢查室,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那面露無奈之色的丈夫,問道:“又打架了嗎?”
埃德加的手臂綁着繃帶,掛在脖子上。他摸了摸自己金燦燦的短髮,很靦腆地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地說:“是呢……”
那略帶抱歉的語調,就彷彿是他自己的孩子在學校里打架犯了錯一般。
翠鬆開蓮沼的手,也露出了些許無奈:“真是的,再生能力可不是用來打架的啊。要是他們兩個像貝露丹迪一樣懂事就好了。”
矮矮的蓮沼擠過研究員們身體的縫隙,終於看見了檢查室內部的場景——病床被掀翻在地,檢查儀器七零八落,玻璃和管線散落一地。一旁的研究員們或頭頂大包,或嘴角腫起,或掛着麵條淚,齊齊蹲在角落裏長蘑菇,整個檢查室都被名為“失落”的氛圍包圍着。
蓮沼的耳邊還能聽到翠的數落之聲:“拉架的人反而被打成重傷,虧你還是我的丈夫呢。”
埃德加愈發不好意思了:“抱歉,翠……”
事件的始作俑者,則是兩個六歲的孩子。他們曲着膝,各自坐在一張床上,撇着頭誰也不理誰。其中的一個孩子正是阿爾瑪——愛哭鬼的眼裏又掛上了眼淚,短翹的頭髮都沒精神地癟了下去。
“我只是想和優好好相處……”
“你這變態!跟蹤狂!尾隨魔!”
阿爾瑪委委屈屈哭唧唧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被另一個男孩狂躁的話打斷。一連串可怕的詞語砸在了阿爾瑪的腦袋上,讓他登時淚崩。
蓮沼不由將視線移到了那個新來的“同伴”身上。
還真是一個……勇敢而直接的男孩啊。
或者說,還真的只是一個孩子啊。
新來的同伴環抱着自己的膝蓋,在病床上縮成了一團,赤|裸的脊背細瘦幼嫩。他留着及耳的短髮,耳邊散落的髮絲恰好遮去小半面孔,只露出一雙淡藍色的眼,眼睫微抖,像是在偷偷地害怕着什麼。
——他是在對這個新環境感到害怕嗎?
就在蓮沼這麼想着的下一個瞬間,這個面孔精緻、白皙可愛的男孩就用細瘦的手臂扛起了身下的病床,用力地掀了起來,憤怒地大喊道:“這傢伙整天跟着我!簡直是變態啊!”
阿爾瑪用手背一抹眼淚,不甘示弱,一邊大哭,一邊也掀起了自己身下的病床。
地面又是一陣顫動。
這一下,蓮沼都想學着翠的模樣扶額嘆氣了。
眼看着兩人又要打起來,優和阿爾瑪再次被研究員們拉開,蓮沼也得以正面打量男孩的容貌。與阿爾瑪的健氣陽光不同,名為優的孩子有着極為精緻的五官,面容雖未長開,卻帶着難以言喻的清冽。
如果能夠平安長大的話,一定會是一名惹得無數少女心碎的美男子吧(誤)。
也許是蓮沼的視線太過直接,平靜下來的優注意到了一直站在大人中間的那個女孩。
他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眨,臉上露出愕然的神情:“……女,女孩子?”
蓮沼本想簡單地哦一聲以示回答,但是她背後一道狂熱的目光讓她改變了想法。
蕾妮·艾普斯泰尼小姐正站在她身後,用滿懷期待的眼神緊緊注視着蓮沼。
大概的意思就是……“辛辛苦苦上了那麼久的禮儀課程可絕對不能白費上吧我的貝露丹迪獸讓這個世界感受你優雅完美堪比皇室新娘的淑女禮儀吧!”
恰好是剛上完禮儀課的禮拜三,蓮沼身上還穿着蕾妮特意挑選的騎裝——白色的羊腿袖襯衫搭着着鹿皮色小馬甲,用飾針別著的灰色蝴蝶結工整無比。緊身馬褲下是一雙長筒靴,交叉的綁帶繁複又瑣碎。
於是,在蕾妮狂熱的注視下,蓮沼僵硬着一張陰沉的臉,慢吞吞地走向了優。然後……撈起神田優的小爪子,低頭用嘴唇淺淺碰了一下,十分紳士地說了一句:“很高興見到你,美麗的小姐,我是貝露丹迪·林亞。”
全世界瞬間寂靜。
這真是可怕的一幕。
明明應該是小淑女初次見面、溫柔打招呼的場景,卻硬生生被蓮沼折騰得殺氣四溢。她可怕的表情猶如驟雨過境,頭頂還盤旋着烏雲與低氣壓。雖然行禮的動作流暢熟練,一張陰沉的臉卻彷彿在無聲地訴說著“朕根本不想和你打招呼”。
阿爾瑪內心os:不,你好像根本就不高興見到優!
目瞪口呆的蕾妮幾乎要掀開研究所的房頂衝天吐魂——她是有附帶教導過貝露丹迪男性禮節啊!可是這之中一定有什麼誤會!貝露丹迪怎麼就行了紳士禮!還是對優!對優呢!說好的讓她的小公舉用完美的禮儀shock這裏所有的雄性呢!!
一片死寂中,面色最為可怕的,當屬神田優。
但是,他漂亮的臉上雖然一片殺氣,他卻沒做出什麼可怕的行為來,甚至沒有將手從她柔軟的掌心裏抽出,只因為……優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麼
如果是對待跟蹤狂阿爾瑪的話,直接把床掀過去就可以了。
但是,眼前這個稱呼他為“美麗的小姐”的,是一個女孩子。
大抵,還是一個愚蠢的女孩子。
最後,他只能說:“……我是男的。”
這是優和蓮沼的初次見面。
在亞洲支部第六研究所,陰沉沉永遠見不到太陽的地下,沉睡了無數實驗體、葬送了無數年幼生命的所在。
她說“很高興見到你,美麗的小姐”;而他則矯正說“我是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