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赤口

初中時第一次讀白夜行，僅僅是為了裝比。“當同班的女生還沉浸在霸道總裁台灣言情的幻想中，我就開始讀社會派推理小說”，聽起來是挺有面子的一件事——因此我也僅僅是裝模作樣地當著同學的面翻了兩頁，隨意掃了幾眼，用簡介和別人吹吹牛；

高中時第二次讀白夜行，忽然間就被這個長達十九年的迷局所吸引，在上課和午休的時候偷偷遮掩着翻書，急不可耐、一目數行，恨不得直接跳到結局，只為趕緊看到謎底；

大學時有了閑暇，重新拿起了白夜行，知道結局的我不再執着於速度，然後我才發現這個故事有多迷人，字裏行間埋藏的厚重與深沉非他物可比。

喜歡推理的朋友們都知道柯南總說，真相只有一個。但對於白夜行來說，真相卻不止一個。這個長達十九年的故事編排緊湊，由一個難解的謀殺之謎引起，再由一樁樁凶殺案推進，最後以亮司的自盡告終。

作為一本社會派推理小說，白夜行的文字將上個世紀**十年代的日本風物表現的淋漓盡致。透過不同的視角，展現着人生百態與嬉笑怒罵。最上流不過富庶人家的筱塚，最下流不過賣女求生的西本；有掙扎於貧困奔波的窮人，也有為愛情盲目的富人。每一個人身上都有着悲苦與歡笑，透過這些人林林總總的視線，卻能看見雪穗與亮司艱難的行走。

他們的每一步都有着算計二字，而長達十九年的時間軸，無疑為這份步履維艱的愛情渲染上了幾分悲涼。據筆者查閱，資料上說日本上世紀**十年代，正值泡沫經濟破滅之時。虛假的繁榮經濟於一夕之間崩潰，經濟問題延伸發展，給生活在不同階級的人帶來無數打擊。描述同個年代的作品《池袋西口公園》系列也有提及泡沫經濟破滅引起的一系列問題——譬如“金錢至上”與“人情冷漠”的社會特徵。

《白夜行》一書，字裏行間勾勒出當時不少的社會問題。無法控制**的人與被經濟打倒的人都存在於同一個世界，金錢利益與生存危機彼此交織，因此也造就了女主角雪穗童年時代淪為貨品的悲慘命運。《白夜行》中的故事起始點，實則為十九年的“孩童殺人”。能夠推動象徵著純真無瑕的孩子動手傷害他人，可見金錢利益下的陰暗人心何其令人齒冷。放眼當今社會，這類問題仍舊值得警醒。

白夜行作為東野圭吾的代表作之一，盛名在外，曾被改編成日劇、韓劇和電影。但是，無論這些出自電影於電視劇的海報有多麼別出心裁、鮮艷多姿，提起白夜行，腦海中只能浮現出一個畫面——了無太陽的黑夜。這個畫面源自印在中文編譯版封底的一句話：“我的天空中沒有太陽，總是黑夜，但並不暗淡，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陽。雖然沒有太陽那麼明亮，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憑藉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當成白天。我從來沒有太陽，所以並不怕失去。”

於雪穗而言，她的生命是暗淡的、沒有太陽的，這一切隨着她的出生便已經決定——出生於日本經濟最為困難之時的貧困下層家庭，她的起始線便已落在了別人之後。幸運又不幸的是，她擁有打動人心的美貌。這樣的容貌成為她之後艱難生活、努力攀爬的利器與工具，卻也給她帶來了滿是傷痕的童年回憶。

雪穗是一個不尋常的女人，她身上有着光明與陰影的交界。外表美麗無瑕，內里卻複雜無比——既黑暗又光明，既高貴又低下。在尋常人的眼中，雪穗氣質高雅、美麗聰慧、引人注目，從小跟着養母學習插花和茶道手藝，看起來似乎是個高貴的千金。這便是光明、美麗無瑕與高貴；可美麗的背後，卻有着她淪為貨物、不堪回憶的幼年。那些關於爛尾樓、破舊房子、臟污身體、醜惡母親的回憶，與她深深掩藏起來的險惡與妒恨——這便是黑暗、陰影、複雜與低下的所在。

如果剖開她美麗的外表，會發現她有着極為可怕的內里。她曾間接地謀殺了同學，出於嫉妒便讓亮司強暴友人；在成為他人的繼母后，為了使得前路平坦，又故技重施，讓亮司凌暴了自己的繼女。許多閱讀《白夜行》的讀者都很贊同一句話：雪穗確實複雜迷人，但她無法洗白，是一個確確實實的有罪者。

她看似溫柔，卻又有着嫉妒之心；她看似怯懦，卻又手染鮮血；她看似不諳世事，卻冷靜自持，用盡一切去為自己謀得一個光明未來。她先是柔軟的，只不過她將柔軟留給了亮司；然後她是堅硬的，她用利刺將自己包裹，所有侵犯她稜角的人都要受到懲罰；最外層是她溫和的偽裝，看起來的明亮與美麗。

她應和亮司深深相愛，卻在亮司自殺時不發一言。警察問起亮司之死，她也面無表情，不作回答。深情的她隱藏在文字深處與亮司回憶里，冷漠的她在亮司自盡時沿着扶梯上樓，背影猶如白色的影子。也許她並非無情，正是因為太過深愛又太過冷靜，她才將悲痛深藏心底，將面具展現給世人。她複雜的感情和豐滿的個性賦予她獨特的吸引力，讓讀者不經想要對她的背影再三追逐。

在雪穗活在陰影下舉步維艱的十九年中，她沒有光亮的天空中，亮司是她暗夜裏唯一的一道光線。即使亮司並不完美，於雪穗而言，卻也足夠。

書中最讓我難以忘懷的便是雪穗與亮司的愛情——看慣了言情小說里甜蜜蜜的寵愛或者為虐而虐的狗血戀情，亮司與雪穗特殊的愛情總能讓人唏噓不已。書中的第一幕，是亮司為了雪穗殺掉了他的親生父親，此後亮司和雪穗再也沒有出現在同一場景過，直到最後一幕，亮司為了雪穗自盡，他們才再次出現在同一場景。作者沒有過多的描述他們之間的戀情，甚至沒有用字句去刻意點明他們的相愛。但透過這十九年中那一樁樁難解的謀殺案，依稀感受到雪穗與亮司這份始終處於陰影之下的愛意。這便是東野的高明之處，不言情，卻能動情於讀者。

很久以前看到豆瓣上一個關於白夜行的書評，末尾一句話是“罷，為她成魔，便是如此”，雖然我很想嘲笑這句話的中二和魔性，卻覺得這個樓主說的也有道理。亮司確實是為了雪穗“成魔”，變為了殺人犯，為了掩蓋事實和保護雪穗，用一個接一個的謊言去鋪陳這搖搖欲墜的外表。雪穗與他，如蝦虎魚和槍蝦，互相依賴着生存，用鮮血與默契維持他們的愛情。

PS：“蝦虎魚和槍蝦”這個愛情線模式，在《白夜行》后變得非常受歡迎，無數作者借鑒這個比喻，不過往往筆力不夠，寫不出《白夜行》之愛的哀傷決絕與厚重沉靜。

書中的配角並非出現一剎打個醬油便炮灰的類型，每個人物在書中都有着自己的故事，譬如亮司的母親彌生子——一個陪酒女出身的女子，在與當鋪老闆結婚後因為丈夫對小女孩的奇特嗜好而出軌，可以說彌生子對亮司的童年產生了很大影響。目睹母親偷情與父親不倫的亮司，因為家庭的畸形而動手殺人。如果亮司有着普通人的父母，那這一出愛情的悲劇很有可能避免。童年是人生中最為可塑的一段時光，在童年時便種下了仇恨與憎惡的種子，亮司未來的路可想而知。書中的最後提及彌生子一個人孤獨的開着咖啡店，蒼老、憔悴、年邁，沒有孩子陪伴，在抽煙時偷偷將一根白髮拔下，趁人不注意時再丟掉。“拔去白髮”的細節，細微卻細膩。這樣的她，也許在後悔年輕時不該貪圖一時富貴嫁給了那個帶來悲痛的丈夫，也許又有着對時間不經意溜走的悲痛，也許還有着對亮司的追憶。可十九年的時光已然過去，去事如川，枯榮流轉，難以回溯。

我非夏蟲，卻也無法語冰。白夜行是一本很好看的推理小說，同時也是一本複雜的社會書。人情冷暖、悲歡離合，在上個世紀定格，展現在十多年後的我們面前。我的人生尚短，其中的愛恨與紛雜我無法感同身受，也不好意思去擅作評價。但是關於雪穗和亮司，關於他們黑暗而深刻的愛情，我卻難以忘懷。一個特殊的愛情故事，一樁難解的凶殺案，一幕宏大的社會劇，一段悲喜交織的人生——白夜行值得細細的品味與斟酌。

PPS2016.11.12：這篇文評寫在2015年，很口頭化，邏輯混亂表述不清，現在看來有些幼稚矯情。不過無論如何，推薦《白夜行》啦，非常好看，值得一買。個人覺得是東野圭吾所有作品中最為經典的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