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友引

海女二則|||其一（古早luli時期寫的）

她在七位人魚公主里排行最小，容貌也最為嬌艷。只要有人見到了她美玉一樣的肌膚、大海一般的眼眸，肯定會嘖嘖讚歎這位海女的美貌。她習慣了用珊瑚珠寶將自己打扮的瑩光閃亮，宛若一顆散發著暗暗光澤的黑珍珠。可有一天，她的大姐手托着一隻鞋來到她面前，她卻為這隻鞋讚嘆不已。

她長着一條美麗的尾巴，鱗片閃耀，顏色動人，可她從沒穿過鞋子，因為這是人類的東西。看着這雙打造精巧、點綴有蕾絲寶石的鞋子，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的珊瑚王冠黯然失色。

她第一次對人類的世界感到萬分好奇，於是在暴風雨的夜裏悄悄浮上了海面。那天晚上的星星都隱匿在雲間，風浪大的難以想像。她不小心救下了一位來自人類國度的王子，並且深深地被王子高雅的氣度、俊美的容貌所折服。

她想，是否人類的世界都如此吸引人？像英俊的王子、像愛不釋手的鞋。

她用歌喉交換了化身為人的機會，擁有了修長的雙腿，然而她卻只有一隻鞋。當她深一腳淺一腳叩響了王子的宮殿，她的腳已經被那隻不合適的鞋磨得極其狼狽。

她深深地戀慕着王子，用謹小慎微的心情在暗處默默注視着王子。每當舞會來臨，她便努力展示自己最美麗的樣貌，以圖得到王子的注目，哪怕宮殿森冷可怕，讓習慣暢遊的她十分拘謹寂寞；哪怕岸上的水滴少的可憐，讓她的五臟幾乎要灼燒起來；哪怕王子身邊衣香鬢影環繞，讓她自行慚穢。

王子最終也被她吸引住了目光。她優雅的姿態、可愛的神情宛若烙印一般燙在王子的心中，尤其是她輕盈的舞步，更讓王子為之迷戀。王子記得她只有一隻鞋，便命人按照那隻鞋的模樣打造了另一隻閃耀的鞋子，親手為她穿上，彷彿她是一碰即碎的珍寶。

然而國王是不允許王子和一個來歷不明的少女結婚的，王子也很遺憾如此美貌高雅的少女竟然生活在一個並沒有聽說過的鄉村。縱使可惜，王子還是如約和鄰國的公主完婚。

新婚的當夜，她和王子最後跳了一曲，她輕盈優美的步伐輕而易舉地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無數王公貴族開始暗自打探這個美貌少女來自哪個皇室。王子的新娘看着她，不得不咬唇退到了人群后。

然而那一夜之後，她卻人間蒸發了，只在房間裏留下了王子為她精心打造的那隻鞋。所有人都找不到她，彷彿王宮裏從沒有過那樣一個美麗宛如精靈的少女。

很多年後，王子老了。他做了很久的國王。他的王后早早就去世了，他又娶過幾任王后，有的美貌，有的高貴，然而當他將王后們和心裏的那個人一比的時候，卻覺得所有人都黯然失色，就像他放在衣櫃中的那隻鞋，經年卻不曾黯淡，依舊散發著強烈的光芒。大臣告訴他，因為年輕時的戀情總是短暫和脆弱的，才引得人懷念。

他在他的領地海岸邊漫步，海浪升起，讓他想到多年前的暴風雨之夜。忽然間海邊白沫翻湧，光影橫斜，礁石旁出現了一個人影。她有美玉一樣的肌膚、大海一般的眼眸，戴着紅色珊瑚做的王冠，美麗的容貌一如既往。

他眨了眨眼，心想這肯定只是一場夢，畢竟已經過去了數十年，沒有誰的容貌是永恆的，她也不會在海里生活。

他睜眼之後，那少女果然不見了，然而礁石上卻留着一隻熟悉的鞋，正是他藏在衣櫃裏那隻鞋的另一半。

忽然間他對着大海無言了。

海的女兒潛入了海中，光線穿過她被水波鼓起的長發，珍珠串成的項鏈在水波中起伏。她美麗的尾巴鱗片閃爍，拍動搖曳着。

她還是不喜歡穿鞋，哪怕看起來再美也會磨上她嬌嫩的肌膚。正如王子於她，看起來的美麗，骨子裏的脆弱。

他衰老，她永生。

他統治陸地的王國，她守望大海的無涯。

他終會故去成為史書里的一個故事，然而她與大海一起永恆。

她有許許多的愛戀，然而這都成為淡淡遺憾，點綴她海女的生命。

海女二則|||其二（古早luli時期寫的）

海女十分清瘦，不像是京城時下留下的一抹柳葉腰的瘦，而是常年飢餐致使的瘦。她爹娘早逝，上頭有兩個姐姐，一個許了人家，得了些許的彩禮。一個正要談人家，獨獨她有空做活補貼家用。村寨靠海，歷代有海人下海撈東珠換取財物。如今龍椅上的天子換了幾茬，竟將這偌大的一片海許給了名聲震天的王家。如今海人們撈的東珠寶物，皆是姓王的了，只不過撈上了成色好的珍珠，些許還能換些開炊米糧錢。

海女也下海採珠，採的好珠得了東家許多銀錢，給她姐姐置辦了像點模樣的衣衫頭面，然而她自己卻是一雙鞋也穿不起的，總歸也下海，鞋也是無用。

每當她下海，就彷彿聽見有陸人歌道：“海人無家海里住，海中年年人不復。王歸王，路歸路，珍珠滿庫無鞋護。”

一日她入海又出海，卻始終尋不得珍珠行蹤。她抱膝在日頭下愣着，眼前忽地落下一隻鞋來。那鞋描金綉銀，上邊的蟲鳥栩栩如生，微翹的鞋頭鑲着一顆嬰兒拳大的珍珠，閃爍着暗暗的光芒。她知曉這是京中流行的鞋款，因為她們海人撈得的珍珠多數是充作了這好鞋的點綴。這樣做工精巧的鞋子，也只得京中的大家閨秀穿着。

海女看了看自己**的腳，被日光曬得有些黝黑。她從不穿鞋，因為海女不需要鞋。

正看着那鞋，但見樹影搖動，鑽出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哥來，面如冠玉，身量高挑。那公子一手撿起那隻鞋，乍一眼看到海女**的腳，趕忙轉過視線去同海女告饒然後匆匆逃也似的跑了。

海女從不知京中女子的腳是不能給人看的，很是疑惑。

那日見着的那隻鞋彷彿給海女帶來了海運，海女的收穫豐厚。她帶着東珠去見東家時，又見到了那拾鞋的公子。收貨的說這文質彬彬、還帶着三四分無措的公子便是王家未來的當家人。海女看了一眼王公子，王公子輕輕咳了一聲。

以後王公子見到海女，都會同海女一笑。海女鑽入海底，王公子便站在岸邊靜候。海女浮上海面，王公子便對着海女安靜地笑。海女散着長發，伏在岸邊，日頭好像一把金色的發梳，在她濕漉漉的烏髮上鍍了一層淺淺的金絨。

王公子說，古有鮫人，滴淚成珠。

海女說，她不是鮫人，是普通的海人。珍珠也非眼淚所化，而是她辛苦採得。

王公子看了看她**的足，問海女，你可願離開這個村子，隨我回京？

海女搖了搖頭說容她想想。

王公子讓人按照京城時下最流行的款式縫製了一雙鞋，特意找了最明亮的一顆珍珠鑲上，等着雙手奉給海女。

可王公子沒有等到海女的回答便知曉他父親為他定了門親事，是位名門的小姐。王家有訓，年滿四十正室無出方可納妾。他想到海女，便只是輕輕一聲嘆息。

那天他看到海女浮出海面，王公子便將那雙鞋送到海女的面前。

海女的眼光中露出一抹驚嘆，隨即便是羞窘。海女想說話，王公子便搶道：“海女，我要回京了。這雙鞋存做念想。”

海女無言，伸手只接過了一隻鞋，將另一隻留在王公子的手中。

海浪涌動，海女試穿了那隻鞋，不大不小恰好，然海女並不久穿便將它收了起來。海女說她歸海，無須鞋，還請公子無須惦念。說完海女又回頭入了海，有人在山林里歌唱着：“海人無家海里住，海中年年人不復。王歸王，路歸路，珍珠滿庫無鞋護。”

王公子回京了，京中事物繁忙，他許久沒有再回想起那個海邊的山寨。

許多年後他的妻子亡故了，他老來坐在家中的竹榻上乘涼。不知是誰請了故人入夢，夢裏有一個人披散着彷彿鍍了金色光芒的長發，支着下巴趴在退潮的岸邊看着他，明亮閃爍的眸子流下一滴眼淚，化為渾圓的珍珠滾入海波之中。

他驚起，連忙命人翻出那藏於衣櫃中的一隻鞋，那隻鞋形單影孤，鞋頭的珍珠早不見蹤影，唯有一小圈深色痕迹，彷彿被淚痕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