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苦思

13.苦思

蘇妙真回了自己的平安院,沒搭理湧上來詢問的丫鬟們,一個人鑽進卧房,把蘇問弦的話想了又想,氣急氣悶,蘇問弦一口一個女德女訓,當真刺耳至極。

她來到這地界六年,若不是為了王氏等人早就自殺離了這禮教森嚴的地界。六年裏她白天要學怎麼做個大家閨秀,晚上偷摸摸地挑燈記錄前世的知識,為的不過是,既然回不去那她就要努力把這個時代更好一些,更像前世一些。可說到底她是大家女子,在這地方既不能考取功名兼濟天下,也不能經商促進經濟萌芽的發展,受制於女子身份,她連一個人出門都不行。

六年,六年,這種生活她過了六年,好不容易未雨綢繆抱定了蘇問弦這棵大樹,想藉著他來做點濟國利民的好事,眼見着就要成了,蘇問弦一句話,說不讓她干就不讓她幹了,還指責她“不安於室”!哪怕他一開始就不答應自己也好,強如現在這種給了希望又奪走的情形。

她這邊閉門不出,外頭的丫鬟已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黃鶯拿了主意去回稟王氏,也沒說和明善堂有關,王氏一聽愛女傷心,立時把講解賬本的任務停了,交代蘇妙娣自己先看着。忙忙來了平安院,一進蘇妙真的卧房,見蘇妙真一雙妙目紅彤彤的,好似兔眼,心疼地無以復加,忙摟了她說:“我的兒,怎麼哭上了,可是哪裏不舒服了?還是哪個不長眼地惹你傷心了?”

“沒有,娘,我就是,”蘇妙真哪裏能跟她說實話,隨口掰了個謊,“我以為毛球掉池塘里了。”

“毛球不是就在外頭花架子窩着嗎?”

“它剛溜達回來,我就是后怕。”

王氏不疑有他,摟了女兒心肝寶貝地勸了半天,“就是個小畜生,就你把它看得眼珠子一般。好了好了別哭了,哭得娘心裏攪作一團,疼也疼死了。”

王氏給蘇妙真擦拭了淚水,蘇妙真見她動作輕柔,一雙眼裏全是至臻至純的母愛,又想起蘇觀河的種種愛護,喉嚨里的那句“女兒哪天要是去了,爹娘不要傷悲,那是去了個更好地地方”怎麼也說不出口,埋在王氏懷裏哽咽道,“娘,做個大家閨秀,太難,太難了。”

王氏聽她這麼說,還以為是這點時間密集的學業給蘇妙真過高壓力,用手梳着蘇妙真的頭髮說:“我兒既覺得難,咱們過段時間再學,也是娘不好,想着再有十天就是你爹的升遷宴了,一心想讓你在那個時候嶄露頭角,大放異彩,好給京裏頭的人過眼相看,才逼得我兒緊了,都是娘不好……”

“只是真兒,這世上沒什麼過不去的坎。以前娘還沒出閣時也覺得做個閨秀千難萬難,現在回想起來,不過是小事,車到山前必有路。當初京里都為誰繼承大統而腥風血雨時,娘也沒……”

蘇妙真聽她柔聲勸解,心中鬱氣堵在胸口,難以消散,但擠出笑容,輕聲道:“我知道的……”王氏還想勸解,忽聽門外來報:“二奶奶,周姨娘說身子有些不適,遣了周婆子在院外等着奶奶拿主意呢……”

王氏正為愛女心焦,不意聽見周姨娘又來打擾,這段日子周姨娘仗着肚子裏的那塊肉總要驚動闔府上下,還時不時讓下人去二門處候着蘇觀河,把人窩盤迴去……王氏一概忍了,此時咬牙喝道:“怎得又不舒服了,成日裏好吃好喝的供着還要出么蛾子,讓她在外頭……”

蘇妙真急急擋住王氏,輕聲說:“不可,往日都容了她,沒必要這時候落她面子……”且蘇母對二房這一胎極為挂念,每日都賞了飲食給周姨娘,周姨娘的母親又曾在蘇母面前當差,那份情誼保不得比王氏還深。

“我睡一會就好了,娘親去吧。”

王氏回過神來,見蘇妙真躺回被窩,不似先頭那麼難過,打個哈欠,閉上眼睛,極為睏乏的模樣,記起自個姑娘今日起個大早做了湯水,定是睏乏。給蘇妙真蓋上錦被,輕手輕腳地退出去,囑咐了丫鬟們點安神香,煮燕窩湯,又吩咐一回綠意把毛球看個嚴實,稱切切不可讓它跑丟惹了蘇妙真傷心,方出院子,讓周婆子帶路去姨娘所居。

蘇妙真聽得王氏一行人遠去,慢慢睜開眼。

下了六年功夫親近的蘇問弦,尚且不能容忍她的行徑……她若想施展前世所學,難如登爬九天。蘇妙真盯着帷帳上的纏枝蓮紋,心下惘然,難不成她真得當一個完完全全的古代女人?

安於內院,相夫教子,享榮華富貴?收拾妾室,狐媚邀寵,費百般機心?

眼帘里的纏枝蓮紋漸漸模糊成一片,蘇妙真抬手一抹,觸到臉上一片濕痕。

她怔怔地瞅着指尖粘上的淚水,眼淚仍不依不饒地從兩頰淌下,她深吸口氣,發狠,重重再抹,把麵皮蹭的通紅。

不,不,不。

這絕不是她蘇妙真要走的路。蘇妙真噌的一聲坐起,抱膝靠床,咬牙發狠:要她荒廢前世知識、摒棄本真性格,她寧可死得一乾二淨。

且正如娘親所說,車到山前必有路。

她本來也就只是積年的抑鬱在一朝爆發,說起來也並不到徹底絕望,蘇問弦讓她空歡喜一場,她才把這積年的憋悶一起迸發出來。沒錯,車到山前必有路。蘇問弦這門不通,她還可以再翻了窗,等到以後出閣嫁人,讓丈夫出面,到時兩人一榮俱榮,他就是不辦,她也能使了手段,或讓美妾勸誘,或狐假虎威,總能尋了辦法。

何況蘇問弦的想法實在是這世道最普遍的想法,蘇妙真心裏也為自己把閑氣撒到蘇問弦身上愧疚。

而蘇問弦——

蘇問弦,他起初的確是存了心要幫自己完成心愿的……後來也許是她太過冒進急切,讓他覺了不妥而動搖,若是徐徐圖之,興許大不一樣……她卻因為這幾年的委屈,移情遷怒到蘇問弦身上,實在是不該。

蘇妙真暗地內疚,下決心要找機會,修復兩人關係,她先前哭太久,此刻下定決心,胸口大石墜地,渾身輕鬆,睡意也泛濫起來,迷迷糊糊抱了被子,一頭倒下。

一覺起來,天都黑了,蘇妙真使人去明善堂打聽,說蘇問弦晚上有宴,和蘇觀河一道出去了,而第二天早,蘇問弦又得回國子監,蘇妙真竟沒能找到空隙去和他道歉,只能安慰自己,待十月三十伯府要宴客,他定是要回來的,屆時再去賠罪便可,也不過剩了十五日。

蘇問弦聽說了蘇妙真為毛球哭了一場的事,心裏明知是自己的一番話惹惱了蘇妙真,但蘇妙真竟寧可自己委屈也遮掩過去,她也不過才十四歲就這般懂事可人,倒讓蘇問弦愈發後悔當日失言。

兩兄妹各自懊惱,互不知對方已經有了悔意。

再說老蘇頭,過了十日便用雕版六色印刻法給印了許多張觀音大士普渡眾生彩相及彩繪本佛經,因着木活字需要再多些十日,他又怕蘇問弦等不及,忙忙親自把那彩畫交給蘇安,讓他帶去國子監,好安蘇問弦的心,表示自己一直在盡心儘力地做工。

蘇安一見這精美絕倫遠勝市面上任何作品的畫像與佛經,也暗暗稱奇,極小心地把東西送到國子監去,恰逢顧長清、傅雲天,寧禎揚一干人等俱在,蘇問弦命他展示,一見實物,這幾位世家豪族出身的公子少爺都瞪大了眼睛。

“這,這真是刊印出來,而不是畫師畫的?”傅雲天撫摸着那栩栩如生的觀音畫像,驚異道,“就是內廷書局,也印不出這麼逼真精美的畫來,現下不是最多能印兩色嗎,怎麼到這,居然有了六色。”

寧禎揚亦道,“好新巧的構思,這是怎麼做到的,誠瑾?”

蘇問弦把當日蘇妙真所言複述一遍,三人聽了都贊他智慧過人,蘇問弦見他們嘖嘖稱奇,心中卻道,你們要是曉得這些法門出於閨閣女子,只怕更得驚掉下巴。

寧禎揚說:“我得向你討了這佛經和觀音像,你知道我母親最是愛佛,我拿了這佛經回去也是個稀奇。”吳王妃若要佛經肯定有大把的人親手抄了獻上,蘇問弦知道寧禎揚這是在示好,說,“這不算什麼,世子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寧禎揚微笑點頭,傅雲天搶道,“我也要個十份,否則要這麼精美的佛經還得讓人抄寫。”

四人又談論了一番策論,寧禎揚雖不需科舉,但他對時文策論也十分感興趣,傅雲天倒的確不太喜歡,一心只想武舉,但他爹鎮遠侯時不時考校他,傅雲天也樂得聽了三個好友的高談闊論好回去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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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華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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