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主上的場合（1）

石原亞希子懶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她向來不怎麼聽課，但凡老師一開始講課，她的眼皮子就開始向下掉。

然而今天不一樣，她已經壓抑不住自己的怒火了，僅僅是因為坐在她左上角的那個傢伙。

對方脊樑挺直，黑色的長發垂在後面，偶爾一側頭露出一截雪白的頸，背影纖細修長，如浮世繪中古人鍾愛的松鶴之美。

這個傢伙……

她微微咬了咬牙，有些忿忿不平。

這個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九間花里緋是誰上輩子根本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這輩子，她好像忽然就竄了出來？

是的，上輩子。

石原亞希子以前是個標準的不良少女，家境優渥，每天只會吃喝玩樂，和那些騎着機車的男孩子飈在花市各個巷口，任憑父母老師如何苦口婆心她也不聽，那是自然的，因為她當時覺得這才是瀟洒，才是青春，便更加縱情享樂。

然而她很快就嘗到了苦果，甚至未婚先孕，糜爛的生活讓她變得一塌糊塗，最糟糕的是父親生意失敗，生活益發艱難，而後姣好的容顏隨着生命逝去，最終一無所有頹敗而死。

然而從死亡之後重新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她就知道自己受到了神的眷顧。

重來一世，她絕對不要再走原來的老路，更不要毀了現在手裏的這一副好牌。

不過重生的興緻過去了，她一開始的決心也慢慢湮滅了，認真讀書實在不是適合她的事，她制定的計劃很簡單，一就是拿下從前便暗戀了好多年的國中男神幸村精市，二來便是到時候提醒父親的生意陷阱便好。

人的性格其實並不可能因為一場重生就有多大的變化，因為那是很難很難的東西，石原亞希子在後來只學會了自怨自艾和無盡的懊悔，她的靈魂已經定型，始終沒有辦法去做完全不一樣的雕刻。

不過目前為止，至少在九間花里緋出現之前，一切都比較完美。

她轉了校，利用上輩子的記憶很快就得知了幸村精市常出入的幾個地點，利用這幾次的偶遇她堅信自己已經混了個眼熟。

直到那個九間花里緋的出現，這個上輩子她幾乎一點印象都沒有的傢伙，現在似乎總是正好出現在她和幸村會面的時候，並且看起來她和幸村的關係更加熟稔，完全沒有她插嘴的地步。

一個有些漂亮的乖乖女……石原亞希子微微垂下眼眸，心中到底還是有些不屑，她從來就看不上那些最喜歡讀書的女孩，尤其是她後來經歷了太多苦難以後，這些女孩子只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的白花，她們愚蠢而天真，對骯髒的現實總是一無所知。

之前說道，石原亞希子是個標準的不良少女，並且容顏秀麗出手闊綽，在之前學校里還是很有一群擁護者的，雖然她如今轉了學校並且努力偽裝成好學生的樣子，可是她骨子裏始終還是帶着嬌縱般的惡。

她的眼睛從九間花里緋的身上刮過，然而看向窗外，嘴角輕輕挑了一抹笑。

這麼喜歡妨礙我嗎……呵，好啊，那就準備好妨礙的後果吧。

……

少年從花店出來，手中捧着一盆車矢菊，柔軟的花瓣清淡柔和，他的視線在花上停留了片刻，微微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微笑。

然而便是這樣一分笑意，也彷彿照亮一片天地。

幸村精市便是有這樣的容貌和溫柔。

“欸……是幸村君嗎？”

旁邊有個眼神清亮的女孩微微捂着唇，眼裏是擋不住的驚喜。

他微微點頭示意，嘴角含着一點的笑意。

“沒、沒想到在這裏可以看到您……”女孩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看來的確是興奮雀躍得過頭了，“我……我是二年級C班的……”

而少年其實並沒有怎麼在聽女孩的絮絮叨叨，他只是秉持着一貫完美無瑕的微笑，而後眼神縹緲去了遠方。

他新買了一盆車矢菊打算放在學校的畫室里，花色並不是很好，甚至有一點點的枯態，有一片花瓣的邊緣帶着小小的卷，可他便是覺得……彷彿和自己很像。

被枯萎……褫奪的生命啊。

他暗嘆了一聲自己太過多愁善感，日頭已經微微落下了，一片孤鶩纏繞着亮眼的紅。

學校已經放了很久了，冷清得嚇人，櫻花鋪就了一地，也遮不住少年人去后的淡漠情形，不過也算別有一番寂靜味道。

他一路走進去，偶爾又遇到幾位因為社團活動才出來的女孩們，然後又是一如既往地點頭微笑，因為女孩子們都是美好柔軟的，即使註定會辜負她們的厚愛，也不該辜負她們的微笑。

他從網球部繞了一圈，遠遠看了一眼那些還在竭力訓練的後輩們，嘴角淡淡勾了勾，隨後才去了畫室。

他其實也不常來畫室，到底最中意並獻以熱愛的還是網球部。

他將車矢菊放在畫板後面的窗台上，落日的餘暉將花照得瀲灧生光，灼目而柔軟。

“喂……你是非要和我做對吧……”

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陣喧鬧，像是女孩們爭吵的聲音，看上去不是很和平。

他微微皺了皺眉，這個時候被打擾清凈平和的他有些苦惱，也有些好奇。

是什麼人……

他將窗戶開了一點，然後微微一怔。

畫室后的轉道里，果然有一群女孩子，分成了兩撥，一邊大部分都穿着外校的校服，約莫有十來個人，另外一邊就單薄多了，只有一個挺直的背影。

……九間？

是九間，他記得她，也會偶爾來畫室這邊，她性情挺溫柔的，畫風也柔和，清麗而自成一派，他們不是很熟，不過一個畫室總也算是認識。

她這樣的女孩，怎麼惹到了外校的人？

嗯，不對，不止是外校的人，其實很容易就可以看出外校那一撥人為首的也是立海大的一個女孩，也……有點眼熟。

好像是前兩天經常看見，不過他倒是不記得對方的名字。

果然是吵了起來，對方看起來果然盛氣凌人得很，幸村微微想了想，雖然是女孩子之間的問題，但是由外校插手就有些過分了。

不過他剛剛打算合上窗，過道上的情形似乎就有了轉機。

黑髮的少女似乎本來逼到了角落裏，然而手肘微微一轉，手中的黑鞘長劍已經擋在自己面前。

劍鞘？嗯……他這才發現女孩身上穿的也是劍道服。

劍道社……幸村微微一怔，臉色有些微妙，劍道社最出名便是部長松下沙子了，他不喜歡評判女孩，不過松下……而且雖然他不太清楚劍道社的情況，但也知道劍道社風氣一直不太好。

九間是什麼時候加入劍道社的？似乎……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呢。

“喲，”石原亞希子也是一怔，揚下的手掌被劍鞘一抽，疼得她微微一怔，然而她還是色厲內荏地笑道，“怎麼，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劍客了？”

不過她也有些疑惑，立海大劍道社那群瘋子……饒是她頗有聞名，遠遠見了那些體型……也覺得有點吃不消。

她望向面前的女孩，黑色的髮絲垂落在腰間，隨着她的動作微微垂擺，她的臉很白，晚光一照有些紅潤，她眉目狹長，到現在為止臉上沒有露出過半分慌亂，只是微微眯着眼眸看着她。

睫毛纖長如蝶。

甚至……嘴角還帶着笑意。

這讓她益發惱火。

“你是沒見過真正的不良吧，”石原亞希子強裝着不屑，她身後的女孩們也笑得惡劣，“拿這麼一把劍就以為……”

話音未落，一片清冷之光劃過她的眼前，那光夾着落霞燦然，灼人視線一片瀲灧，生生讓她神情僵住。

一根髮絲輕輕落在石原亞希子的手腕上，眾人的笑聲彷彿在這一瞬間寂靜了下來，獃滯地看着黑髮的女孩手中不知何時出鞘的劍。

劍刃清澈如水。

直直抵在石原亞希子眼前一寸。

“啊呀，”面前的女孩微微歪了歪頭，修長的發也跟着動了動，襯得她穿着劍道服的腰纖細，這還是她第一次開口，聲音略微帶着沙啞和軟糯，好像曖昧的黃昏一樣，“請——小心一點哦。”

一滴冷汗順着石原亞希子的額頭落下來，在那一滴汗水落在劍刃之前又是一道劍光閃爍，對方已經收劍入鞘，像是怕弄髒了劍刃。

石原亞希子感到腿有些發軟，她剛才甚至能感覺得到覆在眼球上那森冷的劍意，和面前溫暖慵懶的女孩正正相反。

遠方似乎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在石原亞希子一行人未曾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隊喘着粗氣的劍道服女生已經跑了過來。

石原亞希子怔怔地看着那個她都有些畏懼的松下沙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畢恭畢敬地向她這邊的位置鞠了一躬。

“我們來遲了！請部長見諒！”

她僵硬地轉過頭，看着這個方向。

部長？什麼部長，劍道部部長？

沒有別人了……只有那個懶散擦拭着黑色劍鞘的少女，對方彷彿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微微抬起她狹長深黑的眸。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黑呢，那種死寂的、無波瀾的黑，又像是那種……向死而生的深淵一樣。

石原亞希子忍不住後退了一步，耳邊還要傳來身後女孩們不安的聲音。

“石……石原，你不是說，只是……”

女孩重新將劍鞘束在自己腰間，那種黑色彷彿和她的長發融為一體。

“沒關係呢，”她聽到她隨意地笑着說道，“松下。”

她輕鬆地繞開人群走過，石原亞希子帶來的女孩們僵着那張還保持着傲慢的臉，任由她走過而不自知。

不過她最後又頓了頓，微微瞥過頭向後面看了看。

然後嘴角似乎一勾。

幸村精市微微愣了愣，也回了一個淡淡的笑。

雖然很遠，但是彷彿知道她……就是在看他。

九間……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