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春昭的北境之路4
薛如玉走出廂房，讓安嬤嬤隨她走到隔壁薛春昭的房間，才開口問道，“嬤嬤，大夫怎麼說？”
“大夫說那個人的傷勢非常嚴重，好在我們發現得及時，不然肯定熬不過今晚，公子給那個人用了一心道長留下的傷葯，那個人的傷勢再過幾日肯定就能恢復了。夫人放心，我已經打點好，這個大夫不會多話，掌柜也不會。”安嬤嬤恭敬說著。
“嬤嬤做事，我放心。”薛如玉微笑說著，頓了頓，又問道，“那個人，大概年歲幾何？嬤嬤你怎麼看？”
“夫人，那個人現在已經梳洗乾淨了，不過他似乎真的瘋癲了，梳洗沐浴的時候，總是掙扎着，後來還是老徐壓着他不能動了，才能好好梳洗，他的左臉頰……被毀了，老徐說那是有人用了烙刑，肉腐爛發癢，那個人去抓，就把臉給抓壞了，舜國的監獄裏都是這樣的……”說到這裏，安嬤嬤頓了頓，似乎回想起那個人左臉的醜陋有些心驚，但很快又繼續用嚴肅的語調說著，“我看他的樣子應該有二十一歲左右，他很怕人，沒有辦法和他交流，身上也沒有任何物品。衣服破破爛爛的，布料也是最普通的會青色的麻布料。”
薛如玉微微點頭，“嬤嬤這幾日你和老徐辛苦一下，照看他，阿寶把人救下來，那我們好事就要做到底，雖然此人來歷不明，但阿寶說得好，見死不救，不是我薛家人該做的事。待到了靜安廟，就把人拜託給靜安廟的主持吧。”
安嬤嬤恭敬的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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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春昭在黃昏時分，終於放下了手裏的毛筆，他學着給書做批註，這是很新鮮的事，重生前，他連書本也沒有什麼機會觸碰。
薛春昭愛惜的撫了撫書本的封面，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快要入夜了，想到今日救下的大叔，薛春昭站起身，便走向隔壁的廂房。
薛春昭走到廂房門口，推門進入的時候，便見那位大叔瑟縮的躲在床榻里，老徐坐在一旁端着碗，很無奈，見薛春昭進來，忙站起身，恭敬的彎腰，“公子。”
“大叔不肯吃飯嗎？”薛春昭坐到床榻上，看着瑟縮的大叔，朝老徐伸手，“徐伯伯，我來吧。你去用膳。”
“公子，您用膳了嗎？”老徐將手裏的碗遞給薛春昭，一邊恭敬問着。
“用了一些，徐伯伯，您別擔心，我不會餓着自己。”薛春昭說著，轉頭看向還瑟縮躲在床榻里，但已經露出一雙眼睛，偷偷看着自己的大叔，薛春昭淺笑一下，摸出糖果，放在床榻上，“大叔乖乖吃飯，我就給你糖果哦。”
那大叔似乎還是很害怕老徐，一雙眼睛恐慌的看向老徐，薛春昭便再次看向老徐，帶着幾分無奈，“徐伯伯，你先去用膳吧。”
老徐雖然還是很不放心，但在小公子跟前，他不敢再違抗小公子的命令，小公子雖然年歲輕，可這半年來，在夫人中毒休養的時候，事情可都是小公子處理的，於是，老徐恭恭敬敬的做了個禮，便退下了。
老徐留了個心眼，在離開前把廂房的門半開着，薛春昭見狀，心裏好笑，徐伯伯總是這般小心，大叔現在都這樣了，能對他怎麼樣？
薛春昭轉頭看向大叔，瑟縮在角落裏的大叔終於怯怯的露出了臉，而這臉讓薛春昭心頭一抖，烙刑？
薛春昭眼前有些恍惚，彷彿看見了那個被下了烙刑的男人將他推出了燃燒着的木屋，對他大吼着，“阿寶！活下去！”
——他的二舅舅啊。
薛春昭看向大叔，嘴角慢慢的彎起了笑，“大叔，我們來吃飯好不好？”
看着大叔慢慢的挪向他，薛春昭想，可惜啊，大叔不是二舅舅，大叔沒有二舅舅高，沒有二舅舅壯，二舅舅的眼神也不會這樣瑟縮惶恐……二舅舅啊，就算是落到了那般的境地，依然是驕傲的，洒脫的，頂天立地的男兒！
“大叔，來。”薛春昭慢慢的一湯勺一湯勺的喂着這個不知道從哪來的大叔。
大叔的眼神雖然瑟縮着，但不會閃躲了，反而帶着幾分怯怯的看着薛春昭，薛春昭臉上帶着淺笑，淺笑柔和，聲音還有稚兒的清脆，卻有淡定的韻味，很是奇怪，但又透着和諧。
“大叔，等到了靜安廟，大叔就可以好好的休養了。大叔放心，靜安廟的主持是青虛山出來的，一定會保證你的安全，大叔你也要好好的照顧自己。”薛春昭說著，見大叔的臉頰沾了米粒，便抬手輕輕的拿走米粒，見大叔傻愣愣的看着自己，薛春昭笑了笑，大叔雖然傻愣愣的，可是大叔的眼睛卻很有神。
大叔垂頭，不再看薛春昭，薛春昭也不以為意，只是一邊喂着，一邊低聲說著，“大叔，到了靜安廟要好好聽話，別人給你飯吃，你要好好吃，不要不吃飯，如果有人欺負你了，你就打回去，打不了，就找主持。”說到這裏，薛春昭頓了頓，看着傻愣愣的大叔，忽然想到大叔已經瘋癲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聽懂自己的話？但肯乖乖來吃飯，肯定就是能夠聽懂的吧？不過，他說這些也沒用。
薛春昭在心底自嘲一笑，將喂完飯的碗拿到一邊，見大叔眼睛直盯着他放在身邊的糖果，便將糖果遞給了大叔，大叔一接過，就猛地往嘴裏塞，薛春昭嚇了一跳，忙不迭開口，“大叔！慢點吃！慢點吃！我這裏還有呢。”
大叔咽着糖果，看着薛春昭傻乎乎的笑着。
薛春昭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大叔，以後別這樣吃糖果，要是噎着了怎麼辦？”薛春昭說著，掏出幾顆糖果放到大叔的手心裏，“大叔，我去用膳了，你吃完糖果要記得喝葯。”
說完，薛春昭就走了出去。
走出去的薛春昭沒有看見，在他身後的大叔垂着頭，看着手心裏的糖果，眼睛裏卻閃過的一抹光芒。
而在娘親房間裏和妹妹，娘親一起用膳的薛春昭也不知道，客棧後門的巷子裏，帶着斗笠的三人盯着巷子牆壁上的六角符號低語：
“主子的暗號終於找到了。”
“看來內鬼要被打入地獄了。”
“入夜時分馬上拜見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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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三條人影猶若鬼魅一般，閃現在客棧的二樓，緊跟着消失在走廊上。
老徐趴在桌上打着呼嚕，他守着的那個瘋癲的男人本來躺在床榻上，但突然間坐了起來，眼神清明，冷厲，哪有半點驚恐害怕的模樣。
而那三條猶若鬼魅般的人影倏忽出現在他跟前，其中一條人影抬手一揚，不知道什麼東西輕輕打中了老徐，老徐就睡得更加深沉了。
“獄門九殿秦十三拜見主子。”最前面的黑衣人跪地，恭敬磕頭低聲說道。
男人坐在床榻上，姿勢隨意，可氣質卻是完全不同了，難掩的貴雅慵懶。
“沈家叛徒抓入獄門十殿，通知天一閣的那些老頭去十殿裏轉轉，特別是沈東平。”男人緩緩開口說著，聲音低沉帶着磁性，語氣平淡。
“秦十三遵主子法旨！”最前面的黑衣人恭敬拱手應下。
“另外……救我的人……姓薛，他的娘親應該是薛家的人，查仔細點。列入天級。”男人捏着手心裏的桂花糖慢慢的說著。
“是，主子，您的傷？”黑衣人微微抬眼，心驚膽顫的問着。
“無礙，只是小小的易容和鎖骨術罷了。”男人說著，微微眯眼。
抬眼的黑衣人立即低頭，恭敬的頭抵地跪好。
“在靜安廟等我。此次事件，可以完整告知陛下和太后。天級調查，陛下太后也不可知道。”男人說出最後的指示，隨後擺擺手，“退下吧。”
“是！秦十三告退！”三個黑衣人恭敬的磕頭，倒退着離開。
待黑衣人離開，男人慢慢的捻起一顆桂花糖扔進嘴巴里，微微閉了閉眼，他從不喜甜食，如今倒是覺得偶爾用之，那也不錯。
那個孩子——有一雙乾淨的明亮眼睛，小小年紀，卻也懂事，可惜不夠聰慧。若真是薛家人，這個時候救下來歷不明的自己，未免草率，但，難得的是這個心，跌落泥濘還能保持這份乾淨。
男人緩緩的躺回床榻，罷了，算他欠薛家一份情。將來若是這個孩子要給薛家洗冤平反，他搭把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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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還是下着蒙蒙的細雨。
但薛春昭他們已經要起行了，為了大叔，薛春昭特意請老徐再找一輛馬車，然後他和大叔還有老徐就坐在第二輛馬車上。
但馬車上，大叔動來動去，驚慌不已的樣子。
薛春昭無奈，只能一直用手拉着大叔的手，看了看手裏的書本，便說著，“大叔，我讀書給你聽。”
大叔低頭看着他，眼神傻愣愣的。
薛春昭便乾脆直接一手捧着書，一邊輕輕的念起來，“……子曰：盍各言爾志。
……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願無伐善，無施勞。……願聞子之志！……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
大叔低頭看着他，長發垂下，遮擋住了他的眼神。
細雨蒙蒙，七歲的稚童那還帶着糯糯的潤潤的聲音在馬車裏迴響着，恬淡而安詳，大叔慢慢的靠着七歲的稚童，半眯着眼睛，平生第一次，他感受到一種淡淡的寧靜和滿足。
而前頭的馬車裏，薛如玉慢慢的翻着賬本，聽着身側的小女娃，用稚嫩可愛的聲音背着，“趙錢孫李，周吳鄭王……”薛如玉聽着，嘴角慢慢的彎起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