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打主意
劉姥姥是少有的高壽,超過九十歲的老人,沒病沒痛的死在睡夢中,是許多人眼裏的有福氣,更是喜喪。
家裏人早就準備,樁樁件件辦的有條不紊。只有一樁事,有些犯難。
姥姥是外姓人,在王家發喪停靈似乎有些不妥。如果回劉家村,家裏人本來就不多,賈茁又坐着月子,越發是不好辦。
析兒拉着父親商量半天,決定就在王家發喪。劉氏聽了,哭的象個淚人,抱著兒子號啕大哭,“你娘不會說話,這輩子也沒學會好好說話,可你娘要謝謝你,替劉家謝謝你。”
“娘,那也是我的外祖母啊,我和青兒都是她親手帶大的,又給我們帶回了小茁,不管是我,還是小茁,都不會讓她的身後事凄涼無人的。”
“好,好,你姥姥沒有白疼你,沒有白疼小茁。”劉氏抹乾眼淚,“你放心,讓你媳婦只管坐好月子,一切都有我呢。”
劉姥姥的身後事辦的極體面風光,劉家村半個村子的人都來了,看了無不羨慕,人家是沒養兒子,可是養了個好女兒,劉家村的老人比起來,唯有她走的最風光。看看摔盆的板兒,那可是朝廷的大官,來來往往上香的,好多都是官老爺。
這些人看着,越發恨自己沒長后眼睛,當初沒將女兒嫁到王家的,要是能娶到青兒,是不是這會兒當官的就是自己兒子呢。農家人哪裏懂朝廷的事,只是看王家現在發達了,就沒口子的羨慕,外加嫌棄自己怎麼就沒沾上光。
等喪事一過,劉家村忽然特別喜歡往王家跑,還都是年輕婦人帶着自己的兒子。劉氏開始還不解其意,到了後頭,慢慢回過味來。
“他嫂子,怎麼沒見著兒媳婦在你跟前伺候啊。就是我們村裡當媳婦的,也得伺候婆婆不是,怎麼城裏人這麼不講究。”來人帶着個十來歲的男孩兒,坐在劉氏下首說話。
“她月子沒有坐好,我讓她多歇幾天。”劉氏抬眼看看來人,眼神複雜。自己心裏又覺得好笑,她半輩子沒學會耍心眼,臨到老了,竟然不學自通。
“是啊,這也太巧了,怎麼外孫媳婦坐着月子的時候,姥姥就沒了呢。”又是一聲意味深長的嘆氣。
劉氏眼皮子一跳,似笑非笑道:“姥姥最疼小茁,當初就連御醫請來看了都說,若不是心裏挂念着沒出世的孩子,早就閉眼,是硬撐着呢。如今心愿了了,她老人家也不必在這世間受苦,自然駕鶴西去。我娘她這輩子行大道走正路,從不背後非議別人,想必能登極樂世界。”
“是是是,姥姥這人,可真是沒得說。外孫媳婦也不容易,坐着月子非要去靈前給姥姥磕頭,算是全了他們的一段緣份。”
來人也不算太傻,趕緊順着劉氏的話說下去,心裏卻納罕,劉氏什麼時候有這麼利的口舌了,這可不象她啊。
她卻不知道,劉氏也不是一蹴而就,而是跟他們交道打的多,吃的暗虧多了,再加上有人從中點拔,這才慢慢學會了一些門道。
“我有時候吧,就是替姥姥可惜,多好的人啊,以後的香火可就斷了。以後連個上香的人都沒有,叫人心裏怎麼過意的去。”
說著將自己的兒子往前一推,“前些天帶着我們家小勇去給姥姥上香,這孩子到了地方就哭了,問他為什麼也不說,回來家裏的老人都說,這是跟姥姥有緣呢。”
“是啊,是個好孩子,來,吃塊糖。”劉氏摸摸孩子的頭,卻沒有接話茬。
等人一走,劉氏就回裏屋揪出王狗兒,“你說說,這都多少人了,可怎麼是好。”
也不知道劉家村的人是怎麼忽然一下子想通的,竟然想出這麼個主意,給劉姥姥過繼一個兒子繼承香火。姥姥都不在,劉氏就是孩子的大姐,再有個板兒這樣的外甥,可不就是掉進了福窩裏。
“怎麼是好,那還不好辦,認唄。”王狗兒故意說笑。
氣得劉氏奪了他的煙斗往他身上敲,“認什麼認,板兒要吃多大的虧,憑白要喊個孩子當舅舅。半大孩子早就養不熟了,還拖着一大家子人,打的主意就是躺在板兒身上吸血,你想累死板兒啊。就是我娘在,也絕對不會願意,她可不在乎這些。”
王狗兒避過煙斗,呵呵直樂,“一說和兒子有關,你就不傻了,看看現在,想的多明白啊。”
“我明白有什麼用,這些人整天往家裏跑,鄉里鄉親的,我又不能趕人走,煩也煩死了。”
“夫人,少奶奶抱着緣姐兒來了。”海棠進來報道。
“唉喲,我的緣姐兒,祖母來了。”劉氏風一樣卷出去,手裏攥着的煙斗都忘了放下來。
抱了孩子,劉氏笑的眯了眼,沒口子的喊緣姐的名字。看她圓溜溜的眼珠子跟着她的聲音轉來轉去,越看越寶貝。
“娘,那些人又來了。”賈茁的精神有些懨懨的,一直沒有大好。
劉氏看她的樣子,忍不住勸道:“小茁,娘知道你捨不得姥姥。可是你要明白,姥姥這個年紀已經是高壽,沒病沒痛的走,就是最大的福報。她在天上看着你們呢,要是知道我們小茁這麼傷心,她肯定會更傷心。”
“我明白,娘。”賈茁點點頭,劉氏難得這麼說話,倒叫她十分詫異。
“你別整天想那些,跟娘想想,該拿那些人怎麼辦。”
“他們既然這麼想過繼,過繼就是。”賈茁明白,劉氏不好拒絕劉家村的人,也是因為這會讓人恥笑,說她自個兒日子好過了,便不管父母地下斷了香火。張不開嘴拒絕,又不想接受,這才會覺得難辦。
想拒絕劉家村的人,只有一個辦法,過繼就是。
“這怎麼行。”劉氏一聽急了,生怕賈茁不知道厲害,“你不知道這些人,都盯着咱家那點家產呢,到時候一家子人都來哭窮,你還真能把人趕出去?”
“誰說一定要從劉家村過繼呢。”賈茁笑了。
“可是,除了劉家村,還能上哪兒找人。”劉氏硬生生沒有拐過彎來。
賈茁掩唇輕笑,“我的陪嫁宅子裏,儘是人選,怎麼就不能給娘挑個好姐妹了。”
“啊……”從來只有挑兒子過繼的,沒聽說能挑女人過繼的。
可是賈茁說的有理,“殿下現在推的女戶,就是女子享受和男子一樣的待遇,那過繼為什麼不行。”
那些賈氏女陸續出嫁,賈茁貼了不少銀子給他們置辦了陪嫁,剩下不想嫁的人,就留下做做針線種種花,日子過的安定,臉上的笑模樣也漸漸多了。
找一個合適的過繼給劉姥姥當女兒,然後坐產招夫,以後生的孩子姓劉,也算延續了劉家的香火。
劉家村再想找空子,也只能等這個新女兒招夫之後生不出來孩子再來經營,但那個時候,和板兒的關係已經很遠了,送出一個親兒子給板兒當個表弟還值不值得,想來他們自己會考慮。
“哈哈哈,這簡直,簡直是……”劉氏都笑的不行了,直說這個主意好,就這麼辦。
賈茁連人都找好了,三十齣頭和賈璉一輩,自己立了女戶絕不和娘家人來往。這下不過是改個名字,換個身份而已,一切照舊,該怎麼生活還怎麼生活。嘴裏的稱呼換一換,年節里再多走動就好。
她若願意坐產招夫,王家便給她出銀子,她不想,改日去領一個孤兒帶在身邊,也完全可行。
兩下談好,等劉家村的人再來時,劉氏便笑語盈盈對人道:“虧得你們提醒,我給爹娘過繼了一個女兒,以後坐產招夫,生下的第一個男孩姓劉,繼續劉家的香火。”
來人不由提高了聲音,“你,你怎麼能自己決定,不和村裡人商量呢。”
劉氏看了她一眼,莫名其妙道:“我們家的事,自己決定就是了,為什麼要與外人商量。”
劉家村早年前確實都是親戚,但慢慢開枝散葉,到現在早出了五服以外,算不算親戚都兩說。住在一起關係好,稱一聲叔伯,關係不好,只作沒看見,哪裏還有什麼親戚。
來人瞠目結舌,卻發現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拉著兒子鐵青着臉出門,兒子猶自不知,看着王家的院子問他娘,“我什麼時候能搬過來住呀,這裏好,我喜歡這裏。”
“住什麼住,給我回去。”氣急敗壞的回村,消息傳出去,劉家村的人捶胸頓足,幾個輩份高的老人,甚至想去告官,判劉家過繼的事不合規矩。
“鬧什麼鬧,再鬧下去,人家女婿是幹什麼的,你們沒聽說過是不是,那是活閻王,連王爺國公爺的府邸都抄了,就憑我們一個小小村子,也敢跟人家蹬鼻子上臉?你們要鬧鬧去,出了事可別到我跟前哭,我管不了。”
村長終於站出來打了回票,大多想鬧事的人都是想着法不責眾,一塊去鬧一場讓王家放些血。可是村長的話,讓多數人打了退堂鼓,剩下的小貓二三隻,哪裏敢出頭,縮了頭不敢再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