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花開
沈沐在笑。
他笑得很好看,配上精緻的容貌更是有加成作用,是種讓人見了就難免心生好感的笑容,對異性來說很有魅力,即便是對着蔡知書這樣的同性,也是有些威力的,畢竟他是個老人,而人一旦老了,對下一代總會更加寬容。
周霖在少年和女助手回來后便皺起眉頭,直到現在也沒有鬆開。
和剛剛才和沈沐接觸的兩人不同,周霖對少年的了解要多一些,在他的印象中,沈沐是個不苟言笑的大男孩,冷靜淡漠,表情很少,可是這會兒,卻笑得像朵花一樣。
難道我看起來很嚇人?
思維跑偏一秒,周霖趕緊拉了回來,緊盯着沈沐的面容試圖分析出什麼,但卻看不出什麼不妥來。
沒道理啊。
短短時間內,沈沐就像個變了一個人似的,這……
恰在此時,少年說出了“雪見”,周霖腦中的神經轟然鳴響!
不對勁。
周霖想起昨天晚上,一株植物違反常理地沈沐手上長出,輕飄飄落在床上,一同落下的,還有少年的話語,聽起來那麼輕描淡寫。
他想幹什麼?
“你啊,有問題也不是不行,但不能光想着問別人,要先想辦法自己解決。”蔡教授指了指沈沐,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讓出了位置:“來,這台電腦上有很多資料可以幫你。”
沈沐在三人的注視下,輸入了漢字。
他輕聲念着顯示出來的文字,舒緩着情緒:“雪見,別名雪見草、癩□□草、青蛙草、皺皮草,生於山坡、路邊、荒地、河邊。……功能主治:清熱,解毒,涼血,利尿。用於咽喉腫痛、支氣管炎、腎炎水腫、癰腫;外治乳腺炎、痔瘡腫痛、出血。”
手腕上的鐲子緊了緊,知道不能被外人發現異狀的植物用這種方法表達着不滿。
情緒稍微平穩了些,沈沐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他回到這裏以後,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問弟弟和李哥的事情。
不夠縝密。
好像也沒法打補丁了,這時候提起那件事,便會顯得突兀,不如將錯就錯。
遲則生變。
沈沐恭敬地取下手上的鐲子,雙手捧到蔡教授面前,景仰道:“教授,這是我偶然得來的植物,也叫雪見,您能幫我鑒定一下它有什麼特殊的嗎?”
蔡知書沒有接。
老人的目光睿智而具有穿透性:“你為什麼會認為它是特殊的呢?”
沈沐抿了抿唇:“這是個木系異能者給我的,說能保護我。”少年彷彿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聽劉姐說,教授您在研究這方面,所以想着,這個也許能幫到您……”他說不下去了,只是用那種信賴依戀的神色看着老人,充滿懇切。
蔡教授沉吟了一會兒,才伸出手,不經意般輕輕擱在沈沐的小臂上:“那個木系異能者呢?”
沈沐回答:“我不清楚,有時候他會聯繫我,但我沒法主動找他。”
蔡教授笑了:“好孩子。”
他接過了鐲子。
等……!
周霖幾乎就要說出什麼了,沈沐卻恰到好處地偏頭,朝他看了一眼。
他還是笑着的,唇角是柔和的弧度,可眸子裏一片冰封,涼寒刺骨。——明明只是個學生而已,不知為何,周霖卻感受到一種奇異的壓迫,彷彿站在人力絕對無法對抗的洪荒巨獸面前,整個人都僵硬住了。
不,不是巨獸,似乎是更高傲、更狡猾、更危險的……
蔡教授眯着眼,摩挲着鐲子。
接觸到的一瞬間,他便知道這不是玉,儘管長得很像,但確實是某種植物。
蔡教授提起了興趣,招呼女助手去準備儀器,便迫不及待將這奇特的存在放在面前觀察。他的眼睛離植物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啊啊啊啊——”
老人慘叫聲撕裂了實驗室里的空氣,電光火石那一剎那,植物霍然變形,細長的枝條猶如利劍,刺入他的眼球!
角膜、鞏膜、虹膜,一路摧枯拉朽,甚至鑽入了身體深處!
周霖下意識地將手停在了腰上,那是槍的位置。
“教授?!”
“啊啊啊啊——”
女助手尖叫着坐倒在地,掙扎着後退,腳卻好像不能動了,她雙手往上,似乎想要捂住自己的眼睛,卻在臉頰上停住——眼前的一幕明明如此詭異可怖,卻又如此蠱惑,讓她即使恐懼得身軀不斷顫抖,還是忍不住睜大眼睛去看。
是的,血腥而華美。
蔡教授倒在了地上,嘴巴開合發出艱難的“呵呵”聲,很快連這點聲息都消失。一根飽飲鮮血的紅色枝條,從他的嘴裏探出來,在空氣中舒展着身軀,看起來慵懶而愜意,還有許許多多的枝條,從他身體的各個部位探出來。
七竅、手臂、胸膛、小腹、雙腿……
枝條搖曳,周霖死死地瞪大眼睛看着,理智告訴他走開,腳下卻彷彿生了根。
“啪”
花開的聲音。
實驗室的隔音十分優秀,因而在裏面的人都不出聲的時候,就變得格外安靜——可以聽見花開的聲音。
這在無數文學作品中被盛讚,象徵著純凈美好、引人感動的聲音,在此時聽來,猶如死神的呢喃。
死神很美。
祂化作個少年模樣降臨人間,穿着純白的衣服倚在一旁,容貌精緻,神情悠遠,氣質飄渺,眸光清澈如秋水,映出血一般的紅。
雪見。
血見。
蔡教授還活着,但還不如死了,隨着花開,自他身上伸展出來的枝條不斷將血液輸送到花朵中,由鮮紅重新變作翠綠,而頂端的花朵顏色,則愈發濃郁艷麗。貪婪的植物將他的血吸盡,沒有一滴流落在外——你見過沒有血的人嗎?
女助手再也無法堅持,一聲不吭暈了過去。
沈沐蹲下來,修長的手指撫上綻放的花朵,柔聲道:“飽了嗎?”
兩根枝條纏繞過來抱住他的手指蹭了蹭,似乎在撒嬌,花朵嬌羞地搖擺,而後點了點頭。
“回來吧。”
植物乖順地聽從了,花朵凋謝,枝條收縮,沿着蔓延的路線倒回,在最初刺入的眼球外伸展出來,纏繞在主人的手腕上,不多時,便變作了翠色的手鐲。
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
但死不瞑目的蔡教授和暈倒的女助手,卻駁回了這假設。
少年抬起頭來,笑盈盈瞧着周霖。
姿態上是仰視,可實際上卻是俯視,力量的強弱並不因位置發生變化。周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他只是靜靜地回視着這個此時顯得瑰麗萬分的少年,腦海中一片空白。
良久,男人扯了扯嘴角,聲音沙啞:“你……”
“周哥,你為什麼突然殺了蔡教授?”少年緩緩起身,神情不解:“這樣很不好收場的。”
沒錯,很多人都看到周霖和沈沐進來,接着蔡教授就死了——說是沈沐這小毛孩乾的,幾個人信?即使周霖並沒有吸幹人血的能力,只要沈沐不主動演示能力,依然是他嫌疑最大。——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
“砰”
一聲槍響,乾脆利落地結束了女助手的生命。
周霖徹底冷靜了下來,思緒飛速運轉,深吸了口氣:“說吧,你跟着這女人看到了什麼?”
一切的反常,都是從這個點開始的。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沈沐收起了笑容:“跟我來。”他走了幾步,突然轉頭道:“對了,周哥,我的身體還是個普通人,你可以試試在背後能不能一槍解決我。”
少年逕自走在前方,步伐穩定,姿態優雅。
周霖摩挲着手中的槍,到底將其插回了腰間。
他苦笑不已。
這算是被逼上賊船了?
福爾馬林真空裝置里的男女彷彿被時光定格,表情和動作永遠停留在死亡前那一刻,根據女助手所說,她試着拉開兩個人,但沒有成功。沈沐幽幽嘆了口氣:“這是我的父母。”
周霖心裏“咯噔”一下:“那次抓異能者?”
沈沐點頭。
周霖的手又摸上了槍,退後幾步換了個方位:“你不會要向我報仇吧?”
“你說呢?”
“這得你自己決定。”
沈沐似乎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會告訴我,蔡老頭和楊盼是主謀,你充其量算個脅從犯,為了自保不得不參與,其實良心飽受煎熬……”
“是不是還要加上‘茶飯不思夜不能寐,獨自一人時偷偷懺悔’啊?瓊瑤劇看多了?”周霖滿腦袋黑線,態度卻足夠洒脫:“我參加了,當時覺得雖然過分了點,但也沒什麼大不了,就這樣,要打就打,生死各憑本事。”
“我不看瓊瑤劇,‘身在黑暗心向光明’這個設定,明明是無間道。”沈沐反駁得很認真。
周霖:“……”
槍口已經對準了沈沐:“你到底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不變,”沈沐站在那裏,全無防備的樣子:“周哥,合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