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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7月13日。
天氣,晴。
十四歲的聞沅剛剛結束初三上學期,迎來嶄新的暑假。清晨夏日的陽光燦爛而明媚,聞沅半躺在院子裏的藤椅里,光着腳丫晃蕩,手裏捧着半個西瓜,時不時挖上一勺送進嘴巴里。
“阿沅!”在廚房的媽媽突然喊道,“去開門,你哥回來了!”
“又不帶鑰匙!”聞沅躺得一身懶骨頭,撇了撇嘴,直接抱着西瓜,跑到水龍頭那裏沖了沖手,才慢吞吞往玄關那裏去了。
“哥,下次再不帶鑰匙,別想我給你開.....”聞沅挖了一勺西瓜扔到嘴巴里,一邊開門一邊還不忘數落,然而“門”字還沒溜出來,嘴裏的西瓜就差點被嚇了出來。
“你好。”門外的人含笑看着她,五官俊俏,衣着整齊服帖,哪裏是她那個不修篇幅的哥哥了呀。
“你好。”聞沅看着他,有些錯愕,機械地回復了一聲。這時,哥哥才拖着髒兮兮的行李箱走了過來,“阿沅,你怎麼又在吃,小心胖成豬!”
十四歲的少女亭亭玉立,纖細苗條,剛剛發育的胸脯還看不出來高低,一條簡單的無袖紅裙卻也勾勒出身體的曲線。
盛譯嘉不自覺將目光移開了。
而聞沅也終於反應過來,卻只發出了一聲慘叫,便落荒而逃。
“哥!你帶客人來怎麼不提前說!我的形象啊!!”
哥哥聞江河在後面笑,一邊將客人請了進來,一邊解釋道,“我妹她就一瘋丫頭,之前口口聲聲說見客人一定要衣冠整齊,行為優雅,突然見到你估計是不好意思,換衣服去了。”
“小姑娘總是愛美嘛。”盛譯嘉心情很好,笑言道,“我很期待妹妹隆重出場的樣子喲。”
“那個瘋丫頭呀,起碼得換上半個小時才出來,不管她,師兄,你先坐下喝茶。”江河將行李箱扔在一旁,倒了熱茶,然後就興沖衝去廚房鬧騰母親去了。
客廳里便只餘下盛譯嘉一個人。
茶很燙,盛譯嘉試了一下溫度,便端坐一旁,目光卻不自覺望向方才小姑娘跑開的方向,似乎是在二樓?
果不其然,少女很快從樓梯的拐角的房間走了出來,依然是黑髮紅裙,只是頭髮已經被整齊梳成公主頭,紅裙也已換了另外一件,就連腳下的鞋子,也不再是隨意的人字拖了。
她款款而來,慢慢走下樓梯,淑女的派頭十足,然而,她那滴溜溜轉的黑眼睛,還有手腕間的朋克手鏈和腳踝上的小小紙貼紋身,早已泄露了主人的秘密。
盛譯嘉的眼睛裏不免染上笑意。
他等着小姑娘開口。
“你是哥哥的客人?”聞沅半拉着裙子坐在盛譯嘉的對面,彬彬有禮道,“歡迎你來做客。”
盛譯嘉頷首微笑,“你好,你是江河的妹妹吧。我是盛譯嘉。”
“哦哦哦,你好,你好。我是聞沅。”聞沅想了想,站了起來,快走兩步,又連忙停住了,慢慢走到吧枱那裏,端來果盤,“盛哥哥,茶燙,先吃些水果。”
盛譯嘉道謝,接過果盤放在一邊。
聞沅覺得他是不好意思,連忙從果盤中拿起一個蘋果遞過去,“盛哥哥吃蘋果。”
盛譯嘉只得接過蘋果。
聞沅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吃蘋果呀,不用削皮,很脆很甜的。”
“好。”盛譯嘉沖她一笑,將手中的蘋果咬了一口,慢慢咀嚼,果然很脆很甜。
江河和母親從廚房裏端着菜出來了。
江河第一眼便看到盛譯嘉在吃蘋果,驚叫出聲,“師兄!你不是對蘋果過敏嗎?”
聞沅大吃一驚,後退一步,第一時間為自己開脫,“他自己吃的!”
江河怒視地瞪了妹妹一眼,說道,“聞沅!”
聞沅嘟着嘴瞪着盛譯嘉,這人!不能吃你就說呀!
盛譯嘉卻又咬了一口蘋果,清脆地“咯嚓”一聲。他吞下嘴裏的蘋果,說道,“我沒有對蘋果過敏,江河,別對你妹妹凶。”他舉着手裏的蘋果對着聞沅笑,“阿沅,謝謝你的蘋果,很甜。”
聞沅得救了,她轉過身去,背着盛譯嘉,衝著江河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江河對這鬼靈精怪的幼妹沒有辦法,只好直接忽略,但對他的師兄卻是言聽計從,馬上鬆了口氣,道,“剛才嚇死我了,去見習的時候看到有人因為過敏呼吸肌痙攣,就有點陰影。”他轉身向母親介紹來客,“這是我的師兄盛譯嘉,他比我高兩屆,本碩博連讀,今年是第四年。”
江河今年剛上醫科二年級。
媽媽並不太明白那些學位上的事情,但知道當初江河考上京大的醫科已經十分不容易,更何況是一口氣讀到博士的小夥子,頓時笑道:“來了就好好地玩幾天。飯菜馬上就好了。”
她又遞給盛譯嘉蘋果,“喜歡吃就多吃,你聞叔叔剛從山東帶回來的,阿沅那丫頭,一天啃好幾個,都不吃飯的,還說什麼減肥。”
盛譯嘉接過蘋果,握在手機,矜持地微笑着。
聞沅有些不高興了,“媽,你幹嘛又帶上我。”
媽媽借勢又教訓聞沅,“你看小嘉哥哥,多厲害,讀出來就是博士,你得跟他學着點。”
訓完后,她轉過臉,對着盛譯嘉笑,“小嘉你讀第四年了,那應該是比江河大兩歲?”
“阿姨,我今年二十二了。”盛譯嘉回答道,“我應該比江河大三歲。”
“大三歲好呀,女大三……”媽媽停住了“哎呀,我這糊塗的,平時學校里挺忙的吧。聽江河說,最近他參加了個實驗組,有時連飯都吃不上。你可別學他,會把身體搞壞的。”
江河陪在母親身邊,糾正道,“不是吃不上,就是有時候晚了點。”
盛譯嘉也道,“也還好,不是特別忙。”
聞沅平時見慣了媽媽的急脾氣,見她這樣笑顏如花,頗有些不適應,也不想參與他們的話題,嘟了嘟嘴,就去纏江河。
“哥,你好不容易回來,說,給我帶了什麼好東西沒?”
江河從行李箱裏拽出來一個小盒子扔給聞沅,“給,拿去。”
聞沅雀躍,歡樂地蹦到一旁打開了盒子。盒子裏頭是一塊石頭一樣的東西,被打磨得挺光滑的,不夠方正,卻又不像圓形,放在手裏,比掌心要小上一圈。
聞沅拿起來,對着窗外看,看了大半天,也沒得出個所以然來。
“挺好看的哎,這是什麼呀,也不像是石頭啊,硬邦邦的。”
江河壞笑,推了推正在和媽媽談話的盛譯嘉,“師兄,告訴那個瘋丫頭,這是什麼?”
盛譯嘉抬起頭來,正好瞧見聞沅正拿着那塊“石頭”在聞,神情認真而好奇,嘴角不自覺彎了彎。
“阿沅。”他的語氣里不自覺帶了一分親昵,“那是髕骨。”
“binggu?”聞沅並不知道這個詞所指何意。
江河在旁邊大笑,“傻瓜,就是人的膝蓋骨啦!”他抬起腳來摸了摸自己的膝蓋,“就是這塊骨頭,這可是師兄費了好大勁才從標本室帶出來的,珍貴文物哈!快謝謝你的盛哥哥!”
“人的膝蓋骨?”聞沅嘴上重複了一遍,緊接着下一秒慘叫一聲,將手裏的髕骨甩了出去。
“臭江河!我跟你沒完!我要斷絕兄妹關係!”聞沅被嚇得不輕,等反應過來之後,直接追着江河打。
江河早就第一時間跑路了,從院子裏跨出籬笆,跑到鄰居家那邊了。聞沅追得氣喘吁吁的,懊氣往回走,越想越委屈。
回到客廳里,媽媽正跟盛譯嘉說話,“這兩兄妹,平時胡鬧慣了,沒大沒小的,你別介意啊。”
盛譯嘉微笑道,“不會啊,這樣熱熱鬧鬧的,很多人求都求不來的。”他彎下腰去撿方才被聞沅丟下的髕骨,仔細擦了擦,放在手心裏。
聞沅跑得臉蛋兒紅紅的,光滑的額頭上沾上濕熱汗的小碎發,她轉着黑眼珠,看着盛譯嘉手裏的髕骨,眼裏隱隱帶着戒備和嫌棄。
“人體可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盛譯嘉捧着那塊髕骨,他的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輕輕地托着它,像是什麼珍貴的物品,“髕骨是人體最大的籽骨,是人類直立行走必不可少的骨頭。它主要是傳遞股四頭肌的力量,參與構成伸膝裝置功能,並且能夠維持膝關節在半蹲位的穩定性,防止膝關節過度內收、外展和伸屈活動的功能。對了,它還有車鏈作用,增加膝關節迴轉能力的功能。”
“阿沅。”他招手讓聞沅過去,“你剛才是不是還覺得挺好看的?”
他方才說的一系列名詞,聞沅都聽不懂,但是她歪着頭看他認真解說的樣子,突然想起了一個詞。
帥氣逼人啊,卧槽!
盛譯嘉將髕骨遞了出去,聞沅不自覺伸出手來接住它。
盛譯嘉笑,說道,“聽聞草原上髕骨就象徵著忠誠和勇氣,常常被拿來當做信物。這可是一件珍貴的禮物,是要好好保存的。”
“啊,好。”聞沅點點頭,再看手裏的髕骨,便是怎麼看,都怎麼喜歡了。
“謝謝盛哥哥。”少女捧着那塊潔白光滑的骨頭,笑盈盈道。
只是她不知道,盛譯嘉沒有說出口的是,那所謂的信物,是拿來求婚的。
“不用......”謝字還沒有說出口,盛譯嘉眼前一黑,卻是暈了過去。
第七章
許是老人的覺少,聞沅又是清晨便醒了。一聽便知道會是個好天,外面散着碎碎的鳥啼,遠遠的,鳥兒應該是落在街口樓那邊的榕樹上了。
阿妞今天要去上學,也醒得早,乖乖洗漱完畢,在一旁邊喝豆漿邊等廖清。
聞沅感覺她突然回歸以往的生活,她接過阿妞遞過來的豆漿,喝了幾口后,便掏出老花鏡戴上,開始讀那本書。
【她轉身離去,漸行漸遠。被留在在原地的影子席地而坐,仰着頭看天上的月亮,月色皎皎,它被拉得越來越長,也越來越淡,最終消失不見了。】
她又讀了一遍,變得有些模糊的老花鏡掉到鼻樑上,她也不做理會,只輕輕地在心裏默念,“越來越淡,最終消失不見了。”
廖清有些擔心她,但什麼也沒說,只從後面輕輕抱了抱她,便和阿妞走了。
安靜的房間裏,便只剩下了安靜的聞沅。
聞沅繼續將那本書讀下去。
【消失的影子誰也不會在意,因為不痛也不癢,雖然有人說那是靈魂的所在,可是如果還沒有死去,需要升往天堂或墜入地獄,誰會在意靈魂呢。】
聞沅終於抬手推了推老花鏡,她伸出手來,之前一直顫抖着的老胳膊居然沒有在發抖,平平穩穩的。聞沅用另外一隻手拉了拉胳膊上的皮膚,果然還是十分鬆弛,跟拔光毛的白皮雞並沒有什麼不同。
聞沅抬起頭,突然覺得有些煩躁,她不再讀下去,閉着眼睛,睡意突然而至,整個人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只餘下鼻樑上的老花鏡搖搖欲墜。
“鈴……”門鈴響了。
聞沅被驚醒,她將手裏的書放在膝上,推着輪椅過去開門。她按了門禁上的監視鍵,門口的景象被傳遞到門口旁邊小小的監控系統上。
門外站着一個挺拔的身影。是那個說好了昨天要來的人。
盛譯嘉。
聞沅關掉了監控鍵,企圖對門鈴聲置之不理。
然而,就那麼草草的一眼,聞沅便覺得盛譯嘉神色疲倦而匆忙。
在聞沅的印象中,盛譯嘉從來不會言而無信。一定是有什麼耽誤了吧?
但那是對於聞沅而言,現在她是廖知文,老太太廖知文。
聞沅戴上眼鏡,繼續一言不發地讀她的書。
【影子先她一步去向天堂的入口,靜待了很久很久。蒼老的人兒終於在告別歡笑和眼淚后姍姍來遲。
影子不聲不響地向她走過來。
老去的女孩子卻遲疑了,“你是誰?”
影子仍是不作聲,它慢慢走到她的後面,默默地跟上了她。】
門鈴又響了一遍,門外的人就跟廖清來電一樣有耐心,似乎也認為她正在來開門的路上。聞沅輕輕嘆了口氣,放下書,慢慢推着輪椅過去,打開了門。
…………
房子不算大,一室一廳,廳與陽台相連,光線很足。整個房子擺放了各種各樣的布娃娃與植物,看起來十分溫馨,但色彩偏艷麗,與上了年紀的老太太稍微有些不搭。
“叨擾了。”盛譯嘉放下手裏的水果,在客廳坐了下來,“這次來拜訪您,主要是因為廖小姐之前拜託的檢查結果出來了一部分,我過來向您說明的。”
“好的,麻煩你了,盛先生。”聞沅控制着輪椅,給盛譯嘉倒了一杯茶,“你打個電話讓清兒去取就好了,還要跑了一趟。”
“謝謝。”盛譯嘉抿了一口,順手將茶杯放在旁邊,從隨身的公文包里取出檢查報告,遞給聞沅。
“這次的檢查結果大致正常,您是比較健康的,”盛譯嘉道,“目前的問題主要有兩個,”他伸出手來,抽出其中的一張,說道,“您的血糖偏高,達到了7.9mmol/L。”
聞沅默默看着他的手,和記憶里基本一模一樣,修長白皙,骨節分明。
“目前糖尿病的診斷標準之一,與這項空腹血糖有關。兩次空腹血糖都大於7.0mmol/L,則需要下診斷了。所以建議您過幾天再複查一次。不過我查閱了您之前的病例,血糖一直都是偏低的這次可能屬於偏差值。”盛譯嘉不自覺地扣了扣食指,“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還請您在飲食方面做出調整,控制甜食以及米飯類。”
“嗯嗯,好。”聞沅將目光將他的手指上移開,有些怏怏的。作為半途而廢的醫學生,她當然還記得糖尿病的診斷標準以及注意事項。問題是,為什麼她要坐在這兒,與她的未婚夫一起,不談情,不說愛,卻要談論她的血糖高低問題?
“其二,您的骨密度檢查結果有些古怪。”盛譯嘉又抽出兩張紙,並列在一起,“不知為何,您在不到一個小時內做了兩次骨密度,結果相差很大。”
聞沅想了想,回答道,“當時廖清要上班,帶我做檢查的護工阿姨有些忙,忘記帶單子了,就讓我在門口等。有一位實習的小醫生便先幫我做了一次,後來阿姨帶着單子回來了,另外一個醫生大概不知情,就又給我做了一次。”
她推測道,“可能是實習醫生有些操作不準確,結果有些偏差吧。”
“有可能。”盛譯嘉道,“是我太敏感了,骨密度也不是什麼金標準。”他將報告放了回去,又喝了口茶。
兩個人突然都不說話,氣氛略略尷尬。
“盛先生,吃些水果再走吧?”聞沅控制着輪椅走到冰箱那裏去拿水果,那是昨天特意囑咐廖清買回來的,晶瑩剔透的黑葡萄,糖分十足,是盛譯嘉很喜愛的。
“謝謝。”盛譯嘉接過水果盆,並捏了一顆葡萄,放進嘴裏。
“很甜,這裏的水果真是不錯。”他稱讚道。
“清兒買的,大概在街口那棵榕樹旁邊的水果店吧,那兒的老闆人老實,水果好,價格也實惠。”聞沅轉過身,推着輪椅到陽台邊上,拿起噴壺,開始洒水澆花。
盛譯嘉望過去,陽台邊種了不少的花,其中,一抹藍色開得最為顯眼。
“Forgetmenot!”盛譯嘉喃喃念了一句,問道,“那是勿忘我嗎?開得真好。”
“是吧,阿妞吵着要種的,這種花挺難活的,本來種了一大片,現在就活下來這麼點。”
聞沅澆了一會,洗了手,感覺自己閑不住,便拿起昨天做了一半的豆沙紅裙,戴上老花鏡,繼續裁布。
盛譯嘉放下手裏的茶杯,走到聞沅的身邊,低頭讚歎,“好漂亮的裙子,看這個尺寸,是做給阿妞的?”
“嗯。”聞沅低頭拉開軟尺量布,老花鏡掉到鼻樑上,看起來滑稽卻又有一種奇異的融合。
盛譯嘉有些出神。
聞沅抖了抖軟尺,感覺有些吃力,乾脆叫了盛譯嘉,“盛先生,能幫我個忙嗎?”
盛譯嘉接過軟尺,聞沅在一旁指揮,“從這邊拉過去,對,對準我之前畫的那根線,有些斜了,要再上去一點。”
看着盛譯嘉埋頭拉線的樣子,聞沅鬼使神差般給他遞了把剪刀,倚老賣老道,“老眼昏花的,我總是剪得有些偏,盛先生,你幫我裁一裁吧。”
盛譯嘉的手稍微在半空停留了一下,他接過剪刀,放在了一旁,低聲說了聲“抱歉”,便解開了襯衣的袖扣,開始擼袖子。
怎麼辦,男神擼袖子的樣子也很帥,他即將要動手做一條裙子。聞沅內心瘋狂吐槽,表面卻很平靜,開始指揮盛譯嘉開始作業。
“剪這個帶子,對,仔細一點,別歪了。我是要留着給阿妞做蝴蝶結的。”聞沅在旁邊看着盛譯嘉,時不時指點兩句。盛譯嘉或許在裁縫方面亦有天賦,裁布又快又准,修長的手和布條一起飛轉,看得她有些眼花繚亂。
不到一會,昨天困擾了聞沅整整一下午的裁布大業就這麼完成了。緊接着,便是要縫線了。
聞沅倒是沒有讓盛譯嘉坐到縫紉機面前,這樣實在是太浪費他的才智了。那縫紉機比較老式,是要用腳踩,才有動力轉那個軸線,聞沅腿腳不方面,自然是要讓盛譯嘉幫忙的。
聞沅重新戴上老花鏡,左手拉着布條,右手轉着線軸,慢慢地踩線。盛譯嘉很有耐心,不慌不忙地幫她踩着腳踏,並與她閑聊。
“廖奶奶。”他改了稱呼,“我發現你似乎很喜歡紅色的衣服。”
聞沅臉不紅心不跳,“就覺得好看,與顏色無關。”她將手裏的布料理了理,“阿妞皮膚白,穿着顏色也精神。”
“我妻子阿沅,她也很喜歡紅色。”盛譯嘉突然道,“她也很白,穿紅色也很好看。”
“是嘛。”聞沅埋着頭,不敢抬起來,“那什麼時候帶她過來,我們一起吃個飯,看看是我這老太太穿紅色好看,還是你家阿沅好看。”
“自然是兩個人都好看。”盛譯嘉的笑容里有些苦澀,他停頓了好久,才喃喃道,“她失蹤有一陣了,我找不到她。”
聞沅極力裝作吃驚的樣子,“失蹤?那得趕緊找找呀!”
“也報過案,聽說活着的可能性很小。”盛譯嘉別過臉去,“前些日子我有了些線索,就找過來這邊了。”
聞沅踩的線幾乎要歪到一邊去了。她停了下來,裝作專心聽盛譯嘉講話的樣子。
“奶奶。”盛譯嘉站起來,走到她的身邊,蹲下看着她。
他的眼睛緊緊盯着她,似乎要將她看透。
不許閃躲!聞沅逼着自己與他對視,一副不明就裏的樣子。
盛譯嘉似乎在猶豫什麼。
聞沅實在無法與那雙眼睛對視下去了,她控制着輪椅往後退,爽朗一笑,說道:“今天你也在這被我使喚半天了,說說看,有什麼難處,老太太能幫上忙的,一定幫。”
“之前答應過廖小姐,不問您關於親屬方面的問題,但我可能又要食言了。”盛譯嘉似乎下定了決心,他問道,“因為您長得實在與我的妻子太像,我沒有辦法不問您。”他抿嘴,凝視着聞沅,“廖奶奶,聞沅,她是不是您的孫女?”
“因為您長得實在與我的妻子太像,我沒有辦法不問您,聞沅,她是不是您的孫女?”
這簡直是聞沅聽過的最好笑,也是最戳心窩子的話。
偏偏還是從盛譯嘉口中說出來的。
聞沅知道,此時此刻她應該笑着否認,並以開玩笑的口吻加強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