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第五章
“不知廖小姐的親戚當中,可有人姓聞?”
這句話一開口,廖清只覺得七魂去了三魄,她下意識重複地問道:“什麼聞?我姑姑廖知文的文嗎?”
盛譯嘉耐心地重複道,“聞,聞沅......”他頓了頓,改口道,“新聞的聞。那是我妻子的姓。”
聞沅的聞。
廖清皺起眉頭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沒聽家裏人說過,想來是沒有的。”
“原來這樣。”盛譯嘉似乎並沒有什麼失落的情緒,他看上去無比正常,語調也十分平靜。
可廖清隱隱有些不安。
“那個……”她幾乎不受大腦的控制,“我幫你問問姑姑……或許她知道吧……”廖清!你住口!
“謝謝你,廖小姐。”盛譯嘉笑了一下,“請務必詢問廖女士,並告知我結果。”
“啊,好。”廖清幾乎想要捶頭撞牆。
盛譯嘉沖她點頭,準備推門進去病房。
廖清叫住了他,“盛先生!”
盛譯嘉轉過臉來。
廖清艱難道,“因為之前的一些事情,姑姑她不喜歡被人提及她的親友,請你不要問她這個問題,可以嗎?”
盛譯嘉抿了抿嘴,“好的,廖小姐。”他再次確認,“那勞煩你儘快詢問她,並告訴我結果。”
他推開了門。
廖清有些沮喪地跟進去,粗粗一看,卻吃了一驚,聞沅的眼前的粥吃了大半碗。這可是聞沅這半年以來,吃得最多的一次了。
阿妞吃得也很歡,見盛譯嘉進來,毫不吝嗇地稱讚道:“盛叔叔!粥好好喝!”
聞沅也道:“確實很好喝,一點也不像飯店裏大鍋煮的,謝謝你,盛先生。”她看向盛譯嘉,“之前也幫了我大忙,不然我那老臉,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擱呢。”
她這麼坦誠地感謝他的舉手之勞,盛譯嘉尚未說什麼,廖清就已然覺得十分難受。
“姑姑。”廖清打斷她,“天色也不早了,我先送阿妞回去,等下再過來。”
聞沅擺手,“去吧,等下不用回來了,我可以的。尿壺就在旁邊,我自己來就可以。”
廖清見她越說越離譜,乾脆不理會她,直接抱着阿妞就要走。
盛譯嘉也開始告辭,“廖女士,目前你的傷勢情況良好,血糖方面有些偏高,我已經告知你的主治醫生,他會繼續跟進你的治療,在骨裂方面只能多多靜養。這幾天我想要針對你的身體做一些檢查,也會請一些專家過來會診,可以嗎?”
聞沅看了廖清一眼。
她笑道,十分感激,“那謝謝盛先生啦,麻煩了。”
她也不是沒有尋醫問葯過,也不是沒有做過檢查,但是突然衰老的原因毫無頭緒,反而會常常被當成精神病人,要求心理干預與治療。
盛譯嘉繼續道,“明天我有些事情要離開,後天您要做檢查,估計檢查完畢就可以出院了,那麼大後天我再去拜訪您。”
這麼聽起來,像是要長久來往下去了。
聞沅眯了眯眼,也沒有回答說“好”,只含笑點了點頭。
三個人又聊了一會,盛譯嘉和廖清總算是走了。臨走之前,聞沅笑眯眯地摸了摸阿妞的小腦袋,讓她親親自己。阿妞從善如流,送上一個大大的香吻。聞沅爽朗地笑着,幾乎要將臉上的皺紋擠化了。
等門關上之後,廖清和阿妞的腳步聲消失,聞沅默默坐了一會。她看着那碗粥,然後慢慢地全部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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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盛譯嘉所說,入院第三天她突然被推去做各種各樣的檢查,幾乎轉遍了醫院檢查大樓的角落。主治醫生讓她等檢查結果,又開了一些葯,就出院了。
而更神奇的是,這次住院,她並沒有覺得很痛苦,反而感覺腿好得飛快,第二天便不怎麼疼痛了,若不是醫生讓她不要輕舉妄動,廖清又盯得緊,聞沅說不定就下地試試了。
出院的第二天,便是盛譯嘉說好了要上門拜訪的日子。
聞沅很早便醒了,她梳好頭髮,有些艱難地換了一件梅子紅的連衣裙,想了想,開始指使阿妞做壞事。
“妞妞,”聞沅低聲道,“還記得你媽媽桌子上有一個粉色的小匣子嗎?”
阿妞點頭,“媽媽每天晚上和早上都會用!”
聞沅鬼鬼祟祟道,“你過去給奶奶拿過來。”
阿妞比鬼還精,突然大聲地衝著對門道,“媽!阿奶要偷偷用你的化妝品!”
聞沅瞪她,“阿妞,你出賣阿奶!”
阿妞義正言辭與聞沅對峙,“阿奶!偷用媽媽化妝品是不對的!你要問媽媽借!媽媽雖然摳門,但是因為你是阿奶,一定會借的。”
廖清正準備出門上班,聽見阿妞的聲音,頓時怒吼,“阿妞!你說誰摳門!”
聞沅笑,“阿妞,你看你告黑狀,兩邊都得罪啦。小傻瓜,快去討好你媽,不然她晚上可不肯給我們兩個帶蛋糕吃。”
阿妞連忙蹬蹬跑到門外去,乖乖地跟廖清說再見,並送上擁抱和香吻一枚。等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抱着廖清的寶貝粉紅箱了。
“媽媽讓我帶過來的。”阿妞十分嚴肅道,“阿奶,以後不可以再教唆我做壞事了,會沒蛋糕吃的。”
“知道了,奶奶錯了。”聞沅深刻反省,接過阿妞手裏的化妝箱,翻翻撿撿了一陣,開始在臉上塗抹。
“奶奶,我們今天也要去看錶演嗎?”阿妞問道,“奶奶看起來還是好漂亮。”
聞沅的手頓了頓,她看向鏡子。
鏡子裏的人濃妝艷抹,皺紋橫生,皮膚鬆弛,剛才抹上去的東西,並沒有很好地遮蓋住痕迹,反而更顯得人蒼老不堪。
聞沅倒了卸妝水,開始抹掉臉上的妝容。
“奶奶?”阿妞原本坐在一旁看着聞沅,她還記得之前合唱會時聞沅幫她化妝的感覺,新奇而激動。
“沒事,奶奶不出門,就畫著玩玩。”聞沅卸了妝,又重新梳好頭髮,最後只在廖清的箱子裏拿了只口紅,塗了塗。
“阿妞,你要記住。”聞沅看起來很嚴肅,“口紅對女人至關重要,就算是再不會化妝,也要學會塗口紅,這會讓你整個人都改變的。”
阿妞鮮少看到聞沅這樣嚴肅的時候,她眨了眨眼睛,表示並不明白。
聞沅帥不過三秒,下一刻就綳不住了,笑嘻嘻道,“好了,先洗手吃早餐,等下做作業,晚些時候會有客人來。”
“盛叔叔?”阿妞突然想起什麼,拍手道,“女為悅己者容,奶奶,你剛才是不是在做這個呀?”
“胡說八道。”聞沅拍了拍阿妞的手,把她趕去吃飯,卻不自覺羞紅了臉。
哎呀呀,聞沅在心底唾棄自己,七老八十的老人兒了,到底在想些什麼呀。
阿妞的作業不少,但大部分都是親子互動活動,聞沅在旁邊配合她,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11點。
盛譯嘉沒有來。
錯過了午飯,那大概就是晚上才會到了。
聞沅給阿妞熱了飯菜,兩個人吃完飯後,阿妞在旁邊玩了一會,又被聞沅趕去睡午覺。
等待的時間總是很漫長,聞沅無所事事,看着睡着的阿妞,決定給她做條小裙子。
裙子還是挑她最喜歡的紅色,阿妞年紀小,壓不住大紅,也不必用俗氣的粉紅,那就選豆沙紅吧。聞沅戴上老花鏡,準備畫圖描線。
老花鏡莫名有些模糊起來,聞沅用布擦了擦,才覺得好了一些。
大概是度數又增加了。可她明明覺得自己精力充沛。
聞沅埋頭苦幹,不知不覺中布已經裁好了,阿妞揉着眼睛起床,已經是下午四點半了。
要開始準備晚飯了。
聞沅拿着那條做到一半的豆沙紅裙子,突然想起來,盛譯嘉最愛吃的是魚。可家裏沒有魚。
聞沅放下裙子,推動着自己的輪椅,轉了好幾圈,也沒有想出什麼好主意。她出不去,阿妞不能出去,也不知道隔壁雜貨店的老闆電話是多少?
“阿妞,你想吃魚嗎?”聞沅問道。
阿妞皺着小臉,斬釘截鐵回答,“不想。”她很不擅長吃魚,每次碰到魚刺都只能整塊魚都吐出來,被廖清罵了好幾次呢。
聞沅有些無奈地看着阿妞,嘆了口氣,“好吧,那就不吃魚啦。”她又想了想,去翻冰箱,總算是有了個主意,“那吃糖醋裏脊怎麼樣?”這個也是盛譯嘉喜歡的。
阿妞被這神經兮兮的聞沅搞得有些頭暈,但聽到糖醋裏脊,還是高高興興地應了一聲響亮的“好”。
聞沅這才笑顏逐開,開始對照着菜譜,做起了糖醋裏脊。
這麼一忙碌,時鐘便跳到了下午六點半,廖清難得一見準時下班回家。
一見到飯桌上居然擺上了各色飯菜,廖清嚇了一跳,追過去興師問罪,“好你個廖知文,藏得那麼深,之前還騙我說不會做菜,現在這一桌是什麼?”
聞沅笑,舉着手裏的菜譜道,“今天覺得精氣神都不錯,就學習了一下,等下還請廖大小姐賞臉,難吃也不要吐出來。”
廖清揶揄她,“什麼請我賞臉,我只是沾光而已!”她洗了手,拿了一雙筷子,順手挾了一塊色澤最好看的肉放進嘴裏,“不管了,我要先嘗嘗看有沒有毒。”口感還可以,雖然算不上特別美味,但還算是正常水平。
“還不錯。沒有毒。”廖清說道,“可以拿來待客。”
“媽媽。”阿妞眼巴巴地湊過去,廖清捏了捏她的小臉蛋,也給她挾了一筷子。
“教壞小孩子!”聞沅嗔怪道,“等下再吃!”
“好好,有了新歡忘了舊愛。”廖清抱起女兒,遠離了餐桌,然後挽起袖子,去幫聞沅收拾廚房。
三個人等到七點半,盛譯嘉並沒有來。
阿妞對着桌子上的菜望眼欲穿,聞沅只好拍桌決定,先填飽肚子再來談待客之道。
也許是,晚飯後再過來吧。
然而,一直等到晚上11點,盛譯嘉也沒有出現。
聞沅被廖清趕去睡覺,臨睡之前,還是去看了看窗外。
谷也街啊,也不遠,走小路也才10分鐘而已啊。
算了,不來,就不來了吧。
深夜的機場人煙稀少,除了到達的航班等行李處還有些聲響之外,其他地方都在沉睡。
盛譯嘉等到了行李,前往停車場取了車,下意識就往聖淑街開。
聖淑街55號,距離谷也街實際只隔了四個街口,並不遠。然而開車卻需要將近四十分鐘,而從機場前往這兩條街道的路,是個岔路口。
盛譯嘉在開上岔路口五分鐘后才反應過來,他看了一眼時間,深夜10點55分。此時此刻去拜訪一位老人,是極為不禮貌的事情。
他爽約了。應當知會一聲的。
盛譯嘉皺了皺眉頭,想起來並沒有廖知文女士的聯繫方式,便用語音撥打了主治醫師李黎的電話。
李黎還在補病程,嘟嘟囔囔地,“你好。”
“李醫生,你好。”盛譯嘉將藍牙耳機戴上,“我是盛譯嘉。”
“盛大神!”李黎似乎挺直了腰脊,“你有何指教。哦哦哦,對,廖知文的檢查報告是吧,部分結果已經出來了,我馬上傳給你。”
我的迷弟如此醒目,大神基本不用說話怎麼辦。
盛譯嘉頓了頓,“謝謝,另外,請問,有廖知文女士的聯繫方式嗎?”
“應該有......”李黎查閱了電腦,“廖清留下了手機號碼,需要給你嗎,大.....盛醫生?”
“也一併傳給我,謝謝。”
盛譯嘉又仔細詢問了檢查結果中的某些數值,李黎一一報告給了他。
“好,謝謝。剩下的報告我再仔細研讀,如果所有的檢查結果都出來了,請務必第一時間通知我。”他補充道,“還有最原始的標本採集和影像學的圖像,請一併發給我。”
“好的。”李黎痛快地答應了。
盛譯嘉一直都是一副溫和有禮的樣子,對李黎學術上的問題,也幾乎是無所不答。雖然感覺是遙不可及的大神級人物,但李黎還是下意識把他當成了身邊同事好友,他有些壓抑不住內心熊熊的八卦之火,賤兮兮道:“盛醫生,那個,廖清,不會是你的......”
“嗯?”盛譯嘉反應了幾秒,口吻變得嚴肅起來,“李醫生,我有妻子,我對我的妻子忠貞不二。”
李黎被他口吻里的嚴厲嚇住了,忙辯解道,“不是.....我是想問,廖清是不是你親戚啊?”
盛譯嘉恢復了語氣,帶着些許的硬邦邦,回答道,“不是。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你忙前忙后地聯繫各大專家?騙鬼啊你!李黎內心咆哮道,然而他並不能表達,只好尷尬地“哦”了一聲。
“廖知文女士......”盛譯嘉沉默了一會,似乎想說什麼,然而他並沒有接下去,而是匆匆掛斷了電話。
只留下李黎聽着“嘟嘟”聲腦補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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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聞沅。
我的妻子聞沅。
盛譯嘉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