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拋錨
趙曉明看見一條大紅色的圍巾挺適合張天嬌的,這顏色紅得很正,仿羊絨的質地,帶着流蘇,想像着熱情洋溢的張天嬌戴上它,莫名地就覺得非常搭。
“同志,請把這條紅色的圍巾拿給我看看。”趙曉明對營業員說。
營業員把圍巾拿出來,趙曉明拿起在脖子上鬆鬆地繞了一圈,問張天亮:“好看不?”她的膚色本來就白,被大紅色的圍巾一映,更顯出粉粉嫩嫩的氣色來,不但張天亮眼裏滿滿的驚艷,連見多識廣的營業員都忍不住贊道:“這款圍巾是我們這裏賣得最好的,可能戴得這麼好看的,還真沒有幾個。”
旁邊櫃枱另外一個閑着沒事的營業員也來湊熱鬧:“可不是嘛,小夥子,你對象戴上這麼好看,趕緊掏錢買唄!”
張天亮傻乎乎地點頭:“要買,要買,請問這個多少錢?”
“不貴。”營業員笑眯眯地說:“八塊錢,加兩尺布票。”
張天亮正要掏錢,趙曉明攔住他:“別,這是我要送給阿嬌的,我自己買,不過布票你要先借給我,回頭我再想辦法還你。”
張天亮頗為意外地看着她,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拒絕他給她買東西呢!
“買給阿嬌的?”
“對呀,你不覺得這圍巾特別適合阿嬌嗎?”
“那你呢?”
“我?我沒想着要買圍巾啊!”說實話,比起她以前所用的那些大品牌,眼前的這圍巾她還真看不上,再說了,她也沒有跟別人買一款的習慣,既然想着要買給張天嬌,就決沒有自己也買一條的道理。
張天亮皺眉:“為什麼不買?”
營業員也湊上來說:“就是啊,同志你戴着這麼好看,不買多可惜啊,反正也不貴,就多買一條唄!”
趙曉明還想再說什麼,張天亮已經做了決定:“就要兩條。”說完已經掏出了十六塊錢和四尺布票。
營業員一邊開單一邊對趙曉明說:“你對象對你真好。”把單據遞給張天亮,“我這兒不收錢,您拿上單子去那邊交。”
張天亮拿着單子交錢去了,趙曉明心裏有點兒不高興,但也不像上次他自作主張買東西時那樣氣憤了,喜歡一個人,總是會不知不覺地包容很多原來無法接受的行為。
只是對營業員說:“能給我換一條嗎?換那個黑色的。”既然避免不了要撞款,那總不能連顏色也撞了。
張天亮付款回來,營業員已經把兩條圍巾分別用牛皮紙包好,裝在網兜里了,張天亮接過圍巾:“走,再看看還有什麼想買的。”
“不用啦,還是快點走吧,不是還要趕六點鐘那趟長途汽車嗎?”趙曉明趕緊拉住他。
張天亮看看外面的天色:“也對,去吃個飯趕到車站就差不多了。”他沒有帶表的習慣,但通過看太陽的方位來估計時間的本事卻很高明,學校里有一個用來確定上下課時間的破鬧鐘,趙曉明試過好多次,讓張天亮看天猜時間,然後她一看鬧鐘,那時間果然是八|九不離十的。
他們要乘坐回金山縣的長途汽車還是原來的那一輛,其實跑這條路線的車也就只有一輛,每天早上五點半從金山縣出發,路上順利的話,到達省城一般是下午五六點。
到站以後,稍微休息一下,往四個車輪上灑點水降降溫,接上省城回縣城的乘客,換一個司機,馬不停蹄地就出發了,晚上開夜車一般比較順暢,四五點就能回到。
聽說這輛汽車如此高負荷的工作強度,趙曉明直咋舌,難怪它會殘破成這個樣子,過一個小坎都像要散架似的,這要換成是活物,早就過勞死了。
“那如果它在半路上壞了怎麼辦啊?”
“還能怎麼辦,修唄!”
“那不就得誤點了嗎?它的時間安排得那麼緊湊,萬一誤點了,那後邊不都得亂套了嗎?”
“那也沒辦法啊,只能等着了。”張天亮說得理所當然,趙曉明認真想了想,果然也是沒辦法的事。
幸好他們的班車並沒有誤點,趙曉明吃飯的時候特地吃得很飽,據說吃飽了不會暈車。捂着鼻子上車,準備一上車就睡它個天昏地暗,睡醒了剛好到站。
“乖,醒醒,我們要下車了。”聽到這聲溫柔的呼喚,趙曉明猛地彈了起來:“終於到了?”
張天亮苦笑一下:“不是,車壞了,要修車。”
“不會吧,還真被我烏鴉嘴說中了?”趙曉明扒着車窗往外看,四下黑沉沉的一片,依稀只看得見遠處山脈黑黝黝的輪廓,附近連戶人家也沒有,分明就是荒郊野外的模樣。
車上的乘客一邊抱怨一邊陸陸續續地下了車,雖然是夏天,可是半夜的風還是很有幾分涼意,張天亮打開行李袋,拿出兩件外衣,一件給趙曉明披在身上,另一件裹在她的頭上:“夜裏有露水,別打濕了頭髮。”
深更半夜的,趙曉明也沒心思去管什麼形象了,被他裹成一團摟下了車。
下了車的乘客有的圍在車頭底下,幫忙打着昏黃的手電,讓司機修車,有的三五個聚在一起抽煙閑聊,張天亮在路邊走來走去,試圖尋找一塊平整些的石塊,讓趙曉明坐下來等。
“你過來。”趙曉明叫他,“坐了大半夜了,不想坐,你陪我。”
“好啊,陪你做什麼?”
“陪我跳舞。”
趙曉明拉着張天亮離開人群,找到一個空曠而平整的地方:“交誼舞會嗎?我教你啊!”
張天亮木着手腳,任由她擺佈着。
別人初學交誼舞,都是先學慢三、慢四,偏偏趙曉明要跳的是華爾茲:“你什麼都不用想,也不用怕踩着我,只要跟着我來就好了。”
趙曉明牽着張天亮的手,輕盈地舞動起來,身形靈動、腳步優美,舞步大開大合而自由隨性,張天亮原本僵硬而死板的四肢在她的帶動下也漸漸靈活起來,進退之間漸漸地也有模有樣了起來。
“怎麼樣,好玩嗎?”趙曉明興奮地旋轉着,忍不住放聲大笑,自從來到這個時代,她一直小心地壓抑着自己任性跳脫地性子,一點點地去適應、去融合這個時代的規則,只有今晚這個意外的拋錨,這一片能讓人拋卻任何偽裝的黑暗,讓她徹底地放飛了自我,真好啊,就像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們兩個人一樣,可以肆意地、自由地跳舞。
銀鈴般的笑聲引來了旁人的注意,有人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有傷風化!”
趙曉明笑得更大聲了,就是要傷給你看啊,怎麼樣!
東方破曉,天色漸漸發白,趙曉明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依偎在張天亮的懷中,雙手緊緊摟着他結實有力的腰:“怎麼辦,我一分鐘也不想離開你呢!”
張天亮悶悶地笑,聲音低沉而充滿了情意:“那就不離開啊!”
終於在太陽完全升起來之前,汽車修好了,司機站起來拍拍手:“上車嘍!”
沒心沒肺的趙曉明,直到汽車快到站了,才想起來要問一問:“咦,你不是去省城買機器的嗎?機器呢?”
張天亮不在意地笑了笑:“暫時還運不回來,過兩天還要再去一趟提貨。”
趙曉明想起這一路顛簸就頗為後怕:“那我可不跟你一起去了。”
張天亮捏她鼻子:“不是說不想跟我分開的么?”
趙曉明嘻嘻笑:“我在家裏等你回來也一樣的。”
張天亮忍不住又在那羊脂白玉一樣水嫩的臉上捏了一把:“放心吧,本來就沒想着要帶你去。”
事實上購買機器的事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順利,購買這批機器本來走的就不是正當手續,根本就沒法子正常託運回來,這個時候也沒有私人跑貨運的,從省城到香坪壩,路途遙遙,山長水遠,想要把這批機器運回來,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要是換做別人,可能也就放棄了,畢竟在這個時代,政策不明朗的情況下,這個五金廠是否開得成,以後能否辦得下去,都還完全是未知數,一上來就遇到這麼大的困難,打退堂鼓也是人之常情。
可張天亮他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在他的字典中,從來就沒有放棄這兩個字。託運不了沒關係,就是用人力拉的,也要把它拉回來。
回村之後張天亮就動員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大小夥子,拿出隊裏最好的三輛板車,換上結實的鞋子和衣裳,背上足夠的乾糧,氣勢軒昂地出發了,他們這是打算活生生地用雙腳走到省城,然後再把機器拉回來。
趙曉明原本並不知道他這個瘋狂的舉動,直到他走了兩天之後,無意中問起張天嬌:“你哥怎麼還沒回來啊?”
“哪有那麼快,他們是走路去的。”
趙曉明以為是自己幻聽了:“你說什麼?”
張天嬌只好重複一句:“我哥他們是拉着板車走路去的,可能得走好幾天吧,哪有那麼快回來。”
趙曉明目瞪口呆:“他這是瘋了吧,走路去省城,好幾百公里呢,居然還想着用板車把機器拉回來,他腦子裏到底是怎麼想的,還有啊,你們知道了也不勸勸,就由着他們這麼胡鬧?”
張天嬌納悶地說:“怎麼,拉不回來的嗎?可是我哥說那機器不大,他算好了,拆開來堆在板車上,三輛車剛好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