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進城
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睡了多久,張天亮輕輕地搖醒了趙曉明:“起來了,咱們下車休息一下。”
趙曉明這才發現原來車已經停下來了,車上的乘客似乎換了一撥,都不是原來的那幾個人了,她奇怪地問:“怎麼人都換了?”
張天亮告訴她,汽車沿途會停靠好多個汽車站,當然有人上車有人下車,趙曉明這才明白,雖然這趟車的終點站是省城,但搭車的乘客卻並不一定全都是去省城的。
趙曉明幾乎是被張天亮半抱着拖下了車,遠離汽車的地方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感覺才好一些。
張天亮拿出一個軍用水壺,擰開了蓋子遞給趙曉明,後者搖了搖頭,抬起眼睛四下張望,急於解決某種生理難題。
“想上廁所?在那邊,我帶你過去。”
張天亮帶着排着長隊的公廁前面,跟任何一個時代一樣,廁所前面排長龍的永遠是女廁。
這是一個司機休息站,南來北往的車輛大多數都會在這裏中場休息,司機會在這裏吃個飯,給車加點水,再抽根煙休息一下什麼的,大概能停上半個小時的時間。
因此車上的所有人都下了車,個個都要解決生理問題,廁所里自然就人滿為患了。
至於公廁里的環境,那就真的是一言難盡了,總之趙曉明是捂着嘴巴衝出來的,一出來就找了個垃圾桶吐了個稀里嘩啦。
張天亮連忙過來,一點也不嫌棄地給她拍背,見她吐完了就把她扶起來,喂她喝水漱口,拿出手帕給她擦嘴巴。
趙曉明整個人都軟綿綿地靠在他的身上,有氣無力地說:“難受死我了。”
張天亮內疚地說:“早知道你坐車那麼難受,就不帶你出來了,你怎麼也不早告訴我你會暈車。”
趙曉明心裏說,她哪知道這個時候的長途汽車坐起來是那麼難受的啊,嘴裏說的卻是:“沒關係,也就難受一陣子,能去省城就行。”
張天亮從隨身挎包里拿出帶來的乾糧:“要不吃點東西吧,肚子餓着更難受。”
這地方居然有個飯店,也不知道是國營的還是私人辦的,估計是國營的,這會兒還沒開放讓私人公開辦飯店呢,不過基本沒什麼人會進去吃飯,從門口看進去裏面只坐了稀稀拉拉的幾個人,裏面的營業員閑得拍蒼蠅。
大部分人都是自己帶的乾糧和水,找個地方一蹲,隨便吃點兒就算一頓了。
趙曉明看着乾巴巴的米餅,完全沒有胃口,擺了擺手,表示不要吃。
張天亮着急了:“要不去飯店裏吃?”
趙曉明看了看那飯店油膩斑駁的門窗:“不要了,我真的吃不下。”
“不吃東西怎麼行呢?咱們這才走了一半路,還得再坐一個下午的車呢!”
趙曉明聽他那麼一說,腿更軟了,省城有那麼遠嗎?
張天亮突然把手裏的東西一收:“你等一下,我就回來。”說完大步走了出去。
趙曉明順着他走的方向看過去,那邊有一個小攤販,看那樣子像是當地的農民,守在一口鋁鍋前,鍋里的東西露出來一點兒,看樣子像是煮玉米。
趙曉明想跟他說不想吃,讓他別去買了,可實在是沒有力氣,只能任由他去買了一根玉米棒回來。
“吃這個吧,還是熱的呢!”張天亮興奮地說。
趙曉明不忍心打擊他的積極性,只好伸手去接:“這玉米多少錢一根啊?”在農村生活了大半年,原本對金錢完全沒有概念的趙曉明同學現在也學會買東西之前先問一問價了。
張天亮卻不給她:“有點燙,我幫你拿着,你就這麼咬。”把手裏的玉米調整到一個方便她下口的方向,“不貴,一毛錢一根。”
“還不貴呀,上次阿嬌到縣城去賣玉米,才八分錢一斤呢!”趙曉明聞着鼻端傳來的玉米清香,漸漸地也恢復了一點食慾,張嘴咬了一口。
這個時代還沒有後來那種清甜脆嫩的甜玉米,這些玉米雖然聞起來很有玉米的香味,但其實顆粒很硬,嚼起來也沒什麼甜味,趙曉明吃了幾口就不想再吃了,張天亮只好把玉米粒剝下來,哄小孩似的哄着她一粒一粒地吃着玩。
直到司機吃完飯出來,招呼這輛車的乘客趕緊上車的時候,才想起來張天亮光顧着投喂她了,他自己的乾糧都還沒吃幾口呢!
趙曉明有點懊惱,這段時間她一直在學着要多關心體貼人,但經常都會忘記,一不小心就光顧着自己了。
“你還沒吃好呢,別管我了,快點吃些乾糧吧!”
“沒事,我一會到車上吃一樣的,你到車上吃不下東西,趕緊先多吃些。”
趙曉明趕緊把玉米接過來,三口兩口塞進嘴裏努力地咀嚼,一邊在司機的催促下上車,由於吃得太投入了,竟然也沒感覺到太大的不適。
張天亮回到座位上,拿出乾糧,大口大口地填飽了肚子,喝了幾口水,然後繼續抱着趙曉明,盡量擺出一個讓她可以靠得舒服的姿勢,開始閉目養神。
破破爛爛的中巴車繼續哐當哐當地往前開,每遇到一個溝溝坎坎都要抖上三抖,一直走到天色昏暗,才堪堪跨進了省城的地界。
趙曉明早就醒了過來,正懶懶地歪在張天亮身上,側着頭看窗外不住變換的風景,看着它從廣袤無邊的田野慢慢變成稀稀落落的房屋,然後房子越來越密,黃牆黑瓦的平房漸漸變成灰黑色的水泥樓房,她就知道,總算是進城了。
這個時候的省城,自然是跟她印象中那個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的現代化大都市有着很大的不同,如今的這個地方,在趙曉明看來,更像是某個落後的小城市。
但畢竟整個城市大致的輪廓還是在的,那種如影隨形的親切感揮之不去,讓趙曉明的心裏酸酸漲漲的,帶着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
相較之下第一次來省城的張天亮的感受就單純得多了,一向沉穩的他也忍不住帶着驚訝和雀躍的目光四下張望,由衷地感嘆一句:“大城市果然就是不一樣啊!”
他們在不一樣的省城汽車站下了車,跟隨着人流出了站,趙曉明表現得像是一個第一次出遠門的小孩,好奇地東張西望,真是太有趣了,原來幾十年前的汽車站是這個樣子的啊,廣場上居然還拉了一條巨大的橫幅,上面寫着“實現四化統一祖國振興中華”十二個大字。
廣場上人不算多,三三兩兩都是手提行李的,形色匆匆,如今的社會風氣還比較保守,大街上看不到男女牽手同行的,張天亮也沒好意思一直拉着趙曉明的手,只好囑咐她:“別光顧着高興了,注意看路,跟緊我別丟了。”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但不是小孩,這地方她還熟得很呢,就算是閉着眼睛也不會走丟了。
張天亮雖然是第一次來省城,但他骨子裏就有一種說一不二的領導風範,只抬頭四處看了看,就認準了一個方向帶着趙曉明往前走去。
“我們現在去哪兒呀?”
“找間旅館先住下來。”
“那我們去住哪裏呀?東方賓館、白天鵝酒店還是花園酒店?”這三個都是省城知名的老字號高級賓館,不過在這個時代究竟開起來沒有,其實趙曉明也不知道。
張天亮沒理她的胡言亂語,徑直帶着她走到汽車站旁邊的街巷中,在一家看起來比較乾淨的門面前停了下來:“你等着,我進去問問。”
趙曉明打量了一下這家旅店,淺黃色四開木門,門的一側掛着一個木製招牌,上面用紅漆寫着“金泰旅館”四個大字,旁邊還有幾個小字,分別是“住宿風扇熱水”。
門裏面是一個高高的接待台,一個女同志站在裏面,只露出來一個頭,張天亮走過去跟她說了幾句,然後朝門外的趙曉明招招手:“進來吧!”
趙曉明小跑進去,只見張天亮拿出介紹信,給那女同志登記,登記完了以後,女同志拉開抽屜,從裏面一堆鑰匙中找出兩枚,轉身上了身後的樓梯:“跟我來。”
木製的樓梯僅容兩人擦肩而過,兩人的房間在二樓,巷道也是窄窄的,僅靠頭頂上一盞昏暗的燈光照明,兩人的房間緊挨着,房門上掛着老式的那種搭扣的鐵鎖,服務員用鑰匙開了鎖,把房門推開,一股潮濕的霉氣涌了出來,嗆得趙曉明打了個噴嚏。
張天亮頗為內疚地說:“下次賺了錢再帶你去住好點的地方。”
服務員“啪”地拉了一下門邊的燈繩,屋頂中央亮起一盞昏黃的白熾燈,然後麻利地走到床邊,拉開窗帘,打開窗戶通風,指着床頭柜上一個大紅色的熱水壺說:“要喝開水下一樓打,洗澡的熱水在走廊左邊的盡頭,洗澡間在右邊。”說完把鑰匙交給趙曉明,“有什麼事就下來叫人。”
接着帶張天亮去開另一個房間的房門。
趙曉明環顧了一下四周,就一個四四方方的小房間,靠牆一張床,一個床頭櫃,一張椅子,還有床頭柜上一個大紅色熱水壺、一個白色搪瓷杯和床腳下一個錫桶,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還好床上的床單被套都是白色的,看起來也還算乾淨,趙曉明覺得自己的忍耐下限早已被無限刷新,這個環境對她來說已經算是可以接受的了,於是把行李放在床尾,拿出換洗的衣服準備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