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學大寨

6.學大寨

“走吧!”張天嬌領着趙曉明出門,兩隻空桶在她身體前後一晃一晃的,趙曉明看得十分有趣,“讓我也試試?”

“行啊!”張天嬌把扁擔從自己的肩膀上卸下來,放到趙曉明的肩上,趙曉明的肩膀微微一墜,沒想到兩個空桶居然也有點兒分量,她的力道掌控不好,兩隻桶立刻前翹後仰起來,逗得張天嬌哈哈大笑。

好容易穩住了,她一邁開腿往前走,那桶又立刻左右搖晃起來,帶得趙曉明差點兒站不穩,張天嬌笑完了,把扁擔接過來:“還是我來吧!”

趙曉明有點兒臉紅,看起來挺輕鬆的呀,怎麼到了自己的手上就完全不聽使喚了呢?

雖然時間還很早,可是鄉村的小道已經蘇醒了起來,只有三人並排行走那麼寬的土路上人來人往,大多數肩膀上都是挑着擔子的,不是水桶,就是裝滿菜或是糞土的簸箕,張天嬌人緣很好,一路都甜甜地笑着打招呼,這個嬸子那個大嫂的。

趙曉明自愧不如,好像從小到大,除了謝娉婷之外,她就沒有別的什麼朋友,不管是女同學也好,女同事也好,好像都不怎麼喜歡她,以前她總是把這歸結為妒忌,如今想想,似乎也有自己做人方面有所不足的地方。

“阿嬌,今天怎麼帶了個漂亮姑娘啊?”

“該不會是你嫂子吧?哈哈!”

張天嬌立刻回嘴道:“別胡說,這是我姐,別嚇着人家了。”

遇上態度好的,張天嬌也會停下來跟人家解釋兩句:“這是城裏來的趙姐姐,家裏出了點事,在我家住幾天。”趙曉明覺得,怕是過不了多久,全村的人都要知道她了。

村民們挑水的地方叫做“四方井”,這是一個用青石板鋪成的石台,大概有三米寬三米長的樣子,由於挑水的人多,石台被灑出來的水清洗得很乾凈。

石台的中央,有四四方方一米見方的一口井,井的邊緣用石條砌起一條邊,只有一個磚塊那麼高,打水的人就站在四方井的邊上,把一隻繫着粗麻繩的木桶扔下去,然後雙手快速地交替向上拉着繩索,一桶清水就被拉上來倒入自己家的木桶中。

張天嬌告訴趙曉明,這“四方井”以前是地主家的,只有他們家的人能用井裏的水,以前村裏的人要用水都只能到河裏去挑。

趙曉明看着那井有點兒腿軟,不敢走過去,只敢遠遠地看着張天嬌打水,等她打滿了兩桶水,才跟着她一起慢悠悠地往回走:“阿嬌,剛才在四方井那邊,好像有很多人都在偷偷看我?”

張天嬌嘻嘻笑:“看你好看唄!”

趙曉明瞪她一眼,張天嬌又說:“我是說真的,你看我們村哪裏有像你這樣長得細皮嫩肉的姑娘啊!剛才站你旁邊那個穿紅色衣裳的,整天穿的騷里騷氣的,咱們村裏的人都叫她花蝴蝶,你有沒有留意,她盯着你看了好幾眼呢!”

趙曉明點頭:“有點印象。”那女的看起來長得還不錯,可是看人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她還覺得莫名其妙,難道她哪裏不小心得罪人了嗎?

張天嬌撇撇嘴:“她不是好人,你不用理她。”

“啊?”趙曉明有點奇怪,“不是好人”這四個人用來形容一個人,似乎是有點重了呢!

“我跟你說。”張天嬌把頭湊過來,一副要跟她講什麼秘密的樣子,“這人啊,她是地主崽子,後來她爹不知道怎麼攀上了我爸,趁我爸媽還沒過世的時候給我哥訂了娃娃親,成了我哥沒過門的媳婦,後來我爸媽不是走了嘛,他們家見我們家窮,就反悔了,給她定了一個城裏人。那時候我哥正好去當兵了,他們家整天還在村裡炫耀,說什麼她要到城裏去當公家人了呢!可真是氣死我了。”

“居然有這樣的事?那你哥怎麼樣?會不會很傷心?”女人都是八卦的,來自三十九年後的趙曉明也不例外。

“才不呢,我哥怎麼會為那種女人傷心,這十里八鄉,喜歡我哥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哪裏就少得了她一個,這不,老天有眼,這人還沒嫁出去呢,她那個男人就得急病死了,現在人家都說她是喪門星,克夫呢!所以說呀,做人可不能太得意忘形了,現在她見我們家光景好了,又想來回來找我哥,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我可跟我哥說了,他要是敢找這個女人,以後就別認我當妹妹了。”張天嬌得意地說。

“啪!”張天亮一巴掌拍在張天嬌的腦袋上,“還不回去做飯,在這磨蹭什麼呢?”

張天嬌吐了吐舌頭:“哥你怎麼又打人!”

“誰叫你鬼鬼祟祟的,又說誰的壞話呢?”

“哪有,人家跟曉明姐拉點家常而已。”

趙曉明微微一笑,彷彿又看到了謝娉婷和謝大哥的日常相處,為什麼這麼好的哥哥,都不是自己的呢?

張天亮接過張天嬌肩上的擔子,另一隻手拎着一隻空尿桶,大踏步地朝家裏走去。

趙曉明她們兩個跟在後面,張天嬌看着她哥高大的背影,驕傲地說:“你看我哥長得俊吧?不管是種莊稼還是幹家裏的活,我哥都是一把好手,在大隊和公社裏也都說得上話,咱們村裏的姑娘都想嫁給他,不過我可得要好好挑挑,要能幹又好生養的,還要對我哥和我好,你說呢?”

“沒錯!”趙曉明認同地點頭。

回到家,張天亮已經把火燒着,鍋里燒上熱水了,見兩人回來,把鍋灶的事交給張天嬌,他繼續出去擔水。

張天嬌手腳十分麻利,一會兒工夫就把玉米麵糊糊煮好了,蒸了一碟鹹菜,再把昨天晚上剩下的酸菜燉魚熱了熱,一頓早飯就準備好了。

張天亮很快就把水缸裝滿,坐下來跟她們一起吃早飯,儘管是最普通的農家飯,但這個時候還沒有普及農藥化肥什麼的,自家種的東西都是天然有機的,玉米糊糊的香味特別濃,自家腌的鹹菜也別有風味,趙曉明自己都有些奇怪,一貫挑食又胃口不好的自己居然吃得挺香。

不過張天嬌還是對她的食量表示了嫌棄,用她的話來說就是:“吃得像只貓一樣,吃那麼點兒能飽嗎?瞧你那細胳膊細腿的,難怪一點力氣也沒有。”

天地良心,趙曉明一貫引以為傲的身材居然被嫌棄了。

吃完飯兄妹倆就要去出工了,趙曉明對此表示了好奇:“我可以跟你們去看看嗎?”

張天亮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可以,你就跟着阿嬌吧!”

張天嬌上下看了看趙曉明:“幹活就不能指望你了,不過你可以幫忙講一講廣播,講一天下來也有六分工呢,你吃那麼少,夠你吃的了。”

說話間兄妹倆拿上鋤頭,挑上糞箕就出發了,趙曉明趕緊跟了上去:“六分工?”

“可不是嘛!”張天嬌不滿地說,“我在地里累死累活干一天,也只能算六分工,那花蝴蝶坐在樹蔭底下,喝着水,乘着涼,只要動動嘴皮子,一點勁兒也不費也能一天六分工,哥,你可真偏心眼兒。”

趙曉明看向張天亮的眼神就帶上了些許探究,看起來他對這位前未婚妻還有點余情未了,所以在假公濟私在安排工作上特別關照?

張天亮似笑非笑:“你要願意,我也可以讓你坐在樹蔭下念稿子啊!”

張天嬌氣得一跺腳:“你就可這勁兒笑我吧,不就是不識字嘛,我要是能像花蝴蝶那樣在縣裏上高中,早就招工進城裏吃公家飯了,有什麼了不起的。”

趙曉明就覺得奇怪了:“那她怎麼沒招工呢?”

“地主崽子唄!”張天嬌不屑地說。

說話間三人轉過一個山坳,趙曉明突然被眼前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給驚呆了。

現在早已過了收穫的季節,地里並沒有作物,可是似乎全村的人都聚集在這裏,一刻不停地忙碌着,有人在翻地,有人在把地上的大石頭撬出來,有人挑着泥土或石塊在眼前穿梭來去。

不遠處豎著三塊極大的木牌,上面用鮮紅的油漆寫着三個大字:“學大寨”,高音喇叭正在播放着曲調激昂的歌曲,歌詞也是十分抑揚頓挫:“農業學大寨,農業學大寨,毛|主|席的指示記心懷!”

眼前到處紅旗搖曳,其中一面旗子上甚至還寫着這樣幾個大字:“鐵姑娘突擊隊!”在那一面旗子下面勞作的,全部都是女同志。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趙曉明驚訝地問。

“學大寨,搞建設啊!”趙天嬌回答,似乎是為了印證她的話,高音喇叭里的音樂正好也停止了,換成了一個清脆高亢的女聲:“我們要學習大寨精神,堅持政治挂帥、思想領先的原則,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的精神,愛國家愛集體的**風格……”

“哦,學大寨呀!”趙曉明輕聲道,心裏有點不以為然,根據她那一點有限的歷史知識,在她的印象中,這一場學大寨運動,根本就是社會發展中所走的一段彎路,砍資本主義尾巴,片面抓糧食生產,不搞農副業生產,總之並不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

可是她也知道,對於這個時代,身陷其中的農民來說,他們的思想是熱情而盲目的,根本不會聽得進別人的建議,再說了,這些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呢?趙曉明互抱着雙手,以一種局外人的心態,帶着點悲天憫人的心情,看着他們竭盡全力卻又徒勞無功地奔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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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一九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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