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吃飯
好不容易找到汽車站，趙曉明感覺到自己整個人都快要累垮了，這輩子就從來沒試過背着那麼重的東西走過那麼遠的路！
縣城汽車站的環境很差，主要是臟，候車室的椅子油漆剝落，髒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整個候車室鬧哄哄的，地上都是瓜子殼和果皮紙屑，隨處可見攜帶大件行李的各色人等，操着她聽得懂或聽不懂的方言，帶着大卷的鋪蓋，或者是臟污得辨不清顏色的蛇皮袋，甚至還有提着一籠活雞活鴨的，在候車處橫衝直撞，好幾次險些直接撞到趙曉明身上。
氣味也很不好，汽油味和各種氣息混合的味道讓人感到呼吸困難，在一個座位旁邊的地上，趙曉明甚至還看見一攤令人噁心的嘔吐物，天哪，汽車站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存在？
趙曉明帶着的兩個嶄新的大箱子和背上的背囊，在這個髒亂差的環境裏顯得鶴立雞群，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臟污，找到了行李寄存處：“同志，我想寄存行李。”
寄存處的工作人員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大件行李一小時一毛，小件行李一小時六分錢，貴重物品不保管。”
“好，我要寄存這三件！”趙曉明把兩隻箱子和身上的背囊逐一遞了過去。
工作人員拿出三個牌子，分別系在三件行李上，然後按照牌子上的號碼寫好了單子，遞給趙曉明：“拿這個來取行李，超過十二個小時按一天計算，大件行李一天一塊五，小件一天九毛。”
趙曉明按照剛才在百貨公司看到的物價換算了一下，覺得這個價錢不便宜，仔細看看裏面，只有稀稀拉拉的幾件行李，看來寄存的人並不多，果然是不太划算吧！
存好行李，趙曉明鬆了一口氣，感覺到肚子有點餓得“咕咕”叫了，也是，她長這麼大，還沒進行過比這更重的體力勞動呢！
眼看也快到中午了，先去找點吃的，趙曉明捏着口袋裏還沒花出去的二十塊錢，東張西望地找可以吃飯的地兒。
一般汽車站的附近肯定有賣吃食的，趙曉明也確實看見好幾個拎着籃子叫賣的人，籃子上蓋着一塊洗得發灰的白布，籃子裏一堆饅頭包子花捲什麼的，見人就掀起來讓人看，這種三無產品她肯定是不會買的，要吃也得到正規的飯店裏吃。
剛才一路找汽車站，她幾乎把這個不大的小縣城走了個遍，記得不遠處就有一個國營飯店，看起來窗明几淨的還挺亮堂，趙曉明很快找到這家國營飯店，走進去隨便找了個位置就坐了下來。
又渴又累，在外面又不方便從空間裏拿水喝，趙曉明等了半天，沒等到有服務員上來招呼，抬起頭四下張望了一下，大中午的，飯店裏稀稀拉拉的沒幾個客人，也不見有服務員的樣子，只有門口一張類似收銀台的桌子後面坐着一個圓臉蛋的年輕姑娘，這姑娘倒沒有在打毛衣或者看雜誌，而是單手托着腮，很認真地盯着眼前的地面在發獃。
飯店正對着門的牆上有一個拱形的窗口，窗口旁掛着一塊小黑板，上面用白色粉筆寫着：“今天供應：白米飯、陽春麵、白菜炒肉絲、紅燒茄子、紫菜蛋花湯。”
趙曉明揚起手：“服務員，過來點餐。”
圓臉姑娘沒反應。
趙曉明只好加大了聲音再喊了一遍，隔着兩張桌子正在吃飯的兩個男人抬起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圓臉姑娘終於有反應了，她懶懶地直起腰，拿起手中的木尺子在桌面上敲了兩下：“過來買票。”
好吧，趙曉明認命地走了過去：“我要一個白菜炒肉絲、一個紅燒茄子、一個紫菜蛋花湯，還要一碗白米飯。”這家飯店供應的菜色也太單調了，不管愛不愛吃，也只能點這幾樣。
圓臉姑娘埋頭在單子上“刷刷”地寫着，寫完了用剛才敲桌面的木尺子按着，“刷”地一撕，撕下半張紙遞給趙曉明：“一塊三毛二，二|兩|糧票。”
趙曉明沒聽太清楚，只遞過去十塊錢，圓臉姑娘不耐煩地用尺子敲着桌子：“糧票！”
趙曉明這才反應過來：“吃飯還要糧票？”
“當然了，沒糧票吃什麼飯？”
趙曉明實在是餓了，耐心地跟她商量：“同志，我沒有糧票，不過可以多出點錢，可以買高價的嗎？”
“沒有沒有，你當我們這裏是什麼地方，沒糧票不能吃飯！搞什麼，耍我當好玩啊，白寫了！”圓臉姑娘一臉不高興地把那張寫了字的紙團成一團，扔到角落的垃圾桶。
“你這什麼態度，有你這樣當服務員的嗎？”趙曉明氣得拍桌子。
“我這樣當服務員怎麼了？有本事你拿糧票來吃飯啊！”圓臉姑娘也不甘示弱。
“你！算了，不跟你一般見識！我告訴你，就按照你這服務態度，過不了幾年准得失業！”雖然具體的時間她不太記得了，但她知道，到了八十年代，國家開始實行市場經濟，各種票證就會逐步退出歷史舞台，像這樣服務態度的國營單位，始終是要被市場淘汰的。
從國營飯店裏出來，趙曉明看着縣城裏破舊的街道，忍不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就在不久前的早上，她真的是抱着滿懷的希望來到的縣城，在她的想像中，縣城怎麼說也應該比農村乾淨、文明、舒適很多吧，沒想到這一個上午的遭遇，卻讓她對縣城徹底地失望了。
她甚至開始慶幸，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最先落腳的地方是農村而不是這個縣城，否則的話，沒有介紹信，沒有各種票證，甚至連錢也沒有的她，在這裏恐怕是一個晚上都沒法過。
“趙曉明，可算找着你了。”張天亮喘着氣把自行車停在趙曉明的身邊，冷風嗖嗖的天氣，他的額上竟然冒着一層熱汗。
趙曉明奇怪地問：“你怎麼了，這麼急急忙忙的，開完會了嗎？你不是說要陪領導吃飯？”
張天亮看了一眼她身後的國營飯店：“餓了吧？走，咱們去吃飯。”
趙曉明搖頭：“不去，這家沒什麼好東西吃。”
張天亮看看她的臉色，笑了笑說：“那行，帶你去吃好的！”
趙曉明眼睛一亮：“有什麼好的吃？”
“上車，去了你就知道了。”
“那你有糧票嗎？”
張天亮又笑了起來，趙曉明聽着他可惡的笑聲，氣哼哼地說：“沒錯，我剛才是打算到那家國營飯店吃飯來着，可是那些人太討厭了，說什麼沒有糧票就不能吃飯，就那麼兩個清湯寡水的菜，誰愛吃啊！”
“沒錯，咱們現在去吃一些他們吃不上的菜，氣死他們！”張天亮順着她的話說。
“對了，你不是說中午有飯吃的嗎？怎麼那麼快就出來了？”趙曉明問道。
“還不是因為你這個大頭蝦，你的午飯還在我的挎包里呢，我不趕緊出來找你，待會餓壞了我怕你會哭。”
趙曉明想起那天在他面前哭得天昏地暗的情景有些不好意思：“那你現在帶我去哪兒呀？”
“吃好東西的地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不用糧票！”
張天亮帶着趙曉明七拐八彎地進了一個普通的居民巷子，巷子很窄，趙曉明得不時留意着抬起腳，躲避腳下突然出現的瓦罐和水桶，還有偶爾從頭上掠過的被單和衣物。
最後停在巷子最裏頭一個獨門小院外，支起自行車敲了敲門，門很快打開，一個笑容可掬的中年婦女把他們迎了進去。
跟之前在外面看見的那些擁擠凌亂的院子不一樣，這個小院佈置得清雅整潔，院牆上爬滿了紫藤蘿，靠牆根那兒擺了一溜大水缸，養着幾缸睡蓮，另一邊還有一架葡萄藤，葡萄架下擺了一套竹制的桌椅，如果是夏日傍晚，倒是個納涼喝茶的好地方。
“亮子今天來吃飯？”中年婦女笑着招呼，“這位姑娘是第一次來吧？”
“是啊，方嬸，今天有什麼好東西吃？”
“早上正好送來了幾隻山雞，還有半隻山豬肉，天冷吃個狗肉煲也不錯。”方嬸把他們領進屋裏坐下，一邊倒茶一邊說。
趙曉明好奇地四處打量，他們坐的是一個用竹編的帘子隔開來的小間，剛才她注意到，一路過來，這樣的小房間還有好幾個，其中一大半裏面都有人，看來這裏生意還不錯。
突然聽到方嬸說起狗肉，趙曉明連忙搖頭：“我不吃狗肉。”
張天亮笑了笑說：“那就弄一隻冬筍燉山雞，紅燒肘子，再炒個野山菌。”
方嬸放下茶壺：“好咧，你們先喝茶，很快就來。”
趙曉明瞪大了眼睛，張同學，你好會吃啊，你這麼奢侈浪費，請問你親愛的妹妹知道嗎？
“你……常來？”
張天亮點點頭：“算是吧！”看着她越來越驚訝，且有點譴責的表情，又覺得十分好笑，過了一會兒才說，“不過來吃飯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我在縣城的戰友帶我過來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