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小媳婦的婆婆
世上有人離了婚還能毫無芥蒂地做朋友嗎?
或許有,但林佳萌絕不是這種人,所以在柏薇生母婚禮的簽到本上,看到柏廣赫跟兩位太太的名字時,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見她發獃,柏薇拿馬克筆敲了敲家屬簽名本上自己的名字,示意她挨着簽在下面。
林佳萌簽完后,趁着沒人注意,偷偷小聲問:“爸爸他們怎麼……”
話還沒說完,就聽有人在不遠處喊:“柏薇!”
柏薇唇角倏爾綻開一抹可以算作純真的笑,把林佳萌看呆了,心想這魔女居然還有這一面。
“兩位美人,結婚快樂,祝你們白頭偕老。”
隨着柏薇的道喜,林佳萌轉過身,看到兩個穿着不同款式婚紗的女人並肩走來。二人年齡相仿,氣度高貴優雅,是一對非常般配的璧人。
左邊那位身材略高,眼角眉梢微微上翹,透着一絲柏薇同款的清冷與驕傲。
林佳萌立刻擺出乖巧的笑,獻上一捧包裝精緻的粉香水百合。“結婚快樂,百年好合。”
“謝謝。”宋知徽伸手借過花束,朝柏薇的方向遞了個眼神,後者從善如流地攬住林佳萌的肩膀,介紹道:“這是我妻子,林佳萌,是個演員。”
“佳萌長得真漂亮,你們結婚時我正在國外,沒來得及去婚禮現場,雖然祝福得晚了點……新婚快樂。”
宋知徽從伴娘那兒拿過一個厚厚的紅包,塞進林佳萌手裏。“茶就不用敬了,我這兒沒那麼多規矩,你們小婦婦好好過日子就行。”
林佳萌雙手捧着沉甸甸的改口費,扭頭用詢問的眼神望了望柏薇,見她點頭,才放心地收下,嘴角勾起甜美的弧度,清清脆脆地回了聲:“謝謝媽。”
她的目光柔柔地從兩位長輩臉上掠過,一口氣認了兩個媽。
離異家庭的長輩再婚後,子女是很難將繼父繼母稱呼為爸媽的,即使相處得還不錯,頂多也就叫一聲叔叔、阿姨。
林佳萌跟自己毫無血緣關係,卻能如此自然地接納自己的另一半,管繼母叫媽。宋知徽心底浮起難言的柔軟,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頂,道:“真是個好孩子。”
然後將質疑的視線投向女兒,非常奇怪她是怎麼把這樣的好姑娘拐回家的。
柏薇卻沒留意到她的眼鋒,面朝她身後的方向,眼神一點點冷起來,唇角蕩漾的笑意如潮水般嘩啦一聲隱去。
林佳萌的視線躍過新任婆婆的肩頭,朝來人恭敬地叫了聲:“爸爸。”而後向跟在他身後的兩個女人禮貌地笑笑,沒開口打招呼,免得三位女士尷尬。
“你們到了啊,正好,一起拍個全家福吧。”可能身居高位不得不穩重的緣故,柏廣赫平時總是板著臉,難見笑容,今天可能被空氣中蓬勃的喜氣浸染了,眼神帶了些暖意。
他站在不近不遠的位置上,側頭看向昔日的髮妻,問道:“可以嗎?”
他平日裏硬邦邦的語氣,在此刻像被溫水泡過一般柔軟,散發著低姿態請示的意味。
林佳萌覺得很神奇,明明他在柏家說一不二,專橫得像封建社會的王,此時卻主動跳下王位,卑躬屈膝地獻出手肘,讓太后扶着踏上權力至高的金鑾寶殿。
心裏突然冒出大膽的猜測,林佳萌瞄了眼驕傲地揚着下巴的宋知徽,心想這偌大的柏家,以前興許姓宋。
宋知徽拿眼梢掃了他一眼,紆尊降貴般說了聲:“好啊。”
柏廣赫像是中了頭彩,把平時的穩重脫下來一拋,激動地揚臂招呼眾人在留影牆前站位。
柏家兩位太太互相看了一眼,腳下沒動,林佳萌方才琢磨出這事兒不靠譜的地方來。
跟一對新人合照,首要規矩是新人一起站在中間,來訪賓客分兩側而立。柏薇自動走到宋知徽旁站定,拿眼神戳着柏廣赫的脊樑,無聲地表達這是我領地,絕不讓給你。
但柏廣赫顯然也想站在宋知徽旁,不然他站去前妻新歡那兒算什麼意思?
林佳萌本來認定自己要跟着柏薇站,見他們父女僵持着,便打算把宋知徽右邊第二個位置讓給他,自己則站到繼母邊上,把新人跟柏家兩位太太隔開。
這樣的站位還算合理,右三位曾是一家人,中間兩位是新人,林佳萌左手兩位右手兩位都是媽,非常和諧。
思考完畢,她示意兩位太太站去左側,自己跟着走過去,卻被人拉住手腕。一回頭,就聽到柏薇說:“你站我旁邊。”
“我……”林佳萌猶豫地看了柏廣赫一眼。
“你是我老婆,不和我在一起,是要去哪兒?”柏薇沒給她拒絕的機會,手上用力,把她生生拽了過來,長臂一攬,緊緊扣在身邊。
腳下鋪着地毯,但林佳萌穿着十幾公分的細高跟,還是被拽得趔趄,身形搖擺着撞進柏薇懷裏。
她從柏薇緊固的臂彎里抬起頭,朝柏廣赫抱歉地笑笑,傳達出愛莫能助的信息。
柏廣赫見女兒是鐵了心不讓自己站在她媽身邊,遺憾地嘆口氣,不得不調轉方向,走去兩位太太那邊了。
攝影師微調焦距,手按在快門上,倒計時:“準備拍了,三,二,一。”
咔嚓一聲響,不論心底是喜是怨,是期待是蒼涼,是真愛是淡漠,七人都條件反射地露出無可挑剔的笑容,定格在畫面里,頗有番一笑泯恩仇的滋味。
婚宴定在當地最高檔的酒店,菜式豐盛,味道高端,林佳萌吃得很開心,引得柏薇頻頻側目。
“你要麼?”見她一直看,林佳萌以為她想吃,便主動讓出最後一碟龍蝦肉。
柏薇揮手表示自己不要,並問:“人家女演員連青菜都數着葉子吃,怎麼你吃這麼多?”
然後瞄了眼她細細的手臂跟平坦的胸口,難以理解地加了句:“吃那麼多都長哪兒去了?”
被你氣得冒火燃燒掉了!
林佳萌怒氣沖沖地抓起手邊的羊排,一口咬掉半邊肉,大力嚼起來。
柏薇被她豪邁的吃相震撼到了,她這輩子都沒見過娛樂圈裏哪個女人有如此可怕的食量。
圈內有個不成文的、甚至偏畸形的規定,越是高規格的宴席,越不能吃東西,香檳也得小口抿着喝。
一整晚吃幾片菜葉就算多的了,因為大部分女藝人只拿筷尖沾着湯汁嘗嘗味道,根本不會將固體食物咽下肚。
畢竟她們穿的都是緊緊勒在身上的禮服,胃部哪怕鼓一厘米,在鏡頭下都會非常顯胖。而且她們臉上花費數小時化出的妝容精緻而繁瑣,喝口酒都要補唇妝,根本無法想像殘渣卡進牙縫裏的畫面。
還有,她們身上的華服、佩戴的珠寶,基本都是贊助商提供的,在紅毯上鏡頭前露個面,打個廣告,活動結束后就要完璧歸趙,倘若潑上菜汁、染了油跡,就不好了。
她們像是包裝精美的工藝品,擺在光鮮亮麗的玻璃櫥窗里供人欣賞。她們需要時時刻刻保持完美的儀容,靠顏值來吸引粉絲,提高自身熱度。
但林佳萌顯然跟主流的畫風不符,柏薇頭一次見人這麼勇敢地放飛自我,很感興趣,沒在意對方明擺在臉上的不想搭理,繼續追問:“你以前參加頒獎典禮也這麼吃嗎?”
林佳萌準備去夾魷魚的筷子僵在半空中,而後灰溜溜地收回來,低聲說:“我沒拿過獎,連提名都沒有……”所以不用在意鏡頭,反正根本不會拍到我。
柏薇一愣,像是從沒想過有人會拿不到獎,嘴唇張張合合試圖說點安慰的話,奈何肚子裏沒這種存貨,最終只好夾了塊西蘭花放進她盤子裏。“那什麼,吃點蔬菜吧,葷素搭配。”
宋知徽跟妻子換上旗袍,開始到各個桌上敬酒。婚慶公司門兒清,老早就把白酒偷梁換柱,現在瓶里的液體只能稱為聞起來有點酒味的純凈水。
來賓非富即貴,大部分人即使知道酒有貓膩也不會指出,畢竟一桌一杯喝下去,上百桌後人基本就廢了。
但也有暴發戶抓着不放,非要從自己桌上的酒瓶倒給她們喝,還冠上“我親手給你倒的酒,不喝就太不給面子了”的帽子。
宋知徽來柏家這桌前剛喝過一杯實打實的白酒,臉上泛着微醺的紅,呼吸間儘是令人沉醉的氣息。
“以前的事是我對不住你……”宋知徽剛起個頭,就被柏廣赫攔下了。
他從宋知徽手中拿走酒杯,倒了兩盞白開水放在托盤上,而後給自己倒滿一杯白酒。“大喜的日子,不說那些。祝你永遠美麗,祝你們永遠幸福甜蜜。”
他仰頭喝光杯中酒,被辣得嘴角抽搐,眼圈泛紅。宋知徽深深地看他一眼,眼神里綴着無奈,緩緩地喝光一盞水。
這番敬酒於宋知徽來說,是舊故事的結束和新生活的開始,但對柏廣赫而言,卻像擰開了回憶的閥門。
婚宴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他所在的一方天地卻像被凍住了。他獨自沉浸在遙遠的故事中,把着酒瓶,一杯又一杯,兌着滿心無法言說的蒼涼喝下。
等宴席結束,他已經醉得不輕,趴在桌上時不時抽噎兩聲。
宋知徽找來兩個健壯的酒店服務生,一左一右將他攙扶起來,準備送上車。
她面朝柏家兩位比她年輕許多,故而經驗不足愣在原地的太太,問道:“你們來的時候帶司機了嗎?需要我派人送你們回去嗎?”
柏廣赫像是預料到自己有此一醉,提前安排好了。大太太便回答:“帶了,勞您費心了。”
宋知徽點頭表示知道了,剛想跟服務生說跟着兩位太太走,把人安頓好,就感覺披肩被人拽了一下。
她扭頭,看到醉眼朦朧的柏廣赫小心翼翼地問:“以後你還住那兒嗎?”
宋知徽笑:“不了,我們打算搬去海濱別墅,那邊空氣好。”
“哦。”柏廣赫的眼睛暗淡下去,失落地合起雙目。
一直關注他們動態的林佳萌覺得這事越來越難以理解了,悄聲在柏薇耳旁問:“婆婆以前住哪兒呀?”
“柏家隔壁那棟宅子。”柏薇隨口回答。
“嗯?什麼意思?”林佳萌一頭霧水。
柏薇扭頭沖她樂。“意思是……柏家的隔壁老王,是個女的。”
林佳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