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大導演的默哀
卓溯搬完西瓜,扭頭一眼看到人來瘋雲崖在柏薇那組搗亂,長腿一抬,邁過茂密的西瓜藤,不輕不重地朝它屁股上踢了腳。“別在這兒鬧,去去,去找別人家的小狗玩。”
卓溯撿起那個摔裂的西瓜,往西瓜田外的土路上一扔,碎成大大小小若干塊。“快去,吃完西瓜自己玩去。”
雲崖本來死命蹲地不願意離開,聞見西瓜香,火箭般竄了出去,長長的嘴往瓜瓤里一刺,再抬頭,嘴邊的黃毛都染紅了。
它左啃啃右啃啃,把無籽西瓜啃得沙沙作響。
吃得正歡,它忽然停下動作,鼻頭動了動,仔細地分辨着什麼味道。
它抬頭望向遠處的一戶人家,只見朱紅木門口蹲着一隻雪白的博美,毛髮蓬鬆柔順,飄逸在微風裏。
它興奮得直哈氣,銜起一大塊自己沒動過的西瓜,帶着禮物去找人家玩了。
沒有雲崖搗亂,柏薇跟林佳萌漸漸找到竅門,手法熟練后,速度逐漸提了上來。任務結束時,雖然遠比不上卓溯她們採摘的重量,但也跟許脈她們打成平手。
瓜農把約定好的酬勞發給她們,留下三個大西瓜作為謝禮,便趕牛拉起板車走了。
林佳萌握着手心沾着汗的四張十元錢,發自肺腑地感慨,勞動人民太不容易了。
她原以為自己拍戲就挺辛苦了,沒名氣,不被劇組重視,受當紅藝人排擠,片酬低,連獎項提名都沒有。但經過這次勞動,她忽然明白,那些都不算事兒。
這世界上有很多人生活在大眾視野之外,在普通人抱怨年終獎發少了、愛豆演唱會的票價被黃牛炒得太高、新買的靴子還沒穿幾次就被家裏的狗咬破了時,他們可能在背煤、搬磚、采山核桃,只為賺取與付出體力嚴重不等的微薄薪水。
人很容易有自憐情緒,認為自己多努力多委屈,但凡出現這種情況,就想一想他們吧。這世上比你更努力的人很多很多,努力不值得驕傲,它只是人活於世的必然。
林佳萌被這筆單薄的辛苦費刺激得哲學了一把,然而深沉還沒裝夠,錢就被節目組收走了。
林佳萌嘆口氣,在心底揮了揮手。永別了,我的小錢錢。
節目組拎出三隻肥碩的大白鵝,柏薇有心裏陰影,嚇得一下子蹦到林佳萌身後。後者笑道:“是死的,別怕。”
柏薇從她背後探出頭,見斷了氣的大白鵝死氣沉沉地垂着腦袋,才放下心來,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神態自若地又走了出來。
主持人說:“下個任務是製作晚餐,這三隻鵝就是你們的主菜。”
幹了一下午活,等的就是這一刻!柏薇期待地看向林佳萌,後者卻別開臉,愛莫能助地攤手。“別看我,我不會做。”
“哈?”柏薇的驚嘆聲一波三折,像在唱戲,引得眾人側目。
閔玥捂着嘴笑。“要不你們跟我們一起吃吧,我來做。”
抱上一隻大腿,林佳萌內心竊喜,但表面上還是客氣道:“那怎麼好意思呢,太麻煩你們了。”
“沒事的,我師父也不會做飯,我懂你們。”閔玥朝她調皮地擠眼。
林佳萌詫異地瞄了眼她身邊的那個人,許大醫師看起來那麼牛掰,隨隨便便往哪兒一站,方圓十米都瀰漫開“強者式冷漠”,原來還是有弱點的——廚房廢柴。
喬宛怡提議道:“要不我們六人一起吃吧,我跟閔玥做飯,你們幫忙打打下手,人多熱鬧一點,吃着開心。”
閔玥說:“好啊。”
喬宛怡看向林佳萌,又說:“燉鵝的話,雖然可以用高壓鍋,但用地鍋燉出來的更香。聽說你們那兒是舊式廚房?我們可以在你們那裏做飯嗎?”
沒想到那個簡樸的灶台能派上用場,林佳萌驚奇地眨眨眼,說:“當然可以呀,大家都來吧。”
於是工作人員提着大肥鵝,推着大西瓜,跟在嘉賓後面,浩浩蕩蕩一群人,走向山腰處的青磚小院。
節目組從鄰居家借來大圓桌跟塑料凳子,在院子裏擺好,又臨時在四角支起竹竿,挑起電燈泡。
天色已暗,鎢絲昏黃的光芒跟節目組補光燈的白光交相輝映,把小小的院落照得通亮。
林佳萌給雞圈和牛都扔了一滿懷西瓜藤,堵住了母雞們不停咯咯叫的嘴。大黃牛自己呆了一天,十分無聊,此刻卧倒在地,悠閑地甩着細長的尾巴,邊吃草邊觀望院中的熱鬧。
喬宛怡跟閔玥兩個大廚在備菜,許脈幫她們點柴燒火,林佳萌帶着柏薇坐在桌邊,教她剝蒜、刮姜皮。
卓溯拿開水燙完鵝毛,扒光,開膛破肚,摘乾淨內臟,洗去血水,提着光溜溜的鵝晃悠過來,自言自語道:“我怎麼覺得缺點什麼?”
等飯菜上了桌,卓溯把喬宛怡特意單做的白煮鵝肉倒進狗盆,恍然大悟:“雲崖呢?!”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好像從下午起,就沒見過它了。
卓溯放下狗盆,轉身往院外走。“你們先吃,我去找找它,居然玩得不知道回家了。”
喬宛怡正在分發筷子,聞言說:“它不知道我們在這兒,可能自己回別墅了,你先去那兒找它。”
“行,我知道了,去去就回。”
雖然說不用等,但大家還是默契地沒拿筷子,圍桌而坐,準備聊會兒天等她。
安靜的小山村,突然響起警車急促的警笛聲。眾人對了對眼神,不約而同地起身往外走,想看看發生了什麼。
黑色的夜幕里,車頂紅藍交替的警燈沿着河道前行,駛過進村的石橋,停在村口的一戶人家門前。等她們走下山,赫然發現卓溯也在那兒,正跟警察說著些什麼。
“是的,這是我的狗,對不起,讓你們受驚了。”
“是,它以前是軍犬……不,不是我偷的,是我打報告領出來的……這是我的退伍證……”
“好,我一定看緊它,不讓它亂來。”
“辛苦你們大老遠跑一趟了,真對不起。”
聽到動靜來看熱鬧的村民把門口圍了起來,喬宛怡擠過人群,走到卓溯身邊,問:“怎麼了?雲崖傷人了?”
卓溯說:“沒有,它賴在人家家裏不走,人家就報警了。”
喬宛怡又問梗着頭拒不認錯的雲崖:“你為什麼賴在別人家?”
警察同志開口說:“它看上人家的小母狗了,要強行發生不可描述的事情。”
剛剛擠過來的柏薇和林佳萌聽到這句話:“……”
我敬你是條漢子!
喬宛怡哭笑不得地解釋:“可我們雲崖也是母的呀。”
在場除了卓溯的所有人:“!!!”
柏薇看看卓溯,又看看雲崖,看看喬宛怡,又看看受害狗小博美。可以,果然狗隨主人,連性向、理想型都一模一樣,喜歡軟綿綿的萌妹子!
警察同志不愧有多年的現場經驗,雖然同樣被震驚到了,但很快整理好情緒,掰開雲崖的腿,認真查看取證后,十分專業地跟受害狗家屬說:“真的是條母狗,你看,它沒有作案工具,狗主人也道歉了,你們就和解了吧。”
小博美的主人是個上了歲數的爺爺,手裏牽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女孩懷裏便抱着瑟瑟發抖的小毛團。
老爺爺一副自家白菜被豬拱了的悲痛表情,痛心疾首地說:“母狗怎麼了?母狗就不能欺負我家團團了嗎?我親眼看見了,這隻大灰狼騎在我家團團身上,屁股一懟一懟的……”
“咳咳。”警察同志尷尬地清清嗓子,打斷他不合適的發言。“這位大爺,雖然現在同性性侵的案件逐步增多了,但以狗的親熱方式來看,你家團團不會受到實質性傷害,請您放心。”
老大爺據理力爭:“實質性傷害?非要進去了才算傷害嗎?我家團團的內心呢?精神傷害不算嗎?”
剛才警察調查情況時,卓溯都聽到了,知道這小博美是女孩的媽媽送她的生日禮物,特別寵愛,老爺子也喜歡狗,當小孫女養着。
本來在狗的世界,這種事稀鬆平常,喜歡了就上,不喜歡就回頭撕咬拒絕。小博美沒掙扎,說明它要麼不拿同性的磨蹭當回事,要麼心裏是接受雲崖的,此刻的全身發抖,說不定是被老爺子發火嚇得,彷彿早戀被家長發現。
卓溯自知理虧,也不打算再辯解什麼,直接說:“那我賠您錢吧,您覺得多少合適?”
老爺子:“錢能治癒團團內心的傷痕嗎?我不要錢,讓你的狗不要再來騷擾我家團團就行了。”
卓溯按着雲崖的腦袋,強迫它低頭道歉。“好的,我會的。”
柏薇看着這一幕,默默地在心底為它點了根蠟。可憐的雲崖,愛情剛萌芽就夭折了。
君住山下頭,我住山上頭,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山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