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大白
“你們看!”眉嫵忽然朝前指去。
只見一層淡藍色的薄薄霧氣在半空中升起,呈半弧狀,形成了一個半圓形的天罩,下面被一層白色霧氣包圍着,看不真切。絲竹的樂聲忽然從裏面隱約傳出,其音清憂哀怨,悲傷莫名;一根一弦,幽思縷縷,似乎挑入心扉,令人沉醉不已。
海茉他們隨着這飄飄仙樂,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距離越近,她越覺得心不可抑制地撲通撲通跳動着,急促、強烈、有力……她分不清楚那是什麼感覺,好似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不安、焦急、驚喜、害怕……似乎所有的答案就在那裏,所有的真相即將呼之欲出。
她攥着眉嫵的手,指間微微沁出冷汗,突如其來的緊張情緒讓她腿腳無力,每走一步都是那麼沉重,那麼疲憊。近了,近了!
他們來到天罩跟前,才發現下面的白霧是一層晶瑩剔透的冰石,像水晶一般清透瑩潔,散發著淡淡霧氣,和上面淡藍色的天罩緊緊貼合,形成了一個類似蒙古包的半閉空間。
“我等你們好久了!”清冷幽幽的女聲傳進耳里,海茉一顫,震驚地望着前方的人。
微藍霧氣的天弧下,一位綠裝佳人正手執羊毫,在一張雕雲曲柳木的桌案上細細地描繪着什麼,指如春筍,皓腕間的玉鐲幽藍綻紫,妖艷無比。
女子放下羊豪筆,緩緩地抬起頭。她身着柳色印金裙,中掐綴滿瓔珞的寬腰,外罩淺青浮雲袍,如雲的黑髮用五珠銀冠束成雙環型,露出白玉一般的光潔前額,眉若翠羽,目如秋水。她唇邊漾起一抹溫柔淺笑,衣帶飄飄,雲氣流動,緩緩地步下台階,朝海茉他們走去。
這不是……這不是……海茉驚恐地睜大雙眸,訝異地望着款款向她走來的女子。
“許久不見,現在說話好些了嗎?”女子淺淺一笑,朝她伸出了纖纖玉手,掌心裏攤着幾個五光十色的琉璃珠子。
時間一下倒流,彷彿又回到的十二年前。冬日午後的蕙蘭小築,暖香融融,這個女子也是用這般溫柔的聲音說著:“莫怕疼,這口齒老是不清不楚的,畢竟不是長久法子,要還不改進,張媽媽遲早要把你丟出去喂那亂墳崗子的野狼。”
……
晴夫人!是晴夫人!!海茉難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女子,唇瓣愕張。
怎麼會是她?晴夫人不是死在挽芳樓了嗎?自己親眼看到她的凄慘死狀……怎麼十二年後她竟又出現在這裏?這一切……這一切……難道是……
瞳孔猛然收縮,海茉微微一晃,旁邊的易風凌趕緊扶穩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晴夫人。
染晴看着他們吃驚的樣子,微微一笑,似秋水一般的瞳眸星光柔柔:“很驚訝是嗎?我也覺得這一切太晚了……海茉,我等你十年了!”
“夫人……難道這……這一切都是你……”鼻子一酸,海茉眼裏湧上一股潮意。怎麼會這樣?在挽芳樓的時候,晴夫人待自己是極好的,雖然自己有些怕她,可跟隨她的那兩年,是自己在挽芳樓度過的最溫暖的時光。而現在……難道……冉夫人背後的指使者就是她?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晴夫人在幕後策劃的?
“海茉長大了……這是……?”染晴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直接走向了同樣驚訝的眉嫵,細細地打量着她,這不是那日在山間救走海茉的紅衣女子嗎?她似乎也是半臉族人,如今又和海茉在一起,難道是……
“我是眉嫵,海茉的姐姐!”眉嫵緊緊地盯着染晴,不知為什麼,心裏也有些緊張。
眼睛一亮,染晴面露驚喜:果真都是姐姐的孩子!她溫柔一笑,伸出雙手,輕輕撫上她們的臉頰,“太好了,都長大了,和姐姐年輕的時候一樣,太像了,簡直太像了……”
似被定住一般,海茉和眉嫵倒吸一口氣,難以置信地望着染晴,同時問出:“姐姐?”
緩緩放下雙手,染晴垂下卷卷長睫,慢慢轉過身,一步一步地朝桌案走去。
“我姐姐叫做染瓣,是你們的親娘,而我就是你們的親姨娘!”染晴神色肅穆,憂傷地望着前方。
海茉和眉嫵相互對視一眼,靜靜地聽她說下去。
“你們都應該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了吧?沒錯,我們都是半臉人,是這個世間最殘缺的人類,或者說,根本不屬於這個世間!”染晴邊說,邊又拿起羊豪,沾上墨水,在一張臉譜上細細勾畫。
海茉一怔,不安地望向易風凌,後者面色平靜,嘴角含笑,更加用力地握緊了她的柔荑。
像是注意到了他們的反應,染晴微微一笑:“易公子博學多聞,可曾聽過‘月乃七寶合成,月勢如丸,其彰,日爍其凸處也’1。”
易風凌輕輕頷首,面帶微笑:“前朝段成式的《酉陽雜俎》曾經記載過。”
“我們半臉人便是那八萬二千戶的修月之人,來這世間,遠離人群,只是為了完成那修月的使命!”染晴抬眸,望着他們驚訝的神情,唇角勾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或許你們覺得不可思議,但事實就是如此,那句咒語已經說明了一切!”
半月淪西阿,修鑿人已歌!!海茉一驚,原來是這樣……
“我和你們的娘親是族內選定的修月聖女,開啟這半月之門,只是為了完成修月的使命。其實半臉人便同這月亮一樣,如果不及時修補,便總有殘缺……我們以臉譜遮面,以斧鑿為具,專心致志地修鑿這月亮,不問世事,遠離塵世。”染晴拿起畫好的臉譜,仔細端詳着。
“不問世事,遠離塵世?”眉嫵一聲輕哼,“沒有任何理由地殺了那麼多人,這就是你們的不問世事?”
“啪”的一聲重響,墨跡未乾的臉譜被狠狠地按在桌案上,染晴鳳眼一凜,柔美的臉上一片寒霜,帶着強烈的恨意朝眉嫵冷冷一笑:“你們?眉嫵,你忘了自己是什麼人嗎?!這麼多年來,你和海茉孤苦伶仃、顛沛流離,難道就不恨嗎?!”
“這一切究竟是何原因?”易風凌忽然開口,直覺地認為背後一定另有隱情。
“誰願意無故殺人,雙手沾滿血腥呢?”水瞳一下變得哀傷,染晴垂落羽睫,嘲諷地一笑,“若不是他們慾念橫生,因為莫須有的‘長生’之說,搗毀了我們的村落,殺光了我們的族人,我們半臉人哪會淪落到這種地步!有家歸不得,親人認不得,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他們是誰?”海茉心一跳,似乎明白了什麼。
玉手撫上前額,染晴冷冷一笑:“慕容天昊和錦陳生,一個文官,一個武官,為了追求傳說中的長生不老,勾結在一起,讒言惑主,帶兵闖進南海,企圖得到長生的秘密……我們交不出,便殘忍地滅了我們全族!”
染晴忽然起身,玉手重重地拍上桌子,纖纖玉指緊緊扣住桌面,厲聲道:“可憐我們族人都是清修素道的女子,他們又起了歹心,先奸后殺。海茉!她們死的時候,身體殘破,臉部殘缺,和你見到的慕容婕語一模一樣!”
海茉一驚,倒吸一口冷氣,顫聲問道:“所以……你就安排了這一切?!讓冉夫人嫁給慕容天昊……慕容府里一系列的臉譜殺人都是你在背後指使的?”
染晴輕輕點頭,算是承認了。
“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恨也應該恨慕容天昊……慕容小姐,還有峨眉師太與我們並無冤讎,為什麼……為什麼要……那樣殺害她們?”想起慕容婕語被活生生撕下了臉皮,海茉心裏就一陣驚顫。
“直接殺死慕容天昊,實在太便宜他了!我要讓他身敗名裂,晚年絕後,苟延殘喘地慢慢死去……這痛苦的滋味我要他一點一點慢慢地品嘗!”染晴長長的指甲深深地陷進桌子,勾出一道一道的划痕。
海茉倉皇地搖頭:“你報復了慕容天昊,那我娘她……”
“你娘殺了你父親所有的妻妾,就像慕容婕語一樣撕光了她們的臉皮……”
海茉一個趔趄,差點站不穩,易風凌連忙扶住她,旁邊的眉嫵也渾身輕顫。
染晴輕輕一笑,翦翦水瞳好似一泓秋水,帶着無盡的憂傷:“錦陳生又名錦鴻,是半臉族的另一個大仇人……也是……你們的父親……當時,我和姐姐在這裏修月,僥倖躲過一劫……回村后見到那麼慘烈的一幕,我們怎麼能不恨?所以,我們決心復仇!姐姐設計嫁給了錦鴻,按照計劃一個一個地殺死了他的妻妾……最後,終於該輪到錦鴻了……可姐姐卻下不了手……原來,朝夕相處,溫柔繾綣,她竟然愛上了……愛上了那個壞蛋!……既然如此,我便幫她了結……誰知……誰知……她卻因此怨恨我,不願再見我,懷着你們遠走他鄉……”
“夫人……你是說……你殺了我們的父親?”海茉顫聲問道,淚水已經悄悄流下。
“不殺?”染晴低聲輕笑,語帶嘲諷,“難道讓那些族人白白送命嗎?!你可知道,她們被人奪去貞潔,臉皮脫落,原貌盡顯……下葬的時候,一個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每晚,我都能聽到她們凄慘的哭叫……海茉,換了是你,這樣的血海深仇,你能不報嗎?”
海茉低下頭,不再說話。晴夫人說得句句在理,她也無力反駁……只是可憐爹娘相愛一場,偏偏卻是一場孽緣!還有那許多無辜的人,也都成了仇恨的犧牲品。
“那冉瓣,我是說冉夫人……”易風凌皺眉問道,想起剛才冉瓣的臉皮突然脫落,恐怕也和染晴脫不了關係。
“她?”染晴冷哼一聲,“她不過是我手下的一顆棋子,一個為了貪圖身體慾望而違背半臉族人的清規戒律、既想容顏美麗又想長生不老的廢物!當年族落被毀的時候,她在外面和男人廝混,也躲過了一劫。後來,為了從我這裏得到咒語,聯合易薛仁想要設計我,我不願說,便要殺人滅口,我便乾脆將計就計,金蟬脫殼,反倒做了他們的主人!”
原來如此,海茉恍然大悟,又想到一個問題:“那十二年前,你為什麼要來到挽芳樓,還有君烈豪,他是不是也來過半月之門,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提君烈豪,染晴的眸色暗了暗,一抹愁雲凝在眼底:“姐姐生氣后,我到處尋找你們的下落。有人說曾在江南見過她,還帶着兩個孩子,我便趕往那裏,卻依舊沒有找見,後來又聽說她獨自一人往西去了……我猜想她還是不願見我,卻不知為什麼將你們丟棄。於是,我便在江南四處尋找你們的蹤跡……後來我收到消息,說清遙挽芳樓里有一個女孩很可能是姐姐的孩子,我便隱瞞身份留在了那裏……”
“十年前,你是不是命令冉瓣將挽芳樓里所有的姑娘都交給你……而你,將她們全帶到了這裏……撕了她們的臉皮……”海茉咬緊唇瓣,那血腥的一幕在她眼前不斷閃現,幾乎讓她昏厥。
染晴點點頭,慢慢說道:“那一天,挽芳樓里死了一個尋花問柳的男人,死因就是被人活活撕了臉皮……我知道,我終於找到你了!可是,我不確定你到底是哪一個,為了確認你的身份,我便將樓里的姑娘全部帶來這裏,撕皮……認親……”
海茉痛苦地閉上雙眸,她記得,她都記得!自己被帶來這裏之後,身邊的姑娘每天都在減少,耳邊傳來的凄厲叫喊讓她做了十年的噩夢……而這一切,竟然都是因為自己!
“可是……後來你又將我放走?”海茉接着問道,腦海里隱隱現出一個青衣女子的身影,和晴夫人有八九分相像。
“如果是我,早就將你留在身邊好好照顧了,怎會再讓你回去受苦?將你放走的,應該是你娘,她一定在暗中保護你們,卻始終不願見我!”染晴無奈地苦笑道。
娘親?海茉和眉嫵同時一怔。
“撕去臉皮,豈能活命?你就不怕海茉死在你的手中嗎?”易風凌冷冷問道。
染晴淡淡一笑:“半臉人擁有長生之體,豈能那麼容易死去?只要還是處子,即使撕去臉皮,我照樣能使她復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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