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74章 除魔四

74.第74章 除魔四

十年前,北燕都城。

早春三月,大殷已是桃李吐艷,而位置偏北的北燕卻還是一番隆冬肅殺。清晨的北燕街道還顯得有些冷清,只有幾家早起的點心鋪子陸續開了門。

突然,從西街的某處傳來一陣騷動,接着有人吼道:“南殷質子逃了,快追!抓住他!”

一時間刀劍碰撞聲、吆喝聲、吵鬧聲不絕於耳,甚至有好熱鬧的人支開了窗戶,揉着眼朝外探望。

紛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接着一個瘦弱的孩子猛地衝出巷口,一邊玩命地奔跑,一邊隨手將能夠着的籮筐、沙袋等物朝身後甩去,意圖拖慢追兵的步伐。

而此刻的煎餅攤前,穿着白色武袍女扮男裝的塗靈簪啃了口手中的肉餅,這才滿足地呼了口白氣,隨手將剩下的餅拋給身後的黑衣武士,問道:“這就是我們要接的皇太子?”

黑衣武士眯了眯暗綠色的眸子,沒有作答。

“原計劃作戰,東街匯合。”塗靈簪輕輕勾了勾唇,那雙靈動的鳳眸里明媚而張揚。她側首笑道:“在下先行一步!”

說罷,她雙臂一振,如同一隻輕巧的燕雀般衝上陰沉灰暗的天際,從鋪着黛瓦的屋脊上飛速掠過,朝着那極力狂奔的大殷質子躍去。

而那邊,逃亡的小質子顯然已有些精疲力竭,漸漸地被甲兵追了上來,逼進了一條死胡同。

瘦弱的少年絕望的看着面前的死胡同,喘着氣,貼着牆根不斷後退,直到退無可退,被追兵團團圍住……

四年前,為平息戰亂,他迫不得已被高祖選送到北燕來當質子。那年,他才七歲。

如今大殷與北燕關係越來越惡劣,冬天還因爭奪邊城而撕破臉皮,他不想坐以待斃,當成北燕泄憤的工具,故而今早趁守衛鬆懈準備出逃,沒想到還是被抓住了。

少年怨恨地盯着面前的北燕士兵,緊咬牙關,半響,他嗤笑一聲,冷冷道:“戰死沙場,雖敗猶榮!”

說罷,他朝甲兵猛地沖了過去,竟是打算來個魚死網破!

北燕甲兵見他突然發難,紛紛拔刀迎上。眼看這可憐的質子就要被刺成篩子,卻見幾道寒光咻咻閃過,沖在最前端的幾個士兵慘叫一聲,紛紛倒下,不再動彈。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有了短暫的怔愣。

北燕人驍勇善戰,同伴的死無疑激起了他們嗜血的**,紛紛亮刀大吼着沖了上來。正此時,一道白色的身影從天而降,與少年錯身而過,迎上手持利器的鎧兵。

下一刻,塗靈簪轉過身,從懷裏掏出半枚晶瑩溫潤的玉玦,又伸出摸出掛在少年脖子上的半枚玉玦,兩半合為一體,□□無縫,正面刻有龍紋,反面刻有‘扶搖’二字。

身份確認無誤,塗靈簪朝少年燦然一笑:“殿下,跟緊我!”

那年,李扶搖十一,塗靈簪十四。她那意氣風發的一笑,在他心中烙下了永恆的印記。

塗靈簪手握兩把袖劍,所過之處,敵軍應聲而倒。她一路斬殺,衝到巷口,幾乎無人能擋!

李扶搖跟在她身後,一邊驚嘆面前這個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年,竟有這般凌厲的身手,一邊有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彷彿只要跟在這個人身後,一切恐懼和不安都會消失殆盡。

剛衝出巷口,卻看見第二批追兵也聞風追了上來,從左右兩端呈合圍之勢。

前有追兵,后無退路,塗靈簪卻毫不慌亂,甚至嘴角帶笑,眼中閃現出興奮的光芒。她朗聲道:“來比一場如何,烏鴉?”

話音未落,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離弦之箭般沖向敵軍。

只見這人做刺客打扮,身形高挑而略顯單薄,看樣子也是個十來歲的少年。他背上負着兩柄短劍,烏黑的鬈髮半束着,用黑色面巾矇著半張臉,只露出西域人特有的深邃眉目,和一雙鬼火般幽綠的眸子。

黑衣刺客速度極快,幾乎是眨眼的一瞬便解決了沖在最前端的幾個敵人。他回過頭,伸出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漠然的比了個數字‘八’,意思是剛才自己幹掉了八個人。

遭到挑釁的塗靈簪也不甘示弱,對身後的李扶搖道:“殿下,隨我沖!”

二人帶着李扶搖一路衝到城門,所到之處敵人無不丟盔棄甲,一時間殺出的血路竟無人敢來填補。

城門緊閉,眾多重兵把守,塗靈簪沉聲道:“來晚了,城門關了。”

李扶搖從拐角處朝外瞥了一眼,皺起眉頭:“只能等到天黑再潛出去了。我知道,子時是他們換班的時間……”

聞言,塗靈簪與那名叫烏鴉的刺客對視一眼,皆是撲哧一笑。塗靈簪伸出一根細白的手指彈了彈他的額頭,“不用這麼麻煩,殿下。”

“莫非你有更好的法子?”被取笑的感覺真糟糕,李扶捂着額頭蹙眉。

“別擔心,殿下。我們很強的。”塗靈簪微微彎下腰,漂亮的鳳眸直視李扶搖,收斂起笑意認真道:“非常、非常的強。”

下一刻,李扶搖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人騰空抱起。

一聲驚呼被他硬生生的遏制在喉嚨中,他咬着唇,又驚又羞的瞪着打橫抱起自己的塗靈簪,白皙稚嫩的臉龐浮現一絲羞惱的紅暈,半響說不出話來。

接着,塗靈簪抱着李扶搖一躍而起,從北燕都城的屋脊上穿梭而過,如履平地。失重的感覺並不習慣,李扶搖下意識揪住了塗靈簪的胸口,一邊在心中默默腹誹她:這人看起來跟女孩兒似的,怎麼力氣這般大?

正想着,塗靈簪抱着李扶搖幾個跳躍間便衝上了城牆,從十餘丈高的城牆上一躍而下。

那一瞬,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映着北燕廣闊的蒼穹,北風凜冽,李扶搖可以清楚的看見每一片雲的變幻,每一片衣角的摩挲,每一根髮絲的舞動……以及,晶瑩的汗珠從她鬢角無聲的滑下,在稀薄的陽光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耀眼光芒。

接着,他們穩穩落地。

城上的士兵這才回過神來,彎弓搭箭下令射殺。烏鴉回手抽出背上的短劍,將三人身邊的箭矢盡數斬斷,等到第二批箭雨來臨時,三人早已消失在城外,不見了身影。

……

馬車的軲轆滾了整整一天,終於到了大殷的邊境,涼城。

荒蕪靜謐的村落,因戰火而人煙稀少。村外一棵歪脖子棗樹下,只見一位威風凜凜的虯須漢子長身挺立,身後跟着十來個親衛。

這個粗獷的漢子李扶搖是記得的,鎮國將軍塗風起,前兩年又因戰功顯赫被加封為一品軍侯。

塗靈簪輕巧的跳下馬車,恭恭敬敬地朝塗將軍抱拳,清脆的嗓音擲地有聲:“稟父親,阿簪不辱使命,已將三皇子安全帶回!”

塗將軍親自扶李扶搖下了馬車,又從塗靈簪手中接過那半枚玉玦,與李扶搖脖子上掛的那半塊合為一體。

大手摩挲着玉玦上的‘扶搖’二字,這位八尺硬漢不禁紅了眼眶。他拍了拍李扶搖瘦弱的肩膀,又後退一步,抱拳跪下,聲如洪鐘:“臣塗風起恭迎三皇子殿下!從今而後,有我塗氏一天,便誓死效忠我皇,效忠殿下!”

塗靈簪及一幹部將見了,也紛紛撩袍跪拜,抱拳道:“臣等誓死效忠我皇,效忠陛下!”

剎那間,天地寂寥,風卷殘葉,這是一場遲了四年的君臣相見。

李扶搖瞬間紅了眼眶。他微微揚起下巴,倔強的不讓淚水滑落。而後,他緩緩抬手虛扶起塗將軍,用極其鄭重而威嚴的聲音道:“眾愛卿……平身!”

稚嫩的嗓音,瘦弱的身軀,將來壓在這個少年身上的,是一個帝國的風雨飄搖。

塗靈簪也跟着起身,她抱臂站在一旁,朝李扶搖打趣道:“陛下特許,我這膝蓋可以不拜鬼神,不跪天子,今兒全跪給你了!”

李扶搖表面波瀾不驚,心中卻暗自吃驚: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塗氏少年,長得跟女孩兒似的秀氣,竟然有這麼厲害的一身本領,還能被特許不跪天子……

話說,若是自己沒記錯的話,塗將軍似乎只生了兩個女兒,並沒有兒子……

正想着,塗將軍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慮,拍了拍塗靈簪的肩膀自豪道:“這是小女塗靈簪,排行老大。”

小女……女?!

李扶搖訝然地看着面前這個唇紅齒白的白袍少年,頓時只覺得天旋地轉,震驚道:“你、你是女孩兒?”

塗靈簪看着他那震驚而局促的模樣,不禁哈哈大笑道:“叫姐姐!”

塗將軍虎目一瞪:“阿簪,休得放肆!”

李扶搖回想起昨日,自己堂堂男子漢居然被這個叫做塗靈簪的少女抱着滿城亂跑,不禁從脖子一路羞紅到了耳根,半響不敢抬頭看她。

塗將軍護送着李扶搖一路到了都城長安,李平秋率着文武百官早已等候在那。

錦繡堆成的長安城,王旗飄飄,李扶搖正要跪拜,卻被父皇李平秋扶住,緊緊擁入懷裏。

和塗靈簪溫軟的懷抱不同,李平秋的懷中有一絲清冷的葯香,即使貴為帝王,他身上也有着經久不散的憔悴。

記憶中的李平秋是個軟弱卻風雅的皇子,他精通音律棋藝,擅長丹青妙筆,待誰都是一副好脾氣,唯獨沒有一個帝王應有的威嚴。

可奇怪的是,這樣一個附庸風雅的軟皇帝,自己無為而治,卻將“扶搖而上九萬里”的理想寄托在了兒子身上。

被高宗選為質子,在北燕受盡欺凌與折磨的那段日子,李扶搖也恨過父親。

他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恨他身為太子,卻連保護兒子的勇氣也沒有。可直到四年後再見,李扶搖望着青春正盛、卻華髮早生的父親,聽着他嶙峋的胸膛里發出破碎的嗚咽,便怎麼也恨不起來了。

李平秋哽咽不能語,溫涼的手指一寸寸拂過兒子的臉龐,千言萬語在心中翻湧,卻只能顫抖着唇說一句:“皇兒啊,你受苦了……”

李扶搖被眾人擁進了宮,他走過紅牆黛瓦的大道,望着莊嚴富麗的宮殿群,心中突然漫出一股無邊的孤獨。

關上宮門前的那一瞬,他忍不住回首一望,只見宮門外,塗靈簪依舊一身白袍挺立。見他回頭,她燦然一笑,揚臂朝他用力的揮了揮手。

視線隨着吱呀的大門一寸寸變窄,變窄,最後消失不見,將那個張揚似火、明媚如花的笑容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不久,李扶搖被封為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

塗靈簪再次見到李扶搖,是在一個月之後。

塗將軍每隔一日便會奉命去東宮,傳授太子武藝。塗靈簪在府中悶了一個月,實在受不住了,便偷偷跟着父親進了宮。

校場上,李扶搖看見穿着翠襦紅裙的塗靈簪,茫然了一瞬,才想起這個明媚如花的少女是誰,登時有些局促,側過頭不敢看她。

塗靈簪倒是不介意他的冷漠,大咧咧打了個招呼,笑道:“早啊,殿下!”

李扶搖“嗯”了一聲作為回應,手中吃力地舞着一把長劍,正在溫習塗將軍前幾日教給他的招式。

塗靈簪饒有興趣地看着瘦小的他拿着把長劍舞來舞去,雖然依樣畫葫蘆的招式有那麼幾分像樣,但是內行的人一看就知道他沒有什麼力度,一拳就可以打倒。

想到此,塗靈簪忍不住笑出聲來。

李扶搖知道她在取笑自己,臉一紅,岔開話題輕聲問道:“怎麼這些時日都沒看見你?”

塗靈簪從一旁的石桌上順手撿了幾塊糕點,旋身飛上一旁的大理石雕欄,也不顧此時穿的是裙子,一腿支起,一腿懸在下頭晃啊晃,繡花裙子在李扶搖的視線中劃過一道道嫣紅的弧度。

她一邊津津有味地吃着御用豆糕,一邊含糊不清道:“上次我爹瞞着我娘,讓我和烏鴉去北燕接你回來,我娘知道后大發雷霆,把我爹教訓了一頓,還下令不准我出門,也不准我再碰兵器,關了一個月的禁閉,今日才解禁。”

“為什麼?”李扶搖問。

“她不太贊成我練武,總怨我爹把我當成男孩子來養。”塗靈簪見他盯着自己手中的紅豆糕,便不好意思的笑道:“宮中的紅豆糕最好吃,我沒忍住。”

李扶搖擺擺手,示意她隨便吃。想了想,他又問道:“你娘經常生氣?以你的身手,禁閉哪困得住你……你很怕她么?”

“不不不,我是尊敬她。我娘只會繡花不會武功,只要我想出去,她是攔不住我的。但是,但是我不想讓她傷心。”

說到此,塗靈簪嘴角浮起一抹溫柔的笑,她說:“雖說是‘大發雷霆’,其實娘也只不過是溫柔的說教兩句,然後冷戰幾天不理我爹。她還很愛掉眼淚,她一哭,我和我爹心都要碎了,不敢違逆她半句……我們都知道,她生氣,不過是因為她太擔心我們。”

李扶搖沉默半響,才悶悶道:“我娘很早就過世了。”

塗靈簪一愣,飛身跳到他面前,抬手揉了揉他柔軟的髮絲,溫聲道:“但是你多了個姐姐啊!”

李扶搖瞥了她一眼,冷哼一聲。

塗靈簪的視線無意間掃過他的手,發現他的左手手掌破皮十分嚴重,像是在什麼粗糙的地方反覆摩擦留下的,雖然結了痂,但依舊有些紅腫。

“你的手怎麼了?”

塗靈簪拉過他的手想要細看,卻被李扶搖不着痕迹的掙開了。他調開視線,淡淡道:“沒什麼。”

不多時,下了朝的塗將軍到了校場,開始檢驗這小徒弟的武功。說是檢驗,其實只是李扶搖單方面被虐而已。

塗將軍一掌劈掉李扶搖的劍,喝道:“手跟姑娘似的沒勁!”

又一腳將李扶搖撩翻,吼道:“下盤不穩!!”

李扶搖才剛爬起來,又被塗將軍一掌擊在胸口,當即倒地不起。塗將軍急吼吼道:“前日就跟你說了,當敵人一掌擊來時,你要順着這樣一抓,再那樣一扭!”

李扶搖吃力的爬起來,又被橫來的一腿掃翻在地。

塗靈簪無語,簡直不忍直視。

塗風起一介武夫,教起徒弟來只會用蠻力,讓對方在摔打中自己摸索出門道,解說招式也只會用‘這樣’、‘那樣’來代替,普通人根本無法理解。當年塗靈簪天生神力、筋骨極佳,對招式幾本過目不忘,這才能歪打正着被塗將軍煉成武學奇才。

但李扶搖入門太晚,能在這麼野蠻的教授下堅持一個月,已是十分令人敬佩了。

看着李扶搖被一次次無情打倒,又一次次掙扎着站起來,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塗靈簪終於忍不住了,飛身向前接住父親的鐵掌,笑道:

“您休息會兒,讓我來試試吧。”

塗將軍恨鐵不成鋼,絲毫沒察覺是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問題,臉紅脖子粗道:“練了一個月,連街頭賣藝的水平都沒達到!老子不幹了,愛誰誰去吧!”

說罷,真的甩手走了。

李扶搖整個人被摔得七葷八素,又挨了罵,頓時又疼又委屈,眼圈都濕紅了。卻仍哆哆嗦嗦地撿起劍,倔強地揚起下巴不服輸道:“再來一次,師父,再來一次!”

“人都走了,還來什麼?”塗靈簪嘆了口氣,溫柔的將他顫抖的手指一根根打開,把劍拿過去隨手扔在兵器架上,耐心道:“我爹脾氣急躁了些,但人不壞,你別怨他。”

李扶搖低下頭,緊抿的唇線幾番抖動,才輕聲道:“不怨師父。怨我自己,太弱了。”

“壁立千仞,百川歸海,沒有誰是生來就強大的。”塗靈簪笑笑,從兵器架上選了一把上等的弓箭遞給他,溫聲道:“你手臂力量不足,下盤不穩,不適合貿然練劍,不如先練騎射。騎馬穩下盤,拉弓練臂力,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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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王爺的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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