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不找了
葉開到底難不難討好西門吹雪不知道,但葉展顏其實是很好討好的,吃飯時多給她留一塊肉就能得到她感激的眼神。
他們在傅紅雪家一共只待了兩日,她便表示要回中原去找葉開。魔教圍攻張丹楓的事鬧得整個武林人心惶惶,哪怕是大漠這樣的地方,也收到了不少風聲。
臨走前阿扎又來過一次,得知他們準備離開,下意識地蹦出一句不找了嗎?
西門吹雪的臉色當即沉了下來,將他嚇了一跳,最後還是葉展顏打破沉默,平靜地點頭道:“嗯,不找了。”
“也挺好。”他乾巴巴地笑了一聲,“那我就祝你們一路順風了。”
“你也保重。”她回給他一個淡笑。
要離開必然要經過他們認識玉天寶的那個鐵風鎮,可能是因為下了雪的緣故,這個小鎮看上去竟也沒那般破敗了。葉展顏和西門吹雪去阿扎介紹的馬商那買了兩匹馬,吃過一頓飯就繼續上了路。
回程並不需要不停打聽消息,所以反倒是比來時更快了一些。
中原武林的大人物們此時都在江城,入了關后,葉展顏自然要南下。
她原本以為西門吹雪會先回一趟太原,都做好了與他道別的準備,結果他卻表示要與她一道南下。
“……我以前聽陸小鳳說,你不太喜歡出門的。”她不解。
“嗯。”他也沒否認這一點,而是偏頭看向她,語氣認真地繼續說道,“但不放心你。”
他說得這般直接又理所當然,反倒是叫葉展顏不知道要回什麼好了。
但反正她也沒有攔着他不讓他跟着的道理,她頗為自暴自棄地想。
西門吹雪看着她撇過臉不再說話,也不覺氣餒,一扯韁繩迅速跟了上去。
他們一路南下,離江城越近,聽到的消息自然也越多,葉展顏也是在這時才意識到事態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嚴重,不僅葉開和武當、少林的掌門都來了此處,連藍大先生都一道來了,俞五更是被一個魔教弟子偷襲受了傷。
她身上還帶着俞五給的能差遣丐幫弟子的令牌,所以毫無障礙地通過重重守衛進了這群人為對抗魔教而臨時建起的武林盟。
有一起守衛的武當弟子看見丐幫弟子們對她的恭敬而不解,在看着她與西門吹雪進去后頗為好奇地問:“那紅衣姑娘是何來頭啊?”
“是葉開葉大俠的女兒。”
“什麼?!”武當弟子驚訝得挑起了眉,隨即想起這一年來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又按捺不住了,“那同她一道的,莫非就是——”
“像那樣的劍客,世上本就沒有幾個。”丐幫弟子說。
葉展顏其實也知道他們對自己以及對西門吹雪的好奇,但她急着進去見葉開,根本懶得理會,穿過幾道門到了議事廳后,一見到葉開的背影,便着急萬分地跑了過去。
“爹!”
被女兒撲了個滿懷的葉開也是一愣,不過還是像以往一樣先揉了揉她的腦袋,而後才扶着她肩膀開口問道:“你怎麼來江城了?”
她方才太激動,連邊上還有這麼多武林前輩都沒顧上就撲過來撒了個嬌,此刻回過神來,頗有些羞愧,垂頭道:“我在羅剎教聽說張前輩的事,就回來了。”
一旁的藍天錘見她不好意思,及時出聲給她解圍,感慨道:“這麼多年沒見,原來阿顏都長如此高了。”
武當掌門也捋着鬍子笑:“老朽也好奇打敗唐迪的飛刀傳人很久了,葉大俠果真虎父無犬女。”
葉展顏抿了抿唇,同他們一一見過禮,而後才問出自己最關心的那個問題:“俞幫主他沒事吧?我路上聽說他受了重傷。”
“他沒事。”葉開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她寬心,“就在東進第二間裏,你去瞧瞧也好,對了,飛雨也在。”
“什麼?!”葉展顏驚訝極了,“她怎麼來了?”
然而還沒等到葉開的回答呢,她就飛似的往東邊跑去了。
葉開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目光總算是落到了西門吹雪身上,他已知道這少年一路追着葉展顏去了沙漠的事,此時再見到,心情倒還真有些複雜。
他是極欣賞西門吹雪的,就是不知道葉展顏自己到底如何想。
他不說話,西門吹雪也就站在那沒有動,兩人目光交會了許久,最終還是藍天錘覺得不太對勁,打破沉默道:“這位便是以十六歲的年紀戰平邀月的西門公子?”
西門吹雪雖然孤傲,但面對值得尊敬的武林前輩時也並非全無禮數,更何況藍天錘還是葉開的好朋友。
他輕點了一下頭,留下一句打攪,便朝着葉展顏方才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這個西門吹雪倒是有點意思。”藍天錘盯着他的背影摸着下巴感慨。
葉開笑而不語,但總算是收回了目光。
另一邊見到了蕭飛雨的葉展顏在確認俞五的傷並無大礙后,也放下了心。
蕭飛雨自然是先控訴了一番她這麼久沒去帝王谷看自己的事,但說到後面又忍不住想起自己出谷后聽到的那些傳言,頓時泄了氣一般。
葉展顏怕是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見到她這幅表情已猜出了她在想什麼,也清楚她不敢問出口的原因,乾脆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我沒事啦,你別多想。”
“……怎麼可能不多想嘛。”蕭飛雨鼓着臉去抱她,“我可擔心你了。”
她這一趟出谷,一是代表帝王谷支持武林盟的態度,二也是因為在谷中等不到葉展顏來所以乾脆出來找,此刻終於見到了人,當然要好好抱着撒嬌。
她穿的是男裝,雪白的長衫上綉着精緻的翠竹暗紋,長發用白玉冠高高束起,遠望過去活脫脫就是個俊俏風流氣度不凡的少年公子,以至於西門吹雪看見她抱着葉展顏不肯撒手時直接愣在當場。
而葉展顏也只顧着安撫她了,甚至都沒注意到西門吹雪已經跟了過來,輕聲軟語地同她說了好幾句后,才總算拉開她,語氣依然寵溺:“你啊。”
“我想你嘛!”蕭飛雨理所當然。
葉展顏想說我也想你,餘光瞥見西門吹雪正神情複雜地望着自己,頓時反應過來,直接綳不住笑了起來。
蕭飛雨還奇怪呢:“顏姐姐你笑什麼?”
她只好一手掩着嘴一手推着她轉過身去叫西門吹雪看看清楚。
這哪裏是什麼氣度不凡的風流公子,分明連女扮男裝都算不上。
“咦,這是……?”蕭飛雨一愣,但瞬間又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睜大了眼,“你是西門吹雪?!”
得知這是個姑娘的西門吹雪也難得有點尷尬,但還是點了頭。
“天哪真是西門吹雪!”蕭飛雨眼睛都亮了,回頭去拉葉展顏的手。
葉展顏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捏了蕭飛雨幾下,叫她別再大驚小怪。
西門吹雪已經很久沒有見她露出過這樣的笑容了,她站在那裏彎着眼睛,春風從她的頭髮絲間穿過,裙擺被盪出波紋,叫他幾乎看得呆住。
這副神情又恰好落入蕭飛雨眼中,她啊呀了一聲,眼神在這兩人身上游移不已,最終勾出一個狡黠的笑來,眨着眼對葉展顏道:“顏姐姐,你再笑他就該徹底成獃子啦!”
葉展顏尷尬得要伸手打她,被她輕巧地躲了過去,連片衣角都沒抓住,甚至還收了個鬼臉。
她倒是跑得快,片刻之間就翻過牆不知做什麼去了,留她和西門吹雪隔着那兩丈的距離對望着。
“……飛雨她向來如此,你不要見怪。”她還是沒忍住扶着額開口解釋了一句。
“無妨。”西門吹雪搖頭,蕭飛雨說的本就是事實,根本沒什麼好生氣的。
哪怕他只說了這兩個字,葉展顏也從他的眼神中讀懂了他的後半句話,頓時更不知該如何看他了,索性轉過臉去。
這一轉才叫她發現原來蕭飛雨就在剛才那堵牆上頭趴着呢,嘴裏叼了根草,見她望過來立刻朝她咧開嘴笑了出來。
葉展顏頓時什麼脾氣都沒了,瞪着眼走過去拉她。
她還不肯下來,振振有詞道:“那個西門吹雪看我的眼神太可怕了,他連邀月都敢打,我可不想跟他動手,只能把你讓給他一會兒啦。”
“……你還是閉嘴吧。”葉展顏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再胡說我可不理你了。”
當天晚上她和西門吹雪便被武林盟邀請了留下吃飯,葉展顏以為按他的性格會不喜歡這種場合直接拒絕,結果他竟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他們倆名聲再響,輩分也是排不上數的,以至於吃飯時還正好與那位曾經被西門吹雪打敗的武當首座弟子一張桌,簡直不能更尷尬了。
說實話,葉展顏頗為佩服他這種情況下還能面不改色地給自己夾菜的定力,正好邊上的人一直同她套近乎她也煩得很,乾脆一言不發地悶頭吃飯,他夾什麼就吃什麼。
這畫面雖透着幾分詭異,卻也叫邊上的人訕訕地閉嘴了。
飯吃到一半,聚於一堂的武林盟成員自然也順勢提到了抵抗魔教的事。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何況此地還這麼多人,光是選一個盟主就夠很多人拉扯半天了。
大人物倒是一個都不開口,但也不阻撓自家小輩們同人爭,看來也是都不太想放棄的。
在他們吵得不可開交之時,依舊是藍天錘最先嗤笑出聲:“玉羅剎若是知道我們還在這裏為這個爭吵,怕是都要後悔沒同這假羅剎教合作坑我們一把了。”
他提到玉羅剎,倒是讓不少人噤了聲。
畢竟他一來就重創了四個前來偷襲的魔教護法一事着實令中原武林臉上無光得很。
西門吹雪下意識地偏頭看了葉展顏一眼,只見她正平靜地咬着蝦仁,對這名字一點反應都沒有,察覺到他的目光也只是聳了聳肩:“怎麼了?”
“沒什麼。”他又給她夾了兩個蝦仁。
葉展顏:“……”
“那照藍大先生看來,誰能擔這盟主之位呢?”下面忽然有個年輕人這麼喊道。
一堂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藍天錘身上,可他卻彷彿一點都不在意,還嘿嘿笑了兩聲,笑過之後道:“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反正不是我,也不是在這吵吵嚷嚷的諸位。”
“盟主之位古來能者居之,大家都這麼忌憚玉羅剎,可他卻沒向我們動手,這是為什麼?”因為代表帝王谷前來而坐在主桌上的蕭飛雨忽然出了聲。
“自然是他也同樣忌憚我們聯合起來的力量!”
“是么?”蕭飛雨歪了歪頭,摩挲着自己手上的白玉扳指,如電般的眼神朝那人掃了過去,“看來各位記性挺差的,連他說過什麼都忘了。”
此話一出,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幾大門派的核心弟子紛紛面面相覷。
蕭飛雨勾起嘴角,轉向她左手邊的葉開,朗聲道:“我記得玉羅剎說的是,他來此處,一是為除冒名頂替之輩,二是因尊敬葉大俠,所以有生之年不會與他為敵。”
葉展顏幾乎是瞬間想起了當初在白骨海內玉羅剎對她說的那句葉開還挺會養女兒的,動作一頓,也一道看了過去。
葉開其實也不想出這個頭,他沉吟了片刻,還是搖頭道:“這是兩回事,盟主之位既然商量不出什麼結果,不如給張前輩。”
不管是他還是其他幾大門派的掌門,坐了這個位置都會有人不服,但張丹楓不一樣,張丹楓代表的本就是整個中原武林,否則魔教也不會想用殺他來進軍中原了。
這個結果沒人敢有異議。
只是張丹楓還受着傷,武林盟的大小事宜究竟該如何分配處理,又得是一番探討,但這樣也總比之前那般為了個盟主之位一直不消停來得好。
這頓飯結束后,西門吹雪忽然問她:“你不找玉羅剎了?”
葉展顏心想你果然還是沒憋住啊,扯了扯嘴角,道:“我來江城本就是為見我爹而非為找他,或者說我其實根本沒打算找他。”
西門吹雪:“?”
“我不覺得他有殺燕南天。”她平靜地說,“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太慌張,但是後來想想,不對的地方很多。”
“那——”你為何不找下去了?
像是知道他未曾說出口的話一樣,她歪了歪頭,對着頭頂的新月長舒一口氣,輕聲回他道:“去大漠前我就告訴自己,若是這回還找不到,我就不再找下去了,何況……”
何況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后,她是真的有些怕。
不是怕死,而是怕有個傻子會連鬼門關都不放過一道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