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魚死網破
第一百一十八章魚死網破
衛雲兮見她的神色,眼底冷色掠過,上前兩步,似笑非笑道:“皇後娘娘一定要多多保重。對了太後娘娘大約是三日後要啟程回宮呢。時間已不久了,相信這樁懸案很快就有了結果了。”
她說完也不顧皇后玉和突然陰沉的臉色,笑着出了中宮。
皇后玉和看着她翩翩離去的身影,恨恨一拍上桌案,怒道:“好你個衛雲兮!你今日竟然是來看本宮的笑話!等着本宮被太后收拾嗎?!”
她氣得臉色發白,正在這時身邊有一位女官上前道:“皇後娘娘別生氣。淳于小主再怎麼說也不會栽贓到了娘娘的頭上。太後娘娘平日還是很器重皇后的,若是皇後娘娘能親自去覺明寺向太后說明一切,相信太後娘娘會有決斷的。”
皇后玉和眼中一亮,猛的回頭:“本宮當真可以出宮?”
那女官笑道:“皇後娘娘的思過期都過了,就算不過,皇后一國之母盡孝心前去迎接太后回宮,也正好用此舉來讓皇上放心。”
皇后玉和越想越覺得對。自從淳于卿從宮正司逃到了覺明寺中去找了淳于太后,她日日夜夜都無法安穩。今日衛雲兮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消息所以才來譏諷她的!
一定是這樣!
皇后玉和猛的道:“明日就起駕去覺明寺!”
女官低頭應道:“皇後娘娘英明!”
……
第二日清晨,皇后玉和的鳳駕浩浩蕩蕩地出了宮。衛雲兮站在宮中高高的高台上看着鳳輦逶迤而出,紅唇邊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一旁的秦七不禁嗤笑:“娘娘猜得極准,皇後果然是做賊心虛。”
衛雲兮輕聲一嘆:“若她沒有設計殺了單小主,怎麼會被本宮三言兩語亂了陣腳,又被人從中煽風點火就匆匆地去了覺明寺中?”
秦七看看四周,低聲問道:“娘娘決定這樣做了嗎?萬一……”
“沒有萬一,一定會成功的。”衛雲兮冷冷道:“此時是最好的時機。本宮不會輕易放過!”
衛雲兮美眸看着遠遠關上的宮門,轉身向露華宮中走去,風中傳來她清冷的聲音:“記得本宮的安排,此事一定要萬無一失。”秦七心中輕嘆,終是無言。
天邊的一輪紅日破開朝霞,金光萬丈,彷彿昭示着一片新的天地即將展開……
……
皇后玉和匆匆趕往了覺明寺,鳳輦在日落時分恰恰趕到。覺明寺是百年古剎,隱在山腰中,只有千級石階才可以上。皇后玉和棄了鳳輦要命人抬來肩輦,在山下迎接鳳駕的知客僧上前道:“太後有意旨,皇後娘娘要上山禮佛,為了顯示心誠一定要親自上山。”
皇后玉和一聽,心中道果然太后是聽信了淳于卿的胡說八道!
她咬了咬牙,道:“好,本宮就親自上山!”
她說完拖着沉重的鳳服有宮女攙扶着一步步上山而去。這一段山間石階走得她無比辛苦,堪堪走到了夜幕降臨,香汗涔涔這才到了山寺中。
她才喘息方定,以為就能見到了淳于太后,可是山寺中的方丈卻笑着迎了出來:“太後娘娘正在隨僧人做晚課,皇後娘娘還是先去歇息,等明日再參見太後娘娘。”
皇后玉和一聽,心中更是一沉:看來衛雲兮倒是真的說對了,太后一定是真的認定自己才是害死單貴人和栽贓陷害了淳于卿的罪魁禍首了!
她勉強撐起笑容,懇求道:“方丈禪師能否跟太後娘娘說說,本宮甚是挂念她老人家的身體,可否容本宮前去問安?”
方丈含笑道:“皇後娘娘何必心急呢?明日就能參見太後娘娘了,更何況皇後娘娘今日也累了,還是先歇息再說吧。更何況這也是太後娘娘的恩典。”
他說完領着皇后玉和向著歇息的禪房而去。皇后玉和無奈只能跟上前去。
到了第二日,皇后玉和剛剛起身就發現四周有些不對勁。她撩開帳子,忍着昨夜睡在硬邦邦床上的酸痛,四周一看,惱道:“怎麼沒有人前來伺候?難道都死了不成?!”
她剛說完,就有一個陌生的嬤嬤上前,似笑非笑地道:“皇後娘娘起身了?太後有旨,從今日起到太後娘娘離開覺明寺中都要在禪房中靜修。”
皇后玉和一聽,驚得幾乎跌在了地上,她失聲問道:“為什麼?!太後娘娘為什麼會這樣說?不!太後娘娘一定是誤會了本宮!本宮沒有害單貴人!本宮沒有……”
“皇後娘娘這時候才覺醒不覺得晚了點嗎?”不知什麼時候,禪房外站着許久不見的淳于卿。
她冷笑連連:“太後娘娘已經知道了皇后的所有陰謀!等皇上回京之時,就是皇後娘娘問罪的時候!你就等着瞧吧!”她說完對禪房外的侍衛道:“好好看着尊貴的皇後娘娘,可別讓她跑了!”
皇后玉和看着這個架勢,心中更是驚慌得不知所以。
那嬤嬤眼中帶着鄙夷與憐憫:“皇后如此尊貴,怎麼會做出與舒太貴妃一起謀害太後娘娘的事呢?皇後娘娘以為太後娘娘會如此愚蠢被人輕易就毒害死了嗎?”
皇后玉和聞言瞪大眼睛,連連搖頭:“什麼毒害太后?本宮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又是什麼與舒太貴妃一起?本宮沒有!沒有!”
嬤嬤一笑:“若是沒有,皇後娘娘怎麼知道了舒太貴妃事發之後被太後娘娘囚禁了就急哄哄地趕了過來呢?”
皇后玉和聽了,心中一涼,獃獃跌在了地上。她,上當了!
嬤嬤冷笑着走了。留下她呆怔的身影。
……
漆黑的夜,沉沉無邊,星月皆無。山寺中寒風簌簌,驚起遍地的寒氣。一抹清冷的身影在黑夜中疾走。終於,那道黑影沒入了一間禪房之中。那人關上房門長吁一口氣,她除下風帽,露出了一張素白絕美的面容。
她是絕無可能出現在覺明寺中的人,可是此時的她卻猶如平地出現的幽靈,就這樣如入無人之境地來到這一間偏僻的禪房。她看了看四面的位置,緩緩地坐在西邊的牆角處。
黑夜寂靜無聲,她輕扣牆壁,木質的牆壁篤篤兩聲,在寂靜的夜聽起來格外清晰。牆的那一邊寂靜無聲,可是她依然耐心等待。
許久,那邊傳來一聲輕扣,冷冷嘶啞的聲音隨後從牆壁的一處傳來:“你竟也來了?”
衛雲兮低頭,輕聲道:“今日我來是來給貴太妃娘娘最後的選擇。”
那邊似怔忪了一會,忽地咕咕笑了兩聲,冷笑道:“你還有給本宮選擇嗎?你來難道不是來了結本宮的性命的?”
衛雲兮輕聲嘆息,聲音幽幽:“貴太妃答應臣妾前來覺明寺中已是存了死志,何須臣妾再多此一舉呢?只是貴太妃如今心愿未了,所以還苟活在這個世上。不知臣妾說得對還是不對?”
那邊沉默了許久,久到了衛雲兮幾乎疑心她已不願再聽。
“那你說,本宮的心愿到底是什麼?!”牆的那邊冷冷傳來舒太貴妃怨毒的聲音,猶如地底不甘冤死的女鬼在向人索命。
衛雲兮隱在黑暗中清麗的面上露出一絲清冷的笑意:“貴太妃的心愿是——恆王到底是怎麼死的!”
木牆的那一邊猛的“砰”地一聲,衛雲兮饒是心中有了準備也被這突然的聲響嚇了一大跳。
“說!”木牆那邊傳來令人驚恐的沙沙聲,像是什麼獸在抓着這薄薄的木板牆,急於破牆而出。
衛雲兮定了定神,看着虛無的黑暗,紅唇緩緩開啟:“恆王,是被害死的。”
“衛雲兮,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兒是被害死的?!可是所有的人都說,他是死在亂軍之中!是去西北突襲不成所以就死在了亂軍中!嗚嗚……”壓抑的哭聲傳來,聲音不高,但是卻撕心裂肺。
衛雲兮清清冷冷地打斷她的哭聲:“恆王是死在了亂軍中,被敵人斬首,屍首分離。但是舒太貴妃知道恆王為何要急功冒進,好好的泗水不攻,反而去了西北一帶嗎?”
木牆那邊一片死寂,除了那急促的呼吸聲再也聽不到半點聲息。
衛雲兮輕嘆:“害死恆王的人,舒太貴妃一定知道那人的手段。那人命人唆使了恆王,說西北大營有隙可乘,於是恆王殿下就帶領了大軍暗自繞道到了南楚西北一帶,結果,南楚的西北慕容修正在此等候多時。恆王敗走,慕容修其實並未追擊。因為恆王兵敗之後已逃到了北漢境內風峽谷。他卻不知,風峽谷中埋伏的卻是假扮南楚士兵的北漢刺客!”
衛雲兮說完,木牆那邊久久沉默,只有那急促的呼吸聲提醒着她,舒太貴妃還在。
“我兒……”她說了兩個字就再也說不下去。
衛雲兮眼中掠過黯然,喪子之痛,痛徹入骨。失子后的舒太貴妃不知這一切的真相,可是身為母親的直覺和在宮中歷經風雨的宮妃令她生了癲狂的殺心。她下了奇毒,毒死了北漢少帝——那個與她為敵一輩子女人的兒子!
淳于皇太后!
“臣妾今日所說的句句是實。貴太妃想必也曾將恆王之死徹查過無數遍,也知道臣妾這些話不是憑空捏造。那人要的是恆王的命,奪的是恆王的權。只有恆王一死,就再也無人可制止那個人的野心……”衛雲兮的聲音猶如冰雪中浸出,不帶一絲溫度。
“別說了!”木牆那邊的聲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不要再說了!本宮知道了!”
衛雲兮長吁一口氣,淡淡道:“既然貴太妃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那今日臣妾給貴太妃兩個選擇,一是今夜就走,山高水長,必有頤養天年的地方。二是……”
“不用了!”木牆那邊的人笑了起來,聲音帶着說不出來的癲狂絕望:“本宮不用你來可憐!我與她鬥了一輩子爭了一輩子!如今是最後做一個了解的時候了!她殺了我的兒子,我又殺了她的兒子!哈哈,冤冤相報,因果循環……”
“好好!如今她是太後娘娘,她以為她一句話就可以致我死地嗎?淳于斐,你以為你就真的贏了嗎!哈哈……”
她的笑聲一陣一陣,怨毒詛咒的話不停地從口中罵出,十幾年的怨恨如江海一般滔滔不絕。衛雲兮心中黯然嘆息。
“說吧!你要我怎麼做?!”舒太貴妃罵完,終於問道。
她冷笑如癲:“我要淳于那老妖婦死!”
衛雲兮定定看着這薄薄的木板牆,沉默許久,忽地冷冷地道:“你我目的相同。我要舒家秘密養着的三十六名一等一死士傾巢而出!誅殺淳于太后!”
……
“轟隆!”一聲驚雷震開天際。一條巨大蜿蜒的閃電也撕破了天幕。淳于太后皺眉看着禪房外的天色,捏着佛珠也無法令自己的心頭平靜下來。不知怎麼的,她心底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可是哪裏不對卻無法說出。
“太后早點安歇吧。明日一早就回宮了。”身旁有年老的嬤嬤勸道。
淳于太后嘆了一口氣:“是不是哀家老了,怎麼這個時候反而瞻前顧後,心裏不安了。”
嬤嬤安慰道:“太后是不是擔心那舒太貴妃還會有翻身的餘地?不可能了,證據確鑿,這次回京就是將她交給了宮正司。舒家再勢大也保不住一介毫無用處的宮婦了。”
淳于太后聞言冷笑一聲:“哀家與她鬥了大半輩子卻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這麼快。”
嬤嬤亦是道:“恆王一死,舒太貴妃就再也沒有依憑了。”
淳于太后鳳眼中掠過黯然:“她的兒子死了,哀家的兒子……也死了。爭到底到底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嬤嬤見她傷懷,心中不安漸漸蔓延。從未見過叱詫北漢宮廷幾十年、比男人還堅強的淳于太后這麼傷感介懷。
她剛想要開解,淳于太后已擺了擺手:“不說這個了,哀家要歇息了。”
“轟隆”再一聲傳來,今年最後一場冬季前的雨嘩啦下了起來,撕破了黑夜的寂靜,淳于太后躺下的時候,忽地腦中掠過了一張絕美清冷的面容。
衛雲兮……她是不是太過安靜了?
她還要再想,卻已抵擋不住睡意的召喚,沉沉睡下。她,終究老了,累了。
……
第二日,淳于太后帶着犯上的舒太貴妃與皇后玉和浩浩蕩蕩地向京城中而去。這一次,宮中針對她的隱患統統拔除了,再也沒有人是她對手。淳于太後端坐鳳輦,蒼老的眼中露出傲然。
眼前延綿的官道通往了那全天下權力最核心——北漢京都。她眯起鳳眸,笑了。
可是京城中迎接鳳駕的大小官員,在西邊的那輪紅日完全墜入山後都等不到淳于太后的到來。派去探聽消息的人有去無回,直到到了半夜,那邊才有消息傳來。
淳于太后的鳳駕到了落鳳坡,遭到了一眾不明身份的刺客刺殺。那批刺客悍不畏死,先是在落鳳坡設下陷阱,將護送淳于太后的隊伍一分為二,然後逼近淳于太后的鳳輦。淳于太后被侍衛們護送,奈何當時太過混亂。淳于太後步步難行,最終被刺客逼到了落鳳坡一處十幾丈的懸崖處。
正當侍衛們與刺客死戰的時候,舒太貴妃不知從哪裏衝出,拉着淳于太后一起跌入了懸崖中。兩人一起摔死在了崖底,從此兩人相爭幾十年以這樣的結局了結。
噩耗傳入宮中,宮中一夜皆白。衛國夫人連夜召各大臣和內務府入宮,商議如何處置這事。如今太后太妃身死,皇后在亂軍中不知所蹤,宮中主事的人就唯有衛雲兮一人。內務府內侍總管奏請衛國夫人主持大局,群臣在大亂之下亦是沒有異議。
露華宮中,燈火如晝,一直燃燒到了黎明。衛雲兮一夜未眠,第二日發下意旨,昭告天下太后太妃被刺身死,刺客皆就戮,身份不明。另,發一份千里加急的奏報,將這噩耗奏請到了御駕前。這一切她處置得有條不紊,一方面安撫淳于世族,另一方面派京畿護衛軍加緊北漢京畿防守,謹防各世族們因不忿而生變。
第二日,蕭世行頒下聖旨,哀告太后太妃之死,命舉國服孝三日,與南楚休戰三日。衛雲兮不知遠在千里之外的蕭世行如此看待這一場巨變,但是看聖旨中的言辭,似已平靜接受這一切。
露華宮中,衛雲兮一身雪白,端坐在鳳座上。她疲倦合上內務府中給的冊子,對一旁恭候多時的內務府總管道:“就依舊制置辦國喪一切事宜。總管公公辛苦了。”
內務府的總管連忙恭謹道:“奴婢不辛苦,衛國夫人才辛苦。如今宮中唯一可以依仗的就只有衛國夫人了。”
衛雲兮一笑,不置可否。她命了他們退下,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千頭百緒,一切皆在她的意料之中,卻也在她意料之外。
她料到的是這一場刺殺勢在必得,卻料不到的是這麼順遂。她料到淳于太后必死,卻料不到的是舒太貴妃完全可以脫身,卻最後還是拉着淳于太后一起赴死。她料到北漢京中的反應,卻料不到人死如燈滅,淳于世家在劇變之後選擇了沉默。
這一場風風雨雨終於告一段落。
她支着發脹的額頭,疲倦地閉上了眼。善也好,惡也好。她已是走上了那一條鐵血的路。以殺止殺,她做到了自己的誓言,給了蕭世行安心的後方。
迷迷糊糊中,她聽到有人在笑,一聲一聲,從飄渺的遠處傳來。她睜開眼,不知不覺地跟着那個聲音而去。眼前的路彎彎曲曲,她不知自己要去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要選擇什麼。
那個銀鈴的聲音就在眼前,卻怎麼也看不清。她心中越發惶急,努力一掙,眼前忽地出現了重重巍峨的宮闕重樓。
一個小小的身影在高高的玉階上歡笑地跑來跑去。那個女孩子不過五六歲,眉眼彎彎,看得出五官的美麗。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卻渾然不絕。
衛雲兮慢慢走上玉階,走到她的面前,她問道:“你怎麼在這裏呢?”
那小女孩回頭看着她,笑眯眯地道:“我在等父皇還有母后。”
衛雲兮蹲下身,與她對視。在她明亮的眼中,她看見蒼白憔悴的自己,那麼的惶惶無依。她沉默了一會,忽地道:“可是父皇母后已經死了。”
小女孩瞪大眼,似乎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
衛雲兮看向她的身後,看着那高高熟悉的宮殿,乾枯的眼中慢慢地流下眼淚:“父皇母后死了,太子哥哥也死了,衛國公也死了,衛大哥還有衛妹妹……都死了。”
都死了。……
他們有的為江山而死,有的為了所愛所保護的人而死,有的為了成全仁義,有的為了復仇,死,是他們最後的結局。而她眼睜睜看着他們一個個從眼前消失,再也找不到了
一雙溫熱的小手擦乾她的淚。衛雲兮茫然抬頭,看着眼前小小精緻的女孩,目光落在了她雪白的頸彎中。一方玉牌在她身前晃動,上面的字筆走龍蛇,那麼熟悉——清雲公主。
“可是我還有瀾哥哥!”她笑眯眯地道。她指着前面歡喜地道:“看,瀾哥哥來了!”
她說完放開衛雲兮,咯咯笑着跑下玉階,笑着向那緩緩走出的人影而跑去。
“瀾哥哥,瀾哥哥……”銀鈴般的笑聲頃刻讓這個沉寂的宮殿瞬間鮮活起來。衛雲兮站起身,看着那一襲濃灰身影緩緩而來。
“瀾哥哥……”她眼中的淚奪眶而出。
他抬起頭來,紫金冠在天光下耀出清冷的光,他的面容一如既往那麼清冷瘦削,眉眼如畫,陰柔俊魅。
他微微一笑,瞬間,這片天地的晦暗盡褪,他向她伸出手,低聲而清晰地道:“雲兒……”
……
“娘娘!娘娘!”有人在她耳邊焦急地喚。衛雲兮茫然睜開眼,眼前是秦七的面容。殿中已沒有了宮人,安靜得就如同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們一主一仆,還有手邊冰冷的鳳印。
“娘娘,您做噩夢了?”秦七為她遞來帕子。
衛雲兮一摸臉上,一手的淚水。她沉默一會,慢慢道:“是啊,做了一場古怪的夢。”
她眼中的淚簌簌滾落,臉上卻是笑的,她抬頭看着秦七:“秦公公,我終於可以去找他了。”
秦七一怔,也歡喜地落下淚來,點頭道:“好,好,娘娘去找他,找殷統領!”
……
寒風蕭蕭,一眼望見南楚天地處處蕭索,狼煙裊裊。蕭世行長吁一口氣,回頭對那沉默的人道:“不出十年,朕定讓這一片富饒的天地再煥新顏。”
背後的人輕輕捂住唇咳嗽,帕子壓下胸臆間翻滾的劇痛,他淡淡抬眸,靠在馬車中,目光悠遠,許久才接口道:“馬上奪天下必不能在馬上治天下,皇上還要多多參研南楚前朝皇帝楚凌天的施政方略,他雖敗在了慕容拔的手上,但是他還是頗有雄心。也算是一代明君了。”
蕭世行看着他瘦削蒼白的面容,眸色一黯:“朕還以為能與殷統領一起實現南北一統,政通人和的盛世夢想呢。”
雖然他封了殷凌瀾為征南王,但是不知怎麼的私底下還是習慣稱他為殷統領。身上虛名再多,都不如龍影司殷統領這個稱謂貼切。
他用殺止了百世不殺。在南北戰事僵局之時,是他用他的凌厲手段為眼前這一場決戰破開堅冰,迎來必勝的契機。
寒風呼呼吹來,吹起他鬢邊的散發。殷凌瀾蒼白的唇微微一勾,淡淡道:“那個夢想是皇上的,不是我的。”
蕭世行心中一嘆,終是忍不住問道:“那殷統領的夢想是什麼?”
夢想?殷凌瀾疲倦地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輕笑:“大約是去塞外、江南、漠北……自由自在,走到哪算到哪。”
他的聲音漸低,不知不覺靠在了馬車中睡去。一旁沉默的華泉上前將他安穩地放在了車廂中,用厚實的被褥蓋好。挽真不在,事無巨細統統由他一人,從不假手旁人。
蕭世行看着沉沉睡去的殷凌瀾,黯然長嘆,他真的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每天昏睡不醒,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那具瘦削的身體中彷彿再也沒有了支撐的力量,一日日耗盡所剩無多的精元,只苦苦捱着這痛苦的時光。
華泉把車簾放下,神色木然:“皇上,回去吧。”
蕭世行點了點頭,華泉沉默半晌,忽地又回頭道:“皇上,明日我想帶我家公子離開這裏。”
蕭世行心中詫異非常,失聲道:“為什麼?!”、
華泉緩緩跪下:“公子剛才說了,他想要到處走走看看,我這條命是公子救的,是公子教我劍法,教我做人的道理,他與我雖是主僕,可是卻猶如恩師、兄長。他想要做的事,我一定要幫他完成。”
“這裏已不需要公子了,他也不會稀罕那征南王的頭銜,他更不要皇上的賞賜……”華泉眼紅如赤,水光瀰漫:“世人畏他,憎他,厭他,怕他,可是卻不知他從來不在乎。他要的只是保護想要保護的人,努力想要活下去,想要無拘無束的自由。”
他重重伏地磕頭,大聲道:“皇上若真的要賞賜我家公子,就賜給他自由!從此天涯海角,任他看盡江南秀麗,漠北雄渾瑰奇,草原遼闊……”說道最後他已哽咽。
寒風一陣陣吹着,撩起車簾嘩啦,彷彿能看見他方才蕭索的病容。那個人捂住唇,輕輕地咳,明明已知時日不多,卻還是雲淡風輕地道,大約是去塞外、江南、漠北……自由自在,走到哪算到哪。
生與死已無法羈絆他的心,他的心中還帶着希冀,哪怕只有一點點。
蕭世行久久沉默。終於,他緩緩道:“朕,准了。”
華泉欣喜抬頭,蕭世行已騎上馬,狠狠一抽身下馬,飛馳而去。
……
天地茫茫,寒風拍打着臉頰,這裏的風不是北漢凌厲如刀的風,這裏的山水這裏的人不再是北漢。天下一統在望,他傲然這一片錦繡河山,執掌權柄,可是卻眼睜睜看着不該逝去的人在他眼前一點點消逝了生命。
蕭世行木然地抽打身下的馬兒,獵獵的風中卻揮不去心中的憋悶。
忽地遠遠有士兵飛快迎上,上前欣喜喊道:“皇上!皇上!衛國夫人奉旨前來!”
蕭世行猛的一勒身下的馬,馬兒冷不丁被束縛,提起四蹄昂首長嘶。他又驚又喜,聲音都在顫抖:“她……真的來了?!”
“是的!皇上,衛國夫人來了!就在營前!”士兵大聲回答。
蕭世行哈哈一笑,狠狠抽了身下的馬兒,如電一般飛馳而去。遠遠的,營地前,一片熱鬧喧嘩,衛雲兮的鸞駕就醒目地立在了當中。士兵們鬧哄哄的圍上前去,領着一車車御冬的衣物和乾糧。
這次她來,並不是空手而來,而是帶來了十車滿滿的禦寒衣物,還有兩車的草藥。衛雲兮看着一張張熱情淳樸的面容,忙着與秦七分發著東西。
“雲兮!——”遠遠地一聲焦急呼喚聲傳來。
衛雲兮抬起頭來,看着那天地間疾馳而來的蕭世行,靜靜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