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
?我在揚州一直待到了第二年的秋天。
葉子一片片地黃,一片片地落,父親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昏迷的時候越來越多。
他的屋子裏總是繚繞着藥味,他醒着的時候,就死死抓着我的手,以一種灰沉沉的悲哀的眼光看着我。
“黛玉,黛玉......”他叫不了兩聲,就會又昏迷過去。
父親的床邊,眼淚是我唯一的語言。
我開始畏懼在家裏行走。
因為大多數時候,每個人都可憐似地打量我。
最後,終於,如他們的憐憫一樣了,父親也那樣躺在那裏了。
躺在祖母、祖父、弟弟、母親,都曾經躺過的床上。
這次我終於沒有再生病昏迷過去,我跟着表哥賈璉一路送父親回老家蘇州去。
到蘇州的時候,叔叔也沒有回來。大概是海外太遠,他收到父親病重的消息之後,就立即動身,但是一直到這時候都沒有消息。
父親的棺木進林家的祖地的時候,我跟進去了。
那天在下陰雨。
我走過一座座墳墓,數着,一、二、三、四、五......
我家裏原來有七個人,現在這裏有五座墳。
父親下葬的第三天,忽然傳來消息。
來傳音訊的是一個叔叔的西洋朋友,他帶來了叔叔的遺物,說,叔叔來的時候出了海難。
大鬍子高鼻樑的西洋人嚎啕大哭。
但是我沒有哭。
我只是想,原來不是一、二、三、四、五。
是一、二、三、四、五、六。
我對自己說,看,還有一個在外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