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羅生門之二

26.羅生門之二

不多時,各位參會貴人來齊,雅樂寮的唐樂師坐定,和笛做引,中雜幾聲鼓響,接着便是聲聲篳篥,簾外正中是一身盛裝的源光及頭中將藤原順平,兩人背對着,隨着音樂開始慢慢舞動。

源冬柿對於兩個男人結伴跳瑜伽一事毫無興趣,她靠在杌子上閉目小憩,耳邊則是一聲一聲的和笛與篳篥所演奏的她聽不太懂的雅樂,弁君及小式部坐在竹簾后,從縫隙中仔細窺看簾外景象,然後時不時對幾帳內的源冬柿及紫姬現場直播。

“公子舞步熟稔,我聽見旁邊的幾帳還有女子感嘆公子實在是天人之資呢,滿座公卿皆遜色於他。”

小式部話音剛落,便又聽見弁君道:“旁邊那位小姐遣侍女出殿去了,清涼殿外木芙蓉尚未凋謝,肯定是讓侍女摘來開得尚好的幾朵,想作了詩,送給公子。”

源冬柿撇了撇嘴:“這你都知道。”

“那可不。”弁君道。

她正說著,忽然有人緩步行至竹簾前,跪坐下來,輕聲問道:“請問這可是二條院冬柿小姐的幾帳?”

源冬柿看向弁君,弁君眨了眨眼,回道:“正是,請問你是?”

“在下是堀川邸的女房和泉君,受主人所託,帶了封信來,呈給冬柿小姐。”簾外女子說著,將一封綁在了木芙蓉枝頭上的書信自竹簾下遞了過來。

源冬柿還有些奇怪,小式部便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堀川邸便是太政大臣兼家大人的宅邸。”

藤原兼家?

源冬柿搖搖頭,道:“我與太政大臣並無交集。”

“此信並不是兼家大人所寫,而是由道長大人托在下送來的。”簾外女子道。

藤原道長?那更不可能了。

源冬柿接過書信,將信紙從木芙蓉花枝上取下,那是一張撫子色陸奧紙,與那枝還在盛期的木芙蓉顏色倒是極為諧和,紙上還帶着淡淡熏香,並不是刻意熏染過,估計是被人長期攜帶在身上所沾染上的。

她打開信紙,上面只有草草寫就的一段話:

遠去與相送,離情此地同。

親朋萍水客,逢坂關前逢。

源冬柿盯着信紙看了半天,才想起這首是平安朝知名琵琶手蟬丸所作和歌,後世能樂也有《蟬丸》謠曲,講述蟬丸與姐姐在逢坂偶然相逢的情節。

紫姬還以為是那位貴族公子的求愛信,湊過來看,盯着半天,然後道:“不懂。”

源冬柿放下信紙,有些懵逼:“我也不懂。”

如果上面寫的是在原業平的和歌,她還可以勉強當作求愛信,可寫蟬丸的和歌幹啥,難不成她還真有個跨越千年未見的弟弟?

這時,簾外的雅樂也歇了,兩名盛裝打扮的貴公子謝幕離場,分別去隔間將身上的束帶換下,而其他擅長雅樂的貴族朝臣們,便陸陸續續向天皇獻曲。

簾外的女房和泉君詢問源冬柿有無回信,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後,便離開了,源冬柿將信紙放到一邊,正要換一個姿勢繼續睡時,忽然聽見簾外傳來一個清涼的男聲:“臣從三位下皇後宮權大夫源博雅,向主上獻上一曲《紅葉狩》。”

源冬柿朝簾外瞟了一眼,小式部則激動起來:“博雅三位演奏笛曲!說不定還是用那支名為葉二的笛子呢!”

源冬柿也來了興趣,要知道博雅不僅是手游裏面那個不解風情的妹控、小說裏面老實過頭的晴明拍檔,還是日本最為有名的雅樂家,擅長篳篥、琵琶、和琴以及笛子,後世稱其為“雅樂之神”。

她屏住了呼吸,正準備聽博雅吹笛,忽然感覺到一陣風起了幾帳的帘子,她愣了愣,便聽見風猛地從殿外灌了進來,簾外的人只微微愣神,很快大叫起來。

“楓鬼!是楓鬼!”

“保護主上!”

一時間,整個清涼殿西廂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源冬柿將紫姬和弁君等人護在身後,便想從懷中將紙符抽出來,忽然幾帳的竹簾被人從外一把掀開,源冬柿愣了愣,便看見一個身着黑色束帶,頭戴卷纓冠,一身武士裝扮的男子,他腰間繫着太刀,此時那柄太刀已被他從刀鞘中抽出寸許,凜冽寒光刺得源冬柿微微眯了眯眼。

她抬手遮了遮刀光,再去看那個闖入幾帳中的武士,卻正好與他對視,那人大約二十來歲,長相極為俊朗,但卻與她見多了的源光之流的麵皮白凈的平安京貴公子不同,他膚色偏黑且唯有粗糙,眉毛極為桀驁地掃入鬢角之中,雙眼銳利,如同狩獵中的鷹隼。

源冬柿還未說話,她身後的小式部立即反應過來,從杌子上拾起檜扇,攤開扇子擋在了源冬柿的臉上,叫道:“你是何人,怎麼能這麼無禮闖入二條院小姐的幾帳!”

那武士看了看小式部,視線再移向源冬柿,源冬柿被他盯得莫名其妙,正要說話,便聽見一聲低低的少年音:“賴光,風停了,無礙,快向冬柿小姐賠禮謝罪。”

源冬柿循着聲音望去,從那武士掀起帘子的一角,看見他身後站了一位束帶打扮的少年,那少年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一身正式公卿打扮也不顯得老氣,反倒看上去身板筆直,配合著清秀俊朗的面容,極為賞心悅目。

那武士聞言,朝源冬柿低了低頭,沉聲道:“方才失事態緊急,無意中冒犯了冬柿小姐,還請見諒。”

他這歉道得正式,源冬柿也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乾笑道:“無礙。”

待兩人離開之後,小式部這才撤下擋在源冬柿臉上的檜扇,道:“方才那兩人便是堀川邸的道長大人以及賴光大人。”

源冬柿點點頭,將懷中摸出了一半的紙符又塞了回去,拍了拍剛才受到驚嚇的紫姬後背。

風停了之後,宮人們迅速上前將殿內吹散的物品收拾好,殿上的朝臣們則在議論方才無端端颳起的大風,一時間清涼殿西廂內一片吵鬧。

源冬柿將紫姬抱在懷中輕聲安慰,便聽見簾外一聲沉穩的男聲道:“保憲何在?”

此人一開口,殿內吵嚷聲便立時停住,然而卻沒有人回應,過了許久,才有個聲音哆哆嗦嗦地答覆道:“回稟主上,保憲大人……今日犯物忌……在家……不能出門。”

0天皇默了默,又道:“晴明呢?”

剛才那哆哆嗦嗦的聲音更抖了:“晴明大人……他今日也……犯物忌……”他聲音越來越小。

源冬柿聽得忍不住笑起來,陰陽寮的頭兒天天翹班,這些陰陽師也是難做啊。

天皇嘆了口氣,想必也是知道那倆傢伙的脾性的,便道:“博雅……”他剛喊出博雅的名字,忽然頓了頓,又問道,“光,你之前不是說,你把那位傳奇姬君冬柿小姐也帶來了宴會嗎?”

源冬柿臉上幸災樂禍的笑瞬間僵住。

簾外的源光應道:“是,臣今日出門便將她帶了過來。”

紫姬扯了扯源冬柿的袖子,源冬柿扯了扯嘴角,然後道:“回稟主上,冬柿在此。”

天皇循着聲音,緩步來到源冬柿幾帳前,隔着竹簾,他想了想,道:“今日宴會忽然颳起的妖風,便要勞煩冬柿前去調查一番了。”

源冬柿:“……”

她木了木,可以說不嗎。

面對大佬,當然是不能拒絕的。

源冬柿乘上回二條院的牛車時,深深嘆了一口氣。

她用檜扇撩起車御簾的衣角,回過頭,去望那座華麗非凡的朱雀門,只覺得分外的憂傷,她放下帘子,用手輕輕揉了揉額角,坐在她身邊的紫姬則拉着她的衣袖,道:“冬柿姐姐,連主上也要求助於你呢,你好厲害呀,等調查出了這股風因何而起后,你就更有名了呢!”

源冬柿看着極為興奮的紫姬,悲傷道:“我一點都不想更出名。”

當著滿殿六位以上朝臣及家眷接下這個燙手山芋,源冬柿心裏是拒絕的。

她正想着要怎麼甩脫此事,卻忽然聽見車輦外遠遠傳來一聲:“冬柿小姐!冬柿小姐請留步!”

拉着牛車的僕從聞聲便拉着牛停了下來,源冬柿用檜扇輕輕掀開帘子一角,便看見一個身着岩井茶色狩衣的僕從模樣的青年跑上前來,低着頭朝車上遞上了一封書信,道:“這是我家主人贈與冬柿小姐的。”

源冬柿額角又跳了跳,將手中檜扇攤開遞到車外,那名僕從將疊好的信紙放置在扇面上,朝源冬柿又行了個禮,便小跑着回去了。

源冬柿收回扇子,拿起扇面上的書信,一天之內收到兩封書信,這倒是挺奇怪的。上一次是寫的弟弟見姐姐,這回難道要寫哥哥見妹妹?

這封書信的信紙與上一封不同,乃是艷麗的紅梅色陸奧紙,紙上帶着濃濃的香氣,似乎是之前被人鄭重熏染過。源冬柿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信紙一角,將它遠離自己的鼻子,皺着眉想到,這濃得幾乎謀殺別人嗅覺的香味,就算是要寫哥哥見妹妹,那估計也是個德意志骨科。

紫姬好奇道:“冬柿姐姐不拆開來看看嗎?”

源冬柿滿臉嫌棄地拆開信紙,這回信紙上沒有弟弟見姐姐,也沒有哥哥見妹妹,而是幾行極為瀟洒的字體:

相思積歲月,早已化深潭。

姬君倩影至今在在下心中徘徊,日前學了唐國琴曲,今夜當請姬君准予在下踏月而來,秉燭相談。

藤原順平。

源冬柿:“……”

紫姬睜大了眼:“哇,這回可真是求愛信了,這位頭中將大人今天要來夜訪你呢,冬柿姐姐。”

源冬柿木着臉將信丟到一邊:“哦。”

“冬柿姐姐期待嗎?”

源冬柿道:“答應我,紫姬,請囑咐惟光,一定要關好房門。”

待回了屋子,源冬柿特地告訴妖琴師,如果有陌生男子闖入她的院子,請他一定要變成自己的覺醒樣子嚇一嚇陌生來客。

妖琴師撫着琴,看了她一眼,手中曲調一變,燭光飄忽,烏鴉聲聲,源冬柿雙手罩着耳朵,大喊道:“琴爹你最美!你覺醒了也照樣美若天仙!”

源冬柿這一夜如臨大敵,抱着懷中的符咒守在帷屏前方,只待藤原順平摸進她房裏來,她就朝對方照臉仍一個燈籠鬼,讓對方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秉燭夜談,然而一直等她不小心睡着,再到第二天醒來,那位頭中將大人仍沒有來。

而她還不知道,這一日,平安京的八卦又換了個新話題。

頭中將藤原順平夜出時,在朱雀大道上偶遇一絕色女子,他自告奮勇送其回家,結果天亮后,他連同一起出門的隨從被人在羅生門下發現。

幾名男子昏迷不醒,身上衣服被扒得精光,身上財物皆數被人取走,連牛車也都不翼而飛。

眾人都在說:“莫不是有哪位俠女看不慣頭中將的風流行徑,前來懲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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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你是這樣的陰陽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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