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水占卜之十
源冬柿曾有個夢想,那就是有朝一日她能夠親自摸一摸那些躺在她手機里的SSR式神們,酒吞的胸肌小鹿的腿,荒川的帽子茨木的爪,然後帶領這些小夥伴,腳踢鬥雞,拳打突破,成就一段金光閃閃的陰陽師遊戲之旅。
只是世事無常,她也沒有想到,自式神燈籠鬼對她愛理不睬卻對晴明安靜如雞之後,她還會有被自己的式神追着跑的經歷。
幾乎是在博雅的臉出現在鏡子裏的同時,原本安靜地浮在水面上空的青女房的手開始抖了起來,她身上纏着的黑色怨氣飛速涌動起來,身後長長的頭髮如同深海海妖的觸手一般飛起,一聲怒吼自她的喉嚨間逸出,連河水沖刷橋柱的聲音也顯得急促而不安。
源冬柿咽了咽口水,然後便看見青女房扭過頭,一雙沒有瞳仁,只有渾濁眼白的眼睛望向他們。
源冬柿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你的Master。”
源博雅:“???”
……
青女房一聲怒吼,收起手中的鏡子,便朝他們飛了過來,源冬柿反應極快,她一手扯着博雅的單衣領口,另一手抓着河堤石縫,便要朝着岸上爬去。
博雅身上的黑色單衣原本便是鬆散着的,此時她這麼一抓,只聽見“刷”一聲,她只感覺到手上一松,再回頭看去,博雅的單衣已經被她拉了下來,一角被她攥在手裏,一角軟軟地垂在腰帶上,連着裏衣的襟口也被扯開了些。
源冬柿:“……我不是故意的。”
而博雅則渾不在意,抽起太刀便迎向朝他撲來的青女房,只聽見“呯呯”幾聲,帶着寒光的利刃撞在青女房身上,青女房發出一聲慘嚎,利爪又冒出些許,帶着清冷的月輝裝向博雅手中太刀。
原本幽靜而詭異的河邊多了搏鬥着的一人一鬼,竟然奇異地變得熱鬧了些。
源冬柿面無表情地看着博雅與青女房斗得激烈,點了點頭,她差點忘了,博雅是個能打的。
她正準備提着裙擺坐在旁邊景觀博雅三位大戰猙獰女鬼,突然打了個冷戰,然後猛地朝前幾步:“博雅三位!手下留鬼!”
她差點忘了,青女房雖然是一個惡鬼,但此時,卻是她的式神。
唯一的一個R級式神。
一個在一堆帚神達摩天邪鬼之中無比珍貴的R級式神!
那邊激斗正酣,一人一鬼沒一個肯理她。
源冬柿看着博雅一刀一刀將青女房打得狼狽不堪,只覺得肉也跟着揪着痛起來,她想了想,看向河裏,那張將青女房召喚出來的藍色紙符仍舊被卡在河中央的石頭上,只是隨着水流越來越急,似乎下一刻便要被河水沖走。
源冬柿咬了咬牙,踢掉腳上的木屐和白襪,提着裙子便往河裏趟去。
即便是在夏日,夜裏的河水也是極為冰涼的,源冬柿剛踏進河裏,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水底鋪滿了被水流沖刷得頗為圓潤的石頭,倒不尖銳,只是石頭上長了青苔,稍不注意便要滑倒,她只得十分小心地朝河中央磨蹭過去。
待靠近河中央時,水面已經沒過了她的膝蓋,而中央水流湍急,她也不敢貿然前行,只有扶着水中央冒出來的巨石,彎腰伸手去夠那張卡在石縫中的紙符。
然而指腹剛剛擦過紙符一角,源冬柿就感覺到浸在河水裏面的腳踝被一個冰涼的東西握住,那股冰涼的感覺順着小腿往上蔓延,待爬上了她腰間的時候,她迅速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符往後拍去,一隻蒼白的手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手指一松,紙符已經從她指間滑出。
“呯”一聲響,一隻帚神從天而降,直直砸落在源冬柿身後的鬼頭上。
那鬼哼了一聲,手上的力氣卸了些許,源冬柿藉機從她的鉗制中掙脫開來,正要一把抓了石縫裏的紙符離開,卻忽然感覺那鬼又逼近了她身後,一股冷氣從她臉頰擦過,然後她感覺到那股如同針刺的冰涼自她的後背,緩緩浸入了她的身體。
源冬柿身體猛地一僵,只覺得渾身冰涼,不僅是衣擺被河水大濕,連垂在鬢角的髮絲也變得濕潤起來,水從髮絲間滑出,然後擦過臉頰滑至下巴,滴入河中。
她想轉身回去,卻發現自己的手腳已經不收控制,腳底在河底佈滿青苔的石頭上抽搐着,最後她雙腿一軟,整個人倒入了河中。
河水爭先恐後地湧入她的喉嚨,她咬着牙關不斷掙扎,想浮出水面,卻只感覺到身體裏面像是塞了一塊巨石,無論她怎麼使勁,也無法逃離這個陰森而幽暗的河裏。
比被自己的式神殺死還要丟臉的,大概就是在及膝深的河裏淹死了吧。
源冬柿有點悲傷地想。
她的手在河底胡亂摸索,恍惚間是抓住了什麼東西,這是,她恍恍惚惚聽見水面上傳來一陣陣驚呼聲,那聲音傳到水中時已經變得模模糊糊了,她勉力將手伸出水面,希望有人將她拉起來,微微眯起的眼睛只隨意一瞟,卻發現她手中抓住的,是一片已經褪掉了顏色的布片。
源冬柿猛地扭過頭去,只看見離她不遠處的地方,躺着一具骸骨,那具骸骨已經完全是一副白骨的樣子,陰森森的骨頭上覆蓋著一件已經褪掉原本顏色的衣裳,那布料被水泡得極為脆弱,被源冬柿輕輕一扯,便被撕去了一角。而那歪在軀幹上的頭骨似乎感受到了源冬柿的注視,緩緩地轉了過來,黑漆漆的眼部黑洞直直對着源冬柿的眼睛。
源冬柿:“……”
不過不是怕張開嘴咽下更多的河水,她是很想叫出來的。
不過下一瞬,那具骸骨卻已經消失,源冬柿松下一口氣,卻發現,那個從水面上傳來的喊聲也消失了。
源冬柿正疑惑間,卻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體內那股神秘的力量支撐着,從河底爬了起來,她一手撐着河中的石頭,濕淋淋的頭髮覆在她的額頭以及眼瞼上,使得她一時間無法睜開眼睛來,然而出了水之後,她卻只覺得四周安靜的可怕,偶爾有鳥雀拍打這翅膀擦過樹枝飛過的生意,完全聽不見博雅與青女房搏鬥的動靜。
一股涼風吹來,吹得一身濕透的她抖了一抖,她感覺到自己的雙腿正邁着步子踏過河底的碎石,慢慢走上了岸,手不受控制地扒開了覆在眼睛上的頭髮,她立刻睜開眼,卻一眼便看見了一座靜靜佇立在月光下的巨石。
那座石頭她白天的時候已經見過,石面一角是一處陳舊的血痕,其他地方在覆蓋了一層綠幽幽的青苔,青苔被人抹去了一些,使得凹面被人鑿刻出來的字格外明顯。
彌真,茶茶。
這裏是茶茶曾經照料過的茶園。
源冬柿才恍然在她體內的那股神秘力量是什麼了。
茶茶附在了她的身體裏。
那麼橋下水底那具孤零零的骸骨,自然便是茶茶了。
不遠處傳來貴船神社一聲聲鐘鳴,一群鳥雀自山林中飛出,山林被風吹出一陣婆娑之聲,茶茶並未在那座刻了她和彌真名字的石頭前停留,而是控制着源冬柿,朝着那處帶着隱隱燭光的山林走去。
赤着腳。
這是源冬柿第一次覺得木屐也不是很難穿了。
她雖然是被茶茶控制住身體,但痛覺還是百分百保留的,山林中不乏斷枝碎石,腳底每每踩過,源冬柿便覺得蹲了半小時廁所起來的酸爽感覺不過如此了,她這輩子也算是體會到了執意變成人的小美人魚行走在刀尖上的痛苦了。
她想開口對茶茶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卻發現茶茶還控制了她的嘴。
一肚子抱怨衝上了喉嚨,又憋憋屈屈地回來了。
她穿過林間小道,走上了獻燈參道。
此時參道兩旁的獻燈均已被點亮,這一盞盞獻燈在漆黑幽靜的山林中照出一條狹長而崎嶇的石階,她每踏上一台石階,便在石階上留下一個濕淋淋的腳印,裙擺仍不停地滴着水,在身後留下了一道長長的水印。
源冬柿走過鳥居時,忽然聽到一聲粗啞的烏鴉叫聲,在深夜的貴船山中顯得陰森而恐怖,神社內的紙燈籠搖搖晃晃,似乎是已經覺察到了一股不安的氣息。
茶茶控制着她走過石子小路,繞過假山,來到了神社角落的一處院落內。
院中驚鹿盛滿了水,慢悠悠地在石頭上磕出一聲響,源冬柿聞到一股隱隱的青茶香氣,她感覺到身體朝前幾步,然後便在假山後的池子旁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
這個身影源冬柿是認識的,並且在茶茶的回憶中也見過多次。
他與茶茶初見之時,是一個剛剛持了具足戒的比丘,年輕得近乎稚嫩,面對倔強的茶茶毫無辦法,只得嘆了口氣,將茶茶帶回了神社。待茶茶長大后,他也成了一個名滿平安京的高僧,只是他嘆氣的時候卻不是將茶茶拉到了身邊,而是將她推得更遠。
而後,便是源冬柿在獻燈參道上遇見正在點燈的他,他仍舊是那件洗的幾乎發白的灰色僧袍,只是臉上多了些風霜,眼裏多了些疲憊。
源冬柿也猜到,茶茶是藉著她的身體,逃離了那座橋的束縛,逆流而上,來到貴船神社,為的,大概就是見這個人了。
茶茶投河前說過,等不到他,那就去找他。
彌真站在池子邊,石子小道上的石燈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他彎腰從水面上拾起一張紙符,放在眼前,仰起頭,藉著院中微弱的燈光看了許久,直到紙符上慢慢地顯出一個“吉”字來。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放下紙符,輕聲說道:“你來了。”
他扭過頭,看着站在院中渾身濕淋淋的源冬柿,道:“我方才給自己卜了個水占卜,是‘吉’,便知道你來了。”
源冬柿感覺到茶茶似乎已經已經有些激動,操控着她的身體,便朝彌真奔了過去,她還以為茶茶會控制着自己的身體撲進別人的懷抱,卻忽然感覺到十指指甲處一陣劇痛,她正奇怪間,卻看見自己抬起了手,伸向了彌真的脖子。
而那隻手的指甲已經冒出了老長,片片鋒利如刃。
源冬柿:“……”
如果可以說話,她真的很想說,她一點都不想當金剛狼。
而彌真則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那麼看着她,或者是透過她,看着她身體裏那個亡魂。
就在源冬柿的指甲即將刺進彌真的脖子裏時,她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極為熟悉的鳥雀啾啾聲,她眼前閃過一個小小的影子,便感覺到什麼東西鑽進她的懷中,將一張紙符抽了出來。
那張普通不過的符紙從她懷中飄了出來,源冬柿眼尖,只看見上面所繪的一個工工整整的五芒星桔梗印。
她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被茶茶所控制,咬着牙與那股力量硬拼,兩個字連同一股血液衝破喉嚨,她嘶聲大喊:“晴明!”
下一刻,一柄製作精細的蝙蝠扇橫在了源冬柿的指甲與彌真的脖頸之間,源冬柿只覺得渾身一震,體內那股控制着她的力量似乎被另一股外力抽了出來,雙腿少了那股力量的控制,猛地一軟,她晃了晃,倒進了一個懷抱里。
“看來在下不在的時候,柿子小姐下河戲了個水呀?”
源冬柿睜開眼睛,抬眼看正笑着看她的晴明,她抽了抽嘴角,正要伸手擦掉嘴邊的血跡,身體卻忽然僵了僵,她再看晴明,伸出手:“請問要怎麼樣才能把這麼長的指甲解決掉。”
那指甲很長,尖端帶鉤,如同頃刻間便能使人斃命的利器。
源冬柿表示,她一點都不想當金剛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