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禍福相依
三夫人聽了樂山現在的狀況,卻還是平平淡淡的,只說了一聲,“命撿回來已經是萬幸,其他諸事,也不必非去強求了。”
樂水應了,便轉向子默道,“那,就有勞你了。”
子默點點頭,轉身就去了隔壁屋裏。
樂水見他走遠,轉頭拉過若岫,走到走廊的角落裏,悄聲問道,“你和他……”
若岫驚得猛抬起頭,瞪着樂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難道他們之間的互動已經明顯到別人都能看得出來么?樂水看出她的驚慌,只是笑了笑,對她搖了搖頭,若岫鬆了口氣,想了想,對他低聲道,“是子默。”
樂水揚了揚眉,輕輕點了點頭,直直望着她。
“我現在只想着怎麼治小樂山,其他什麼都不想。”若岫說的很快,快到自己都覺得自己在心虛,她搖了搖頭,似乎想把這種不自在甩開。
“好,一切都等這邊結束再說吧。”樂水點了點頭,也進了樂山的屋子。
若岫目送樂水進去,轉身想出去走走,卻差點撞到人,不禁輕呼出聲,抬頭卻看見文瑾在她面前,沖她微笑,若岫心裏一驚,習武之人耳力向來了得,剛才的話,不知他聽了多少去。
“我……”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住,互相瞪了半天,若岫才勉強笑笑,“你先說。”
“明日二姑娘一家和三姑爺就到了,等這邊的事情告一段落,你們隨我一同去斷劍山莊暫住一段,如何?”文瑾看着若岫,目光里透着溫和。
“那也太打擾了……”若岫嚅囁地說,除了心虛沒有別的感覺。
“不會的,放寬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文瑾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一會兒就要給小樂山解毒了,我們去看看還缺點什麼。”
說著,便轉身走向樂山的屋。
看着細長的針扎進肉里確實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尤其是這樣的針不止一支,現在樂山身上已經滿是銀針,簡直像一隻小刺蝟。若岫沒有隨身帶手帕的習慣,只好絞着自己的衣角在旁邊觀看,有些擔心的不時望一眼子默,不是她不放心,任誰看到這樣的情景,都會緊張的。
子默輕手輕腳的不斷觸碰、旋轉插在樂山身上的銀針,時快時慢,沒一會兒鼻尖上已經冒出細細的汗,約摸過了一柱香的時間才慢慢停了下來,迅速的將銀針拔出,扔到一邊。然後轉過頭對守着葯碗的若岫道,“好了,可以用藥了。”
小傢伙還算配合,雖然昏迷着,但是灌進去的葯並沒有流出來,三夫人也過來了,一群人擠在窄窄小小的屋子裏,等待樂山的蘇醒。
半個時辰……
一個時辰……
一個半時辰……
將近兩個時辰之後,樂山的睫毛動了動,一直盯着他的大家顯然都看到了,初晴小聲輕呼出來,其他人也都激動無比。
又半個時辰后,樂山終於睜開眼,幾個女人喜極而泣,其他人也都覺得眼眶酸酸澀澀的,小傢伙眨了眨猶帶着幾分睡意的眼,先是迷惑的看了看立在床頭的初晴,再轉頭看了看離他最近的三夫人,卻似乎被周圍這許多人嚇到了,眼眶裏迅速湧起一汪淚,眼瞅着就要哭出來了,三夫人連忙把他抱在懷裏,輕輕拍了拍。
樂山張着嘴本是要哭鬧,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來,眼淚便嘩嘩的噴湧出來,三夫人緊緊抱着他,一邊拍撫,一邊在他旁邊輕聲念叨,小傢伙漸漸被安撫,眼淚停了下來,也不再掙扎,只是定定地看着三夫人,一臉委屈。
若岫忍不住走上前,握住他軟軟的小手,樂山看到她,緊繃的身體似乎放鬆了一點,張手要若岫抱,三夫人見狀放開樂山,若岫便順勢將他接了過來,抱在懷裏,摸摸他細軟的頭髮,又捏捏他的小胳膊,眼睛又有點濕潤。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若岫喃喃的,不知是在對樂山還是對自己說。
“若岫坐這兒吧。”三夫人讓出床位,讓若岫抱着樂山過去坐下。
若岫點點頭,抱着樂山,無言地坐到床沿。
“你先別激動,是不是還應該讓子默看看?”樂水微微笑道,這是幾天來若岫第一次見到他露出笑容。
幾個激動的女人這才反應過來,因為看見樂山醒來,早就把子默擠到一邊去了。
子默走上前,搭上了樂山的手腕,從頭到腳的檢查了一遍之後,又沖若岫點點頭,走開了。
一個人的生命明明那麼脆弱,幾分鐘的缺氧,幾天的缺少食物或者水分,或者是割在動脈上的淺淺一道,甚至是一條小蛇輕輕地咬上一口,都能讓生命就此消逝,可是人們卻總低頭臣服在如此脆弱的生命面前,膜拜和讚頌着生命的美好和偉大。
若岫以前不明白,以前的她總是看着一個又一個的人消逝在眼前,似乎生命自身也變得無足輕重起來,如今看着樂山從昏迷中醒來,一個被人以為註定要死去的人又重生,眾人的開心和歡笑,就連陶府慘案的陰影似乎都阻擋不住那樣的歡欣,那種感動,似乎讓她又覺得自己有些明白了什麼。
與若岫素未謀面的二姐一行,在第二天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到達平源城。
二姐似乎比較堅強一些,除了剛到的時候哭了一場,其他的時候還能幫樂水些忙,是個鳳姐似的人物。二姐夫和陶老爺一樣是個世代鄉紳,看上去有些遲鈍,其實是個挺聰明的人,人還很不錯,對二姐也是頗為寵愛,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傅青雲一臉哀痛,衣衫也不是很齊整,可是來了之後,還沒歇歇腳,就開始喋喋不休的對樂水他們說他對整件事情推測,並咬定是那個滅了海潮幫又殺了智能大師的魔頭乾的。
他的演講很華麗,猜測也恰到好處,推理也確實精彩,可是若岫還是忍不住心中充滿了對他的厭惡感,他來了沒有向三夫人請安,也沒有過問陶府倖存者的狀況,更沒有像他的穿着和表情那樣哀悼枉死的若蘭,甚至沒有禮貌並且毫無顧忌的在倖存者面前隨意談論陶府滅門慘案的種種細節。
若岫看着樂水擰着眉頭聽他沒完沒了地推測和猜疑,恨不能上前兩步將他那惹人厭惡的嘴堵住,想起若蘭年輕美麗的臉,想起她微微紅潤着雙頰的低頭,想起她說起傅青雲那一臉的驕傲,就算是和她並不算合得來的若岫聽說這麼年輕美麗的女子香消玉殞也會難過一下,更何況是這個若蘭最親密的枕邊人,若蘭死時甚至已經為他生下了孩子,若岫想到這裏,不想再看傅青雲神采飛揚的臉,低下頭拒絕再接收他傳來的信息,有一搭沒一搭的輕輕拍着還沒什麼精神的樂山,哄他入睡。
樂山亮閃閃的大眼睛專註地瞅着若岫,手還揪着她的衣服,在若岫輕聲哼唱搖籃曲下漸漸垂下如扇的睫毛,輕輕打起小呼。
“之前我一直以為躲過這次就會沒事,可是沒想到……”傅青雲的話總算到了尾聲,聲音越來越激昂響亮,若岫只得又輕輕拍撫睡夢中皺起眉頭的樂山安眠。
“……你們放心,我定是要為陶府上下討回公道的。那魔頭一日不出來,江湖就一日不得安寧,傅家堡誓與那魔頭周旋到底!”
演講結束,該到拍手時間了,可惜的是,謙和有禮的柳賢說是要去衙門一趟還沒回來,傅青雲的鐵杆粉絲杜娟趕回斷劍山莊,此時並不在這裏,斷劍山莊的剩下幾個人似乎都不大欣賞傅青雲,演講過程中一直各自忙碌。
樂水在和二姐夫商討陶府老爺、夫人、小姐、下人等後事的諸項事宜,這件事情雖然讓人難過,但是也刻不容緩,尤其是下人,僱用奴僕的賠償和家生奴僕的葬禮雖然都不是大頭,但極其瑣碎,他們說的專註,並未分心到這邊。
文瑾拉了張志遠和三夫人在清點府中剩下的財物,雖說不剩什麼,好歹也有些零碎,此時也沒人有閑暇來聽。
若竹此時正向若菊解釋陶府遭滅門后的事情和處理事宜,似乎也沒空往這邊看。
若岫再看看,這邊只剩無名山莊的三人和初晴了,初晴剛才去煎藥,演講結束時剛好小心翼翼的將一碗黑漆漆的葯端了到桌前,子默安安靜靜的坐在桌邊看書,很專註的樣子,不時地翻動一頁,那本似乎是昨天晚上從她那裏拿的一本遊記,鍾莫語這兩天一直忙前忙后,今天卻湊巧得了閑,從頭到尾很認真地聽了演講,只是眼中閃着的興味盎然配着面上的嚴肅認真,顯得表情有些滑稽,西門司讖從頭到尾都在閉目養神,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
傅青雲看大家都愛理不理的樣子,似乎有點下不了台,凈白的臉似乎有些發黑,又猛地一握拳,恢復了常態,慢吞吞的踱到桌前坐下,若無其事的拿起桌前的一隻陶府倖存的碧玉茶碗心不在焉地把玩,不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