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
當胸那一劍,確實給李然的身體帶來了很大的負擔,儘管她心急如焚、歸心似箭,也不得不聽從李慕可的建議,留在府中秘密養傷。
成日耐着性子躺在床上,感覺骨頭都快僵硬了,當李然再一次提出自己傷勢已大好,想回去風來鎮時,李慕可臉色平靜、沉吟片刻,道:“姐姐既然心意已決,那小妹也不再強留。但請再寬待些時候,我安排人送您出城。”言罷,剛想舉步……
“小可。”李然出聲喊住她,一雙沉肅端凝的黑眸認真凝視住回過頭來的妹妹,“你該知道,我這次回來,不單單是想求得脫身……”
“姐姐。”似是不想再聽她說下去,李慕可打斷李然的話語,回視着她的目中波瀾不驚,“整日悶在屋裏確實無趣得很,這裏和我的書房相連,你若有興趣,不妨去那邊看看。”
她說完,最後深深看自家長姐一眼,轉身離開密室。
李然靜坐了一會兒,嘆口氣,用力閉上眼睛再睜開,起身經密道進入李慕可的書房。
小可小時候酷愛讀書,天文地理、兵法佈陣、經史子集、甚至鄉野雜文……李然每次外出,最大的一件事便是給她搜羅各種書籍,及至後來自我放逐,連吃飯住宿的錢都輸完了花光了,也會記得給她留一點買書。但妹妹卻是個不善於分類整理的人,書堆的到處都是不說,甚至有時還把自己埋在裏面……
但如今李慕可的書房裏,儘管書冊數量龐大的令人吃驚,卻是歸類的井井有條,一眼看去,不見絲毫雜亂無章,分門別類,甚是清晰明了。
“果然是……長大了……”李然輕聲感慨,欣慰中帶了點莫名失落。
她沒去管那些架子上的書冊,而是徑直來到小時候姐妹倆藏零食的地方,輕輕打開暗格……
果然,裏面是一本泛黃的舊冊子,乃是諸葛瑜當年遺留下來的手稿,裏面記載了她戎馬一生、守城佈陣的心得,雖是匆匆寫就,有許多不盡不詳不夠完善的地方,但對於她僅憑一己之力,就阻擋本朝十萬鐵蹄長達十年之久的傑出才能,實是不得不令人嘆為觀止,連帶對這本幾乎不為人知的小冊子也引起李家的高度重視。兩年前,諸葛家被抄家滅族,李舒慶得此小冊,如獲至寶……但如今,該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李然伸手拿出冊子,發現書中竟還夾了一封信。
她有些奇怪地抽出信封,一看字跡,雙目微凝,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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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回到居住的密室,見自己想找的人正安靜地候在桌邊,李然微蹙了蹙眉,走過去坐下,拿出信件放到桌上,沉聲開口道,“解釋。”
李慕然神色淡然地端起茶杯,瞟一眼寫着“鄒衍啟”的信封,不以為意道,“也沒什麼,只是……有些倦了這姐友妹恭的遊戲。”
李然眉梢微挑,眉宇間的褶皺卻是更深,口氣愈發低沉:“原、因。”
“姐姐,當年娘屬意你做繼承人,說是文武全才、智勇過人……”她姿勢悠閑地輕刮茶盞,眼睛注視手中杯蓋,“嗬,如此聰明之人,是當真以為我不知道我爹是怎麼死的?還是說,你真不知道你爹為什麼會瘋到投井自絕?……莫再自欺欺人、粉飾太平!我們這姐妹情深的戲碼就演到今日便散場吧……”
“小可……”李然的眼底深處劃過一抹痛心。
“姐姐,容我最後喊你一聲。我肯助你不過順勢而為,也是看在小時候你的諸多照拂,不過也僅此而已,這將軍府的一草一木與你再沒有半分瓜葛,我以後也再不想看到你!”李慕可拿出一個深藍色小包裹,扔到李然面前,冷淡道,“路引與銀票,都是些你們以前資助過的退伍兵士及其家眷還回來的借款和紅利,你對外稱病,我只好代你收了,可偌大將軍府實在不缺這麼點銀子……”
她輕呷一口清茶,忍不住皺了皺眉,移開嘴邊,一翻手,整隻茶盞落地,發出“啪”一聲碎響,瓷片紛飛,水漬四濺,嗟道:“嘁!淡了。涼了。”
“……如此,小妹這便告辭了!”見李然雙拳緊握、骨節泛白,垂眼獃獃看着地上四散的碎片,李慕可一撩長袍,起身舉步,待走到門口,又似忽然想起什麼,停住腳步道,“啊,欺君乃是誅九族的大罪,李姐該不願見到恩人全家人頭落地吧?還請,一路、珍重!”
說完,她幾步邁出密室,再無一絲留戀,只剩下李然一人孤零零枯坐在一地狼籍的屋子裏……
忽然,僵硬的身體微動了動,李然驀然抬頭,雙目眯起,似是想起了什麼,飛快地起身收拾東西……
——天!快兩個月了,三妹那竟是沒有收到任何銀錢和自己的消息……該死的!也不知他們到底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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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無星無月。
將軍府的花園裏,同一座涼亭,同一副石桌凳,卻只有一人於黑暗中靜靜獨酌。
“人走了?”旁邊的小徑上,走來一位男子,聽聲音很是溫雅悅耳,帶着一種寬和與撫慰人心的力量。他的步伐不疾不徐,似是對這裏的地形很是熟悉,連黑暗都不能阻擋他順利地靠近李慕可,摸索着拿下女人手裏的酒杯,放在鼻端輕輕一嗅,道,“三十年的女兒紅,可不是被妻主這麼糟蹋的。”
李慕可輕嘆了口氣,往後靠了靠,將身體一大半重量交給男人:“你怎麼找來了?”
“半夜醒來,不見自家妻主,不該起來找上一找嗎?”男子放下酒杯,手指在女人太陽穴上輕輕按摩,“明明是最心軟不過的一個人,為何總喜歡唱那黑臉?”
“沒有姐姐,便沒有今日的我。”李慕可的語氣平靜無波,但不難聽出其中蘊含的深切孺慕,“雖說她待我的好,其間究竟隱藏了多少愧疚與贖罪,誰也說不清……但從小失怙、無人陪伴的我,有這麼個優秀的姐姐疼寵憐愛,一直是我最驕傲的一件事。而且,若不是姐姐一直與年幼的我同吃同寢,難說我已經被那男人害死過多少回了……”似是要將心中隱藏壓抑的情感釋放,李慕可閉目傾訴,點點滴滴都是些她還記得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卻是當時貧瘠生命里難得的寶物。
“……聽說那鄒衍是風來鎮聲名狼藉的混混無賴,我自是要替姐姐試她一試……”
“……聖上似有意扶持趙凌上台與我們李家相抗衡,娘卻突然這副模樣,如今李家式微,完全落於下風……牆倒眾人推,為求自保,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謀劃了這次刺殺,聖上懲罰了這次負責護衛事宜的趙凌,暫時遏制了趙家的囂張氣焰……能幫到姐姐,又借姐姐的‘死’挽回頹勢,也算功德圓滿、皆大歡喜……”
“……你瞧,我如此精於算計,早不是姐姐當年熟悉的‘小書呆’了……”
“……嗬,也罷,這趟渾水既已由我蹚了,就莫要再惹得第二個人一身腥臭臟污了,姐姐自去做她的逍遙仙人、閑散隱士……”說到這裏,李慕可睜開眼睛,抬手緊握住一直安靜聆聽的男人手腕,輕道,“而你,就陪我一起在這權力**的髒水裏泡着吧。”
“好。無論你去哪,我都陪着。”男人彎下腰,在女人耳邊輕輕許下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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