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前世

番外 前世

劉君酌行事向來是我行我素的,他不會因為別人的眼光而收斂,也不會因為別人的喜樂而有什麼心理負擔。

可是這次去醫院,他卻罕見地覺得腳步沉重,有些走不動。

他身後跟着兩個保鏢見他腳步放緩了,也跟着慢慢行走。

發小林元年跟在他身後,一邊走一邊打量來來往往的小護士,口中取笑說,“君酌啊,小美女們的眼睛幾乎黏在你身上了,你就不能憐惜一下?”

劉君酌沒有說話,他抬眼看向四周,見建築雖有些舊了的痕迹,但整齊乾淨,四周草木生機盎然,鮮花在絢爛地綻放——這個城市,不愧被很多人稱為花園城市的好地方,綠化真的很好。

“從荒涼小漁村到繁華大都市,鵬城可真了不得啊!”林元年見他站着打量四周,也跟着看向四周,口中說,“你剛來這裏的時候,這裏很荒涼吧?時代在發展,一切都越來越好了。”

他說到最後,忍不住有些感慨。

劉君酌點點頭,他剛來這裏的時候,差點被南方的炎熱和潮濕給嚇回京城,但堅持下來,就有幸見證了這座城市從無到有,從荒蕪到繁華。

其實這個時代,基本都是從零落走向繁華的。但也有一些不幸,是慢慢從繁華走向零落的。

他即將要去見的人,就是身在這樣的家族。

林元年見他不動,便催促,“走吧,在想什麼呢。何老先生臨去時最放心不下女兒,我們還是早點去見她為上,也免了她牽挂——”

他說到這裏戛然而止,摸摸鼻子,“哎,我忘了,他女兒是個植物人,應該是不會牽挂的。你說那麼有能力的人,怎麼這麼傻,為了個女兒拖垮一大家子呢?”

劉君酌扭頭看向他,“如果不是因為何老先生有情有義,你會跟着過來?”

“說起來也是。”林元年再度摸摸鼻子,“不過,為了女兒弄得家散了,真的很不值得。要是我,狠心捨棄了這個女兒,壯大家族,去幫女兒報仇。”

劉君酌看向湛藍的天空,“或許最初什麼也不想,只希望女兒能睜開眼睛醒過來。”只是沒有想到,女兒一直不醒,無知無覺地活了那麼多年。

“何家人似乎都沒有怨言,想來是很疼愛裏頭躺着的那位何小姐的,奈何……”林元年嘆了口氣。

他和劉君酌在請何老先生之前,是查過何家的,這幾天又從同去的一些人口中知道何家的事,就一直很想嘆氣。

劉君酌沒有再說話,他抿了抿薄唇,抬腳往醫院裏走。

他生得異常高大,走在人群里很亮眼,再加上長相英俊,多年養尊處優、發號施令以至於有了和普通人不一樣的氣勢,所以一路走來,吸引了一大批愛慕的目光,更有些臉紅心跳的小護士傻乎乎地跟着來。

林元年走在他身後,見了嬌俏的小護士有些走不動路,就勾了兩個說話。

哪知兩個小護士都是跟他打聽劉君酌的,對他並無什麼興趣。

林元年心中吃味,卻還是風度翩翩,

“你們倒是好眼光,他富甲天下,還未結婚生子,多的是富家大小姐青睞,可惜啊,他是一個都看不上。你們如果有能耐,不妨去試一試,若成功了,下半輩子榮華富貴少不了。不過,他是個大酷哥,不愛說話,不勾三搭四,你們可要有心理準備!”

“我們喜歡他是因為他長得帥,還有一雙大長腿,是行走的荷爾蒙,和有錢可沒有關係。”一個小護士說。

這樣說話就無趣了,林元年頓時沒了興趣,打了個哈欠抬腳跟上劉君酌。

小護士愕然,不知道自己實話實說哪兒得罪他了,和另一個護士相視一眼,跟了過去。

實在是那位長得太帥,腿太長,魅力非凡。

就是和她們無緣,跟上去多看幾眼也是件幸福的事。

劉君酌在去病房之前,先找了李真真,告知何老先生何學已經去世的消息。

李真真聽到消息愴然淚下,不住地搖頭,“不會的,不會的……何叔怎麼會……他前幾天還是好好的,我托醫生查過他的身體,他很健康……何叔去了,亭亭怎麼辦?亭亭怎麼辦?嗚嗚……”

她捂着嘴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劉君酌見她和自己同齡,卻哭得那樣悲傷那樣不顧風度,話語裏除了難以置信何學的死訊,還很擔心何學的女兒何亭亭,心中不由得一嘆。

何亭亭沒能見證這個漁村從荒蕪走向繁華固然不幸,但她有很愛她的家人,有一直記掛擔心她的好朋友,何嘗不是一件幸事?

他忍不住好奇,讓那麼多人真心疼愛着的女孩子,到底是怎麼個長相,怎麼樣的性格?

或許,她是鵬城荒蕪歲月里笑得一臉燦爛的美麗小姑娘,有一雙笑起來如同月牙兒一般的眼睛,裏頭盛滿了星光和陽光,讓所有人回憶起來就忍不住心裏暖暖的,然後加倍地愛她。

林元年站在辦公室外,聽着裏頭的哭聲,抹了把臉,決定不進去了。

他是真不喜歡看到別人悲傷。

站了一陣,聽到裏頭的哭聲漸歇,他尋思着,或許可以進去了。

這時身後傳來了腳步聲,那腳步聲很是猶豫不定,走走停停,快快慢慢,彷彿充滿了為難。

難道又是來勾搭劉君酌的妹子?

林元年轉過身。

來人是一個五十來歲的憔悴女人,滿面怯懦,頭髮已經花白了,手上提了一袋子水果,見他回頭,她似乎被嚇着了,腳步驟停,驚疑不定地打量着他。

“你找誰?”林元年問這個看起來膽子很小的女人。

“我、我、我找李真真。”女人結結巴巴地說。

林元年扭頭看向緊閉的辦公室門,“她啊……”

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紅着眼睛的李真真出現在門口。

林元年看向她身後,見劉君酌的俊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就對李真真說,“有人找你——”

話還沒說完,他就看到李真真滿臉憤怒地撞開他走了出來,狠狠地推了憔悴女人一把,“王雅梅,你來做什麼?你這個白眼狼,當初何叔給了你一套房子住,你現在又買了一套也不肯還,你還好意思來?”

“我想還的,可是他們都不同意……是我對不起何叔,也對不起亭亭……”王雅梅一臉歉疚,跟小媳婦似的抹起了眼淚。

李真真氣得很,“房子是你的,當時登記了你的名字,你如果肯還,自己還就行了,為什麼還要聽他們的意見?”

“這是夫妻共同財產,而且我兒子和女兒都說,他們也有份……”王雅梅自己也說不下去了,低下頭,“我正在賺錢,等我賺到了——”

李真真尖聲打斷了她的話,“不用等了,何叔已經不在了,他已經不在了!你這個白眼狼,現在放心了吧,再也沒有人需要你還房子了。”說完鼻子發酸,又開始流淚。

“什麼?”王雅梅驀地抬起頭,怯懦的臉上滿是震驚,“怎麼會,前幾天還好好的,他下樓賣水果,我見過他——”

李真真聽她提起前幾天,失控地又推了她一把,“你給我滾出去,以後別來找我了!”

說完,不再理會王雅梅,又抹了一把眼淚才看向劉君酌,帶着鼻音說,“劉先生,你跟我來吧。”

劉君酌淡淡地瞥了王雅梅一眼,跟在李真真身後走了。

林元年看了叫王雅梅的女人一眼,心中暗自搖頭。

看這女人的面貌和穿着打扮就知道,她的日子肯定過得不好,而且在家裏估計沒什麼存在感,也沒什麼話語權。

說真的,一個有房子的鵬城土著活成這個樣子,實在丟臉。

他又看了提着水果失魂落魄地站在走廊的王雅梅一眼,起身跟了上去。

路上,李真真平靜了些,這才對劉君酌說道,“劉先生,帶亭亭的侄女回來和幫亭亭三哥脫罪這兩件事,我幫不上忙,就聽你的,麻煩你包辦了。但是照顧亭亭和處理……”

她說到這裏,聲音又哽咽了,“照顧太太和處理之後的事,就交給我吧。我小時和她很要好,我希望能幫她做這些事。”她不肯說出“後事”這兩個字,就用了“之後的事”代替。

劉君酌訝異地看了李真真一眼,他認識的人很多,可是善良如李真真的,還是第一次見。

想了想,他說道,“何老先生是因為受了我的邀請才出事的,還是由我來辦吧。只是何老先生的事,是瞞着那位何小姐,還是告訴她?”

植物人還有思維嗎?還能聽懂外界的話嗎?若是聽懂了,會不會大受刺激?

“告訴她。”李真真從口袋裏掏出紙巾擦眼淚,“亭亭不喜歡別人瞞着她……這麼多天了,她肯定很急着想知道何叔的消息,她和何叔關係很好。”

林元年加快腳步,“恕我直言,既然何小姐和何老先生關係好,驟然告知她這個消息,會不會不好?”

劉君酌也看向李真真,他也是擔心這個問題。

“我了解她,她是一定要知道的。”李真真低聲說道,“也許你們會以為我冷漠,但事實上,我寧願亭亭陪着何叔去了,也不希望她繼續煎熬……她要是知道連何叔也因為她……她……”

李真真說不下去了。

劉君酌和林元年剛才見過李真真的表現,知道她實在不是個冷漠的人,便都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劉君酌開口,“要是我,我也要知道結果,然後早早解脫。何小姐是何老先生的愛女,想來也有這樣一份魄力。”

“其實,何小姐是植物人,未必有意識,說與不說,區別不大。”林元年開口。

大家的意思都是直說。

三人去了何亭亭的病房,由劉君酌進去說。

李真真坐在走廊外的長椅抹眼淚,林元年覺得去告訴一個植物人她的父親去世了,實在是一件傷心事,所以寧願看李真真抹眼淚,也不肯進去。

劉君酌站在病床前,默默地看着床上瘦弱得不像個成年人的少女。

她不像別的植物人那樣臉色灰白髮青,而是多了一份活力,鵝蛋臉上帶了絲絲紅暈,許是因為無|欲|無|情無思,她臉蛋顯得很年輕,完全不像和他同齡的,倒似是少女。

想來何老先生對這個女兒,真的傾盡所有了,不然也不能讓她保持這樣好的光景。

他目光深深地看着這個叫“亭亭”的女孩,慢慢用視線描着她美麗的五官。

從兩彎柳眉,到秀挺的俏鼻,再到小巧的嘴兒,真真的恰到好處,叫他看着就滿心熨帖。

真不愧是何老先生的女兒,生了一張讓他看着很順眼很神清氣爽的臉蛋。

若是她能平安長大,一定是個迷盡男子的美貌少女,或許,她還會被她的爸爸教得博學多才。

真是可惜了。

劉君酌壓下心中的憐惜,喟嘆一聲,卻忽然想到自己。

和她相比,他是幸還是不幸呢?

他出身京城的高官家庭,從小什麼也不缺,只除了要和討厭的王建雲玩。

六歲那年,他被母親逼着陪王建雲玩,不得已就玩了捉迷藏。

當時他不想和王建雲玩,就決定躲好一點,最好躲過一天。為此,他爬進了大院子的一戶人家裏,躲在人家主卧的衣櫃中。

後來有人來了,一男一女,他從衣櫃縫隙里看出去,驚得差點叫了起來。

那個女人是這房子的女主人,對他和大院裏的小孩子很好很和善,可是那樣好的一個人,此刻竟然和一個陌生的男子在摟抱親嘴。

他嚇壞了,不敢出聲,只直愣愣地看着。

沒一會兒,卧室里的那對男女竟親親摸摸着,脫了衣服辦起事來。

劉君酌嚇得閉上了眼睛,可是那呻|吟聲、喘|息聲和大床有節奏的咯吱聲,卻還是傳進他的耳朵里。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呻|吟和喘|息聲正盛,門忽然被“砰”的一聲踢開了,緊接着這房子的男主人憤怒的聲音響起,“不要臉的狗|男|女——”

他當時嚇得一下子睜開了眼睛,見證了一出鬧劇。

當男主人拿着刀子,手起刀落,把那個陌生男人紫黑的、軟趴趴的下身給剁掉時,殷紅的鮮血濺起來,飛入衣櫃——

場面實在太過血腥,太過可怕!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聲尖叫起來——

男女主人的鬧劇早引了大院很多人過來關注,他的父母當時估計在樓下,聽出他的慘叫聲,飛快地上來,把嚇壞了的他抱回家。

後來,他燒了三天,醒來之後再也不肯靠近那棟可怕的房子了。

家裏的長輩對他比過去好了幾倍,只是看着他的目光總是欲言又止中帶着愧疚。

他不懂,除去在柜子裏看到的可怕的事,他的心情漸漸好起來,因為他的母親再不像過去那樣總是逼他和王建雲玩了,即使偶爾逼,家裏其他人也會幫他。

他慢慢地長大,收到不少女孩子的情書,聽到不少女孩上來告白。

可讓很多少年臉紅心跳的事,對他來說是一種煎熬。

他總會忍不住想起那噁心的呻|吟聲、喘|息聲和大床有節奏的咯吱聲,以及那軟趴趴的紫黑東西被刀子剁掉的慘劇,然後對女人避之不及。

到他十四五歲,和他住在鵬城的小叔每天早上都跑他房間,關心他的床鋪和底褲問題,說要幫他洗衣服。

之後變本加厲,給了他好幾張來自日本的*****。可他看了就直犯噁心,腦海里自動播放六歲那年躲在衣櫃裏看到的一切,然後吐了出來。

他的小叔背過身體去抹眼淚,之後就再也不給他看那些東西了。

到過年回家,他看到他艷冠群芳的媽媽硬生生老了幾歲,和他爸爸總是吵架。

到他三十歲了,他比常人蒼老的爸爸悄悄跟他說,不喜歡女人,就找個男人吧,好歹有個伴。

他想起男人更噁心,那樣紫黑的軟蟲……他當場就吐了出來。

從此以後他就清靜了,他覺得那樣的日子很好,可是擋不住他的家人、他的朋友,總用惋惜的目光看他。

五月的風從窗外吹進來,彷彿有海的味道。

劉君酌慢慢從回憶里回神,低頭看床上的少女。

他和她,真是同病相憐。

只是,他並不覺得自己可憐,他並沒有什麼遺憾,他把熱情放在自己喜歡的事業上,每天都過得很充實很開心。

很多人說他沒能遇上喜歡的少女愛一場,是一件很遺憾很可惜的事。

他體會不了和一個女孩相愛的美好,所以他並不覺得惋惜。

劉君酌苦惱地嘆了口氣。

何老先生的消息,要怎麼和眼前這個把靈魂遺落在舊時光里的女子說呢?

劉君酌走向窗外,看着繁華的城市怔怔出神。

過了良久,他回到病床旁,乾巴巴地開口,“這個城市發展得真快,不過三十年,就從一個小漁村變成了國際化大都市。”

說完,他覺得太生硬,便頓了一下,嘆了口氣,繼續加了一句,“可惜了。”

說了那樣一句話,他又沉默了。

可是劉君酌知道,那些話,總是要說的。

於是,他蹲了下來,看着何亭亭的面容,緩緩開口,“何老先生……”

他說了四個字就說不下去了,他覺得病床上的少女彷彿在用哭泣的目光看着自己,在用嘶吼的聲音催促着自己,他一向無畏的心中產生了怯懦。

過了很久,劉君酌重新鼓起勇氣,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隻羊脂白玉打磨的手鐲,握住何亭亭瘦弱的手,把手鐲套進她的手腕上,

“你爸爸得了三件寶貝,給你一個手鐲,給你二哥的女兒一個玉佩,給你三哥的兒子一個吊墜。”

劉君酌說得很艱難,說完之後忽然記起,兩年前向來倔強的母親跟他說“對不起”三個字時,為什麼說得那樣慢,那樣沉重。

他怔仲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把該說的一口氣說了出來,

“何小姐,抱歉,你的爸爸,何老先生他……很不幸,在墓中去世了。……我答應了他,會幫你三哥了結官司,會去美國把你未成年的侄女帶回來,會繼續讓人照料你,如果你不幸去世,會負責料理你的喪事。”

總算說完了,劉君酌低垂着頭,感覺心裏塞滿了棉花,並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

這時心電監護機突然響起“嘀嘀嘀”的尖銳報警聲,他馬上抬頭,愕然地看向何亭亭。

她的眼角,緩緩滑下一滴眼淚。

他飛快地伸出手,接住了那滴溫熱的眼淚。

李真真和幾個醫生沖了進來,推開他,飛快地給何亭亭搶救。

劉君酌失魂落魄地看着,看到幾個醫生搖搖頭,看到李真真撲到病床上抱着骨瘦嶙峋的何亭亭哭,緩緩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心。

很燙,很熱,很重。

病房門被推開,王雅梅哭着沖了進來,她手裏的水果滾了一地。

劉君酌堅持幫何亭亭處理後事,在和李真真收拾何亭亭的東西時,他忽然問,“你有何亭亭的照片嗎?她笑起來,是不是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兒一樣?”

“是啊,你怎麼知道?”李真真問完,又搖搖頭,聲音低低地說,“肯定是何叔告訴你的,我這是白問了。”

說完,她走到自己的辦公桌上,拉開抽屜拿出自己的錢包,從裏面拿出一張黑白照片,“這是亭亭,何叔臨去之前給我的,估計他、他……”

劉君酌接過照片看起來,不理會李真真的哽咽。

照片上的背景是荒蕪的鵬城農村,青山寂寂,荒草叢生,一個美麗的小姑娘站在泥路中間笑,眉眼彎彎,像太陽一樣燦爛熱烈。

他端詳了好一會兒,才看向收住了哭聲的李真真,“我去掃描一份照片,到時把照片給她帶走。”

李真真點點頭,“好,我這就去掃描,你在這裏等着。”

她說著,拿回了照片,轉身出去了。

劉君酌站在床邊,望着窗外出神。

這時門吱呀一聲,響了一下,卻沒有人進來。

劉君酌沉下了俊臉,低喝一聲,“進來——”

王雅梅的身影慢慢走了出來,她低着頭,囁嚅着,“我、我找李真真。”

“我好像聽說過,何家是有仇人的,和何亭亭有關的仇人。”劉君酌看着這個懦弱的女人,沉聲問道。

王雅梅聽了這話連忙抬頭,

“是的,有的!亭亭是被楊友東和沈紅顏推下山的,79年5月,亭亭剛過了生日,跟他們從梧桐嶺偷渡去香江,就被推下山了。何叔把亭亭背回來時,亭亭身上全是血!我很想幫亭亭,可是楊友東和沈紅顏在香江有權有勢,我幫不了她。”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色,“你、你願意幫忙嗎?何叔是個好人,亭亭也很好,何家人都很好……”

劉君酌知道楊友東和沈紅顏,這兩個人是香江有名的實業家,這些年香江經濟開始衰退,他們在向大陸進軍,曾叫人遞橄欖枝遞到他手上,他沒有見。

“這位先生——”王雅梅怯怯地開口。

劉君酌不耐煩地看向她,“出去——”受人恩惠雖有感恩之心,卻沒有實際行動,他看着就煩。

王雅梅出去了,李真真很快回來,手裏拿着七八張照片,給了他一張,“我想着,給亭亭的侄子侄女一張照片,這是他們的姑姑。”

劉君酌拿了照片離開醫院,在車上時給自己的手下打電話,問他們事情辦得怎麼樣。

當知道何亭亭的侄女今晚的飛機飛回來,何玄連的案子已經有轉機,他鬆了口氣,打電話給曾經代楊友東和沈紅顏向他示好的人,說三天後會所會向楊友東和沈紅顏開放。

次日何亭亭下葬,劉君酌一身黑西裝出席,他摸摸西裝口袋裏何亭亭的照片,到底沒有扔下去。

李真真在葬禮上哭得很傷心,滔滔不絕地說起小時候的事。

劉君酌聽着,對何亭亭慢慢有了些了解。

他想,如果他在小時遇見了何亭亭,鐵定看她很順眼,喜歡和她玩。

可惜,他南下鵬城的時候,何亭亭已經遭遇不幸。

葬禮畢,李真真想起何玄連的案件已經鬆動,向劉君酌道謝,“太謝謝你了!”

“不用客氣,何老先生是我認定的朋友,我對待這樣的朋友自該用心。”劉君酌微微頷首。

李真真聽了這話,有些惘然,回頭看了一眼何亭亭的墓碑,“其實亭亭也是這個性格,如果她能活到現在,肯定和你是知己。”

劉君酌抬起丹鳳眼看向何亭亭的墓碑,想起在舊時光里笑得一臉陽光燦爛的小姑娘,沒有說話。

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有,偏偏沒有如果。

三天後,劉君酌見到了楊友東和沈紅顏,與此同時還有在香江黑社會起家,現在已經洗白,風流不羈的謝臨風。

他打量了三人一眼,把目光定在謝臨風身上。

若要說值得重視的,也就只有這位風流謝少了。楊友東心軟無法成大事,沈紅顏狠辣無底線,都不值得相交。

不過劉君酌沒有和謝臨風說什麼,而是招呼了楊友東和沈紅顏一句。

兩人對這一聲招呼受寵若驚,熱情地湊上來攀談,很快提到了生意上的事。

劉君酌態度冷淡,無可無不可,始終沒應上一句,最後煩了,才扔下“考慮”兩個字,起身坐到了一邊。

來會所的人都知道他不多話,不愛被人打擾,所以沒有人敢主動上前來說什麼。

但是謝臨風來了,他挽着圈中的一個女星,笑得放浪形骸,“劉總真仗義。”

劉君酌抬起頭,瞥了一眼那個女星。

謝臨風見了,笑着讓女星走開,自己坐在他跟前,“沈紅顏狡詐似狐,不會那麼快上鉤的。”

劉君酌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別笑了,帶着要殺人放火的狠毒眼神笑,太過難看。”

“劉總真知己!”謝臨風愣了一下,哈哈笑起來,笑完了,臉上就變得淡漠起來,如同一張面具似的,“說起來,世界還是有好人的,何叔遇到了你。我么,小時也算得過他送到香江之恩。”

劉君酌慢慢地抿了口酒,“後來你母親過世,你是恨他沒能幫上忙么?”

謝臨風也倒了杯酒,輕輕抿了一口,丹鳳眼明明滅滅,“恨倒算不上。沈紅顏這輩子都生不了孩子,楊友東亦然,我也算幫何叔報過仇了。”

劉君酌慢慢地品着酒,沒有再說話。

“我看上了沈紅顏和楊友東的電腦公司,或許,我們可以合作。”謝臨風又開口。

劉君酌放下酒杯,“可以。”

謝臨風臉上又露出笑容,他伸出手,“劉總夠爽快。”說完又有些可惜,這樣一個可以引以為知己的人物,竟然這麼冷淡。

劉君酌伸手和他輕握一下,就放開了。

謝臨風又喝了一杯,微微有些醉意了,他站起身,走到劉君酌跟前,攬着他的肩膀開玩笑,“我聽說劉總向來潔身自好,連一個女朋友都沒有。不知道劉總喜歡怎樣的?我給你介紹幾個啊,哈哈哈……”

劉君酌將謝臨風扔回椅子上,自己起身走了。

兩個月後,沈紅顏臉色灰敗地宣佈破產。

她回到家時,見自己養的小白臉把家裏值錢的東西一掃而光了,家裏只剩下不值錢的,一片狼藉。

她憤怒地打電話報警,卻惹怒了小白臉男朋友,被他帶人上門打了一頓。

去醫院檢查過,包紮了傷口,她刷卡時,才知道卡里沒錢了。

無奈之下,她只得打電話給楊友東求助,叫楊友東來幫忙給錢。

楊友東來了,一臉的憔悴,“我的資產都被凍結了,再遲些怕是連飯也吃不上了。”

沈紅顏一驚,“你也這樣嗎?是不是有人針對我們?”她腦海里掠過這兩個月的一切,臉色慘白,“是那位劉先生,他和謝臨風聯手了!”

“我們和他們無冤無仇,怎麼會……”楊友東一臉不解。

沈紅顏陰沉着臉,“也不算無冤無仇,聽說何亭亭的身後事,就是那個劉先生打理的。何學幫了他一個大忙,他是幫何學向我們復仇……我早該想到的,我早該謹慎一些的。”

“可是我們兩個月前才搭上他,只是兩個月,怎麼會……”楊友東還是不相信。

沈紅顏冷笑,“本來不至於撐不了兩個月,可你別忘了,還有個謝臨風,他們聯手,吃下我們是很容易的事……”

她說著,心中懊悔得無以復加。

她是知道劉君酌和何學認識的,但是她沒有想到劉君酌能為何學做到這一步。

“到底是我們欠何亭亭的,就這樣吧……”楊友東想起躺在病床上瘦弱的何亭亭,再想起她小時的風華灼灼,苦笑着說道。

沈紅顏咬着牙,“你認命,我可不認命。我在香江有多年累積下來的人脈,什麼也不做我可不甘心。”

又過了一個半月,沈紅顏和楊友東鋃鐺入獄。

劉君酌專門去監獄看了兩人,告訴驚恐的他們說,他會出錢幫他們打官司的。

果然,半年後,兩人就出獄了。

身無分文,欠下巨債,出獄了過得比坐牢還辛苦。

楊友東去做建築還錢,沈紅顏受不住苦,專門去犯事,重新進了監獄。

吃着牢飯,沈紅顏覺得,一輩子坐牢能吃飽飯,總比何亭亭連好日子也沒過過要幸福。

劉君酌買通了幾個跟沈紅顏同一監獄的人,對沈紅顏每日一頓打。

不過五年,沈紅顏就老得像六十多的老太太,她刑滿被放出來,沿街乞討過日子。

謝臨風讓曾經的小弟時常去關照沈紅顏,讓她好好活着,過一過苦日子。

又過十年,沈紅顏在饑寒交迫中絕望死去。

又過一個月,楊友東死於疲勞過度。

劉君酌帶何玄連去和謝臨風喝酒,得到這兩個消息,從錢包里掏出何亭亭的照片,摩挲了一下她稚嫩的面容,“你長得合我眼緣,我幫你報仇了。”

謝臨風看到他手裏的照片,端詳片刻,陷入了回憶里,“我小時見過她。她長得很好看,笑起來眉眼彎彎,很燦爛很溫暖。何家合家都疼愛她,不讓她幹活,把她養得嬌滴滴的。”

那時候,他是很羨慕她的。

只是沒有想到,她命那樣不好。

劉君酌沒有說話,只是低頭打量着照片中的何亭亭。

謝臨風見他一直看着照片不說話,便笑問,“你為什麼這樣賣力幫她報仇?真的只是合眼緣?”

一直在旁抹眼淚的何玄連聽了這話,抬起頭來看向劉君酌。

劉君酌面無表情,“我是個有選擇性的顏控,對長得合我眼緣的都很好。”

“有個性!”何玄連說完,拍了他的肩膀一把,將眼淚憋回去,舉起酒杯,“來,喝酒。你們幫了我大忙,這頓我請了!”

酒吧里的燈光暖暖的,投射到何亭亭的照片上,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

劉君酌低頭,看到照片上的小姑娘在燈光中光華流轉,輕輕一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願你一切都好!若有下輩子,要健康長大,遇上一個英俊少年,一起走過美好張揚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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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七零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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