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亂絲難剪春風意(四)
二月的上京,天氣已經不那麼寒冷。
這段時間上京的氣氛詭異,戲班子的生意比以往哪一年都比不上,非但萬壽節不上壽,後面皇后的壽誕也悄沒聲息,還不僅如此,貴人們幾乎沒有叫堂會的!
很多戲班子耗不起,見狀已經陸續離開了上京,商雪袖摸不着頭緒,拂塵文會的人個個諱莫如深,她又找了幾次禮部的幾位大人,卻都沒有得到過什麼說法。
想想也是,人家會給什麼說法?若是世家貴族不叫堂會也算是個事兒,禮部恐怕門檻都要被踩破了!
商雪袖也沒有想過去讓其他伶人打聽。
這種低迷,各個戲班子一定都有感覺,有些門道的伶人恐怕早已和背後的文會詢問過了——她更不能去找徐碧簫,徐碧簫固然和文大人私交甚篤,可交情也不是隨便什麼都可以拿來耗費的。
她乾脆和楚建辭交了底兒,二月底的時候她會隨着春茂社南下,到三江交匯處的霍都,她就要和顧菊生離開了。
楚建辭已經挽留過多次,而這次商雪袖去意已決,他只得應了。
春色初露端倪的一天,春茂社的行裝已經備好,谷師父還在牽着商雪袖的手落淚,道:“以後姑娘的葯誰來熬呢。”
“我都這麼大一個人了,您放心吧,況且,我還帶着青釧在身邊兒呢。”
商雪袖現在住的宅子是六爺以前在上京的宅院,谷師父和管頭兒這兩位年紀大了,一來不好再四處奔波,二來商慕魚還在上京附近的西山書院讀書,谷師父也放不下他。
這兩位就被商雪袖乾脆的留下來照顧宅子了。
她此刻輕輕拍着谷師父的手道:“再說,難道六爺和娘子會一直在西塞那個地方?若是回京了,看到你們在這裏,可有多好呢?”
谷師父眼睛一熱,拭了拭道:“總是姑娘說的在理。”
上京距離北榆很近,一條官路筆直的修好了,車隊行進的也快,不過三、四日的功夫,就到了。
船是早就訂好了的,青釧跑過來道:“有人在船頭等着姑娘,是送葯的。我已經收下了放到了船艙里,他想見見會長,姑娘可要見見?”
商雪袖從來不見送葯的人,剛道了一聲“不見”,正趕上那船展開船帆,一陣嘩啦啦的聲音掩蓋了她的話,青釧道:“什麼?”
她心念微動,道:“見見吧。”
來的是個看起來極幹練青衣僕役,面容普通,彷彿往人群里一丟就再也找不到了。
那僕役看到商雪袖走了過來,急忙要下跪,商雪袖急忙道:“無需多禮。”
那人生就了一張笑臉,道:“那位老媽媽不在,請會長和這位姑娘記好我的相貌,下次送葯還是我,我叫阿深。”
青釧便仔仔細細的盯着他的臉看了好久,這才點了點頭。
商雪袖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沉默良久,讓青釧走到一旁,才道:“皇上……他可安康?”
“皇上一切都好。請會長勿念。”他看了一眼船頭,道:“看來要啟程了,小的就不耽擱會長了。”
“等等……”商雪袖的怪異感揮之不去,猶疑道:“皇上他可有什麼話說?”
“無有。”
看着那人三步兩步走入人群中,商雪袖有些自失的笑了一下。
是啊,她真是有些矯情了。
她再想什麼呢……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她都不應該想什麼……
商雪袖眼神有些茫然起來,直到青釧喊了她幾次,她才發現滿船的人就等她一個了,她急忙快步向登船的舷梯走去。
正扶旁邊的把手,那邊一陣極響的馬蹄聲傳來,伴隨着的還有人的大喊。
那聲音清亮如琴,商雪袖低低向青釧交代了一聲,看她爬上舷梯,便鬆了手,靜靜等待。
一人一騎到了眼前,白衣公子低頭看着她道:“商雪袖。”
馬上的是徐碧簫。
他的眼圈微紅,他道:“商雪袖,你不守約,不是說有話對你說么?”
商雪袖笑道:“是說萬壽節那次么?可是又沒有進宮獻演,後來事情多,倒給忘了,也值當你特意追來么?有什麼事寫信也是一樣。”
“不一樣!”
商雪袖愣了一下,她鮮少見到徐碧簫這副模樣,或者說,徐碧簫經常對別人如此,但對自己,卻很少這樣。
徐碧簫眼圈又紅了紅,彷彿終於明白了什麼了一樣,卻仍是不甘心的道:“有些事情我要親口跟你說。”
“那便說吧。”商雪袖緩聲道。
徐碧簫咬了咬牙,壓低了聲音道:“皇上遇刺。”
他似乎怕商雪袖反應過來什麼一樣,急急的道:“這消息捂得嚴實,我也是今天才剛剛摳出來一點兒。”
商雪袖終於反應過來徐碧簫說了什麼,她身體不由自主的晃了晃。
徐碧簫伸出了手扶住了她。
她的身體微微輕顫,雙眼急迫的看着他,雖然什麼都沒說,可那一雙什麼都會說的眼睛,已經問了很多。
徐碧簫不再為自己多說什麼,只一股腦的將自己知道的全都掏了出來:“萬壽節之前就遇刺了……只是捂得嚴實,宮外面兒竟然一點都不知道,”他神色凝重了起來:“剩下的,是我猜的,最近連續十數天文大人都是宿於宮內……聖上……怕是不好了……這是要……要託孤了……”
商雪袖眼前一陣陣發黑,她茫然的搖着頭。
嘴裏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就在剛才……那個由他派來送葯的人還說皇上一切都好……可她想,或許阿虞騙了她了。
這一年的上京,那詭異的氛圍,冷清的生意……商雪袖苦笑了一下,她竟然還在想戲班子的生意。
商雪袖的眼淚在一聲她以為的苦笑中撲簌簌的掉落下來。
很多年前,她想過她會死啊,她會再也見不到他。
她雖然與他天涯相隔,再不能團圓,可她若回頭,他應該、也必須永遠的在那裏啊!
一句怎麼會,一句為什麼,讓她去問誰?
她站直了身子,推開了徐碧簫,在徐碧簫還未及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翻身上了徐碧簫的馬,雙腿一夾,向北疾馳而去。
這變故太快,徐碧簫伸手張嘴,只“喂”了一聲,那馬已經行的遠了。
商雪袖要去哪裏,他知道。
可他攔不住。
如同多年前的他不曾親眼見到可卻如同親眼見到的一幕,商雪袖是怎樣憑着一腔孤勇的愛意去往上京。
徐碧簫抬頭看着天空,江風陣陣,他也不再是那個不懂心意卻天涯相尋的少年。
一群鳥兒飛過,一下子闖入他的眼帘,又衝出了他的視野。
一如他曾經想了很多年才想明白的事,在他即將要說出口的時候,因為種種原因,最終未能說出口的話。
若他先說出口的是他對她的那份情意,會不會被接受?
可他卻不能這樣做。
徐碧簫擦了擦眼睛,自言自語道:“罷了,誰讓我是個君子呢。”
他跺了跺腳,又道:“真是傻透頂,這樣就算是回去,難道就能放你進宮?你進了宮,聖上萬一有個好歹,你會被那群女人活殉了!”
他暴躁對着旁邊兒呆立的渡口雜役,跳腳大罵道:“沒看見小爺的馬被人搶走了嗎?有快馬給爺牽來一匹!”
看着那雜役呆立,他從腰間掏了一張銀票重重的拍在他胸口,道:“快去快去!如果我追不上我的馬,我就讓你們賠!在這裏竟然還能丟馬!”
那雜役很無辜的心道:“你明明和那位娘子認識……”又看了一眼銀票,這才轉了笑臉道:“爺!您等着!小的就把馬牽過來!”
蟲不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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