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內含精怪!食用請注意】第 94 章[
?三歲的小娃娃在家沒人看着,大人可能是怕他尿了褲子,所以穿的仍是開襠褲。他騎坐在兔子的身上,白屋途從兔子的視角看去,眼前總有個不大點兒的小東西,一晃一晃的。
……這孩子怎麼這麼混呢?
再說這兔子也是有毛病,不過是和一個人類小孩相處的記憶,還是它被欺負的,有必要專門拿瓶子存起來嗎?
小孩騎大馬差點沒把兔子耳朵揪下來,自己玩了一會兒累得夠嗆,在床上呼哧呼哧地喘氣,但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歇了沒一會兒就又把臉懟到兔子面前:“小白,你吃蘿蔔嗎?”
兔子眼睛一睜,連視野都明顯變大了。
小孩笑嘻嘻地說:“小白,你等我,我去給你拿哦!”
兔子期待地蹲在床邊,看着小孩光着腳跑下床,在外面轉了一圈,拿回來了半截蘿蔔。
蘿蔔又細又小,再加上被切了一刀,水分流失嚴重,蘿蔔皮皺皺巴巴的,中間塌下去了一塊,糠了心。
看來這家人的日子過得真不怎麼樣,房頂透光,窗戶透風,連點能吃的東西也沒有。兔子蹲在蘿蔔跟前,想下口,又用鼻子嗅了嗅,有些遲疑。
小孩可沒有糠心、變質這些概念,拿起蘿蔔就朝兔子的三瓣嘴餵了過去:“喂你吃!喂你吃!”
兔子當然機靈地閃開了。但小孩蠻勁兒更大,一把將它抓了回來:“小白張嘴!喂你吃大蘿蔔!”
兔子在他手裏拚命地扭動掙扎,白屋途的視線天旋地轉幾乎要看吐了,突然,一切戛然而止,他的眼前只剩下一段豎直的蘿蔔。
小孩開心地還把蘿蔔朝兔子嘴裏按了按:“吃呀吃呀!全都吃進去!”
白屋途終於明白了,這兔子保留這段記憶,一定是想將來找這個混蛋小孩報仇。
正是兵荒馬亂的年代,小孩的父親被徵兵征走了,家裏只有個媽媽。每次他媽媽一出門去地里干農活,小孩就把兔子抱出來玩。
這戶人家實在是一貧如洗,除了最簡單的桌椅床櫃各有一個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某一天,大概是沒什麼可玩的,小孩坐在床上捏着自己身上唯一一個小尖尖揪啊揪。
兔子看了他一眼。小孩眼睛一亮,說:“小白,你有小*嗎?”
兔子迅速而警惕地遠離了小孩一段距離。
然而這點距離對於小孩來說絲毫沒有作用,很快它就被一把抓了回來,翻過個兒,小孩在它的尾巴下面扒來扒去,找了半天,很嚴肅地說:“小白沒有小*。”
兔子一個翻身就從他身上跑掉了,馬上又被提着耳朵抓了回來。小孩:“我再仔細找一找哦……小白真的沒有小*啊?喔——!小白沒有小*!小白沒有小*!”
白屋途:“……”
小孩子有好奇心可以理解,但這話加了“小白”二字,白屋途怎麼聽怎麼覺得刺耳,要不是塵事瓶不像書一樣能翻頁,他真想把這一段翻過去。
兔子被小孩不知輕重地**了一通還硬說成沒有小*,惱羞成怒地自己頂開門跑了出去。它有靈智,自然認得路,在山上轉了一圈天黑的時候又回到了小孩家,可還未進家門,就看到有鬼界的使者帶着小孩和他媽媽的魂魄走了。
白屋途原本坐在凳子上翹着腳在看,看到這兒一個激靈猛然站了起來——剛才是他能透過塵事瓶看到魂魄,還是這隻兔子能看到魂魄?
過了一段時間,村裡來了人,兔子躲在角落裏聽了才知道,白天有一隊山窮水盡的匪兵路過此地,原想搶錢搶糧食,可進了這村子裏一看,只有老弱婦孺,還一戶比一戶家徒四壁,於是一氣之下抽出殺不了強敵只能恃強凌弱的屠刀,將在家的村民殺了個乾淨。
兔子向外看去,門外又有鬼界的使者經過,正面無表情地帶走新死之人的魂魄。
這次白屋途確定了,是這隻兔子看得到。
他所能看到的三世,用俗話說就是開了“天眼”,在他和周圍同事的見聞之中,“妖”和“精”是不可能開天眼的。這隻兔子連人形都不能化成,怎麼可能開天眼?
第三隻瓶子的記憶里,兔子終於變成人形,可這時白屋途的興趣已經不是想看妖怪“拱”人了。他從沒聽說過有妖能開天眼的,對這隻兔妖的研究興趣遠超研究妖類如何度過發情期的興趣。
荒涼的街道上,商號不營,酒肆不開,家家戶戶大門緊閉。一個六七歲大的孩子坐在背風的轉角處雙目無神,空洞地直視前方,顯然已經看不見了。
聽到有人走近,他害怕又祈盼地朝來人的方向作了一揖,趴在地下道:“老爺,行、行行好吧,大慈大悲,長命百歲,風調雨順,福報無限。”
兔妖變成的也是個半大孩子,比牆角趴着那個只高了一點兒,從他的眼睛看去,牆角的孩子頭頂正上演着上一世最後一幕的情景:虎子哭着喊着到處找他的兔子,虎子媽媽從門外驚慌地回來,捂住他的嘴,把他拖到小院的角落,用一張破草席將二人蓋了起來。可剛一蓋好,虎子就又“哇”地哭出了聲,眼淚像夏天的雷雨一樣嘩嘩落個不停,嘴裏喊着“小白、小白”掙脫了他媽媽的懷抱朝門外跑去。剛一出門,迎面撞上一群殺紅眼的匪兵……
白屋途簡直是開了眼界——居然有妖能找到人的下一世?這不是連仙君都不能妄動的法術嗎?
只可惜兔妖的記憶是有選擇性地儲存的,瓶子裏沒有記錄它找到這個孩子的過程,白屋途幾乎想現在就沖回妖市找那個老頭,把那一包瓶子都買下來,挨個看沒準兒能找出些端倪。
兔妖開了口,也是個稚嫩的聲音:“你有地方住嗎?”
牆角的孩子聽到聲音抬起頭,搖了搖頭,說:“沒有。”
“天快冷了,你去跟我一起住吧,好歹有個照應。”兔妖伸手想去扶他,卻被那孩子把手推開了。
兔妖說:“別怕,我不是壞人。”
“你快走吧。”那孩子怯生生地往牆角縮了縮,看起來很是防備,“哥哥,你別碰我,我有病,會傳染給你的。”
兔妖打量了他一番,問:“你有什麼病?”
白屋途覺得這孩子還挺聰明的,很有防騙意識,不會隨便跟別人走,還知道假裝有傳染病嚇退人販子。
那孩子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我老家的人都得了這個病死了,官府的人說我也很快會死,還會傳染給別人,要把我抓去燒。你離我近了,也會被我傳染的。”
兔妖又怎麼會因為人的病被嚇退?它上前把孩子拽了起來:“我不怕,你跟我走吧。我們去個沒人的地方,不會有官兵抓你,也不會有人要燒你。”
白屋途看兔妖的打扮就知道挺寒酸,沒想到住得更寒酸,直接找了個現成的山洞鋪了一層稻草。唯一比前兩個瓶子強的地方在於,好歹這次他能化成人形了,且妖的身體比人要強壯,上山下水都不在話下。
二人在山洞裏過了一段不錯的日子,兔妖每天抓了魚、摘了野果給那孩子吃,甚至有時候運氣好還能拿到集市上賣幾個少得可憐的銅板,它自己反倒沒吃過果子,常常是順路掐幾個草尖叼在嘴裏,嚼着嚼着就咽了下去。
眼看天氣漸冷,孩子身上單薄襤褸的衣衫不足以應對即將到來的寒冬,兔妖把山洞裏所有銅板湊到了一起。又過了幾天,兔妖從集市上拿回了一身棉衣,疊起來蓬蓬鼓鼓的,用一根花布繩子繫着,高高興興地回了山洞,卻發現那孩子在稻草上躺着,奄奄一息。
白屋途不禁蹙眉不解,這回沒碰頭,也沒遇上匪兵,又是怎麼了?
兔妖同樣不甘心,背着命懸一線的孩子到鎮子裏找大夫:“大夫,他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就這樣了,你能不能……”
“不知道怎麼病的?”那個大夫一聽就驚慌失措地關了門,隔着門朝街上大喊,“快報官吶!這裏有瘟疫!趕快把這倆人燒了!”
……居然真的染了瘟疫?
兔妖只好趁官兵還沒來的時候把已經斷了氣孩子背走。雖然這孩子得的是瘟疫,但它終究不忍心將他火化,想買一口厚實的棺材把孩子的屍體埋得深一些。可棺材也是要錢的,不給錢誰給你白做?兔妖的所有錢早就都變成了那套棉衣……
白屋途看到這兒莫名覺得有些熟悉,怎麼好像從哪聽過這一段似的?
第四隻瓶子的記憶里,兔妖仍是個十歲左右模樣的孩子。他扒在一個大戶人家的院子牆頭朝里張望,看到後院大槐樹底下一位富家老爺正拿着三尺長的藤條,在抽一個吊在樹上小廝。
老爺一邊抽打,還一邊念念有詞:“叫你去抹牆,你敢把眼睛弄瞎了偷懶!我打死你個懶骨頭!打死你!我打死你!我看你死了再怎麼偷懶!”
小廝被抽打了不知多久,疼得昏死了過去,單薄的身體隨鞭打一晃一晃的,老爺又抽了一陣兒,看小廝仍沒反應,這才命人將其解開繩索放了下來。
小廝摔在地上滾了個圈,沾了一身塵土,眼皮和眼睛周圍皮膚像是被什麼東西燙得皮漲肉翻,渾身上下被繩子捆綁的地方更是滲出血跡。
一個僕人冷漠地踢了踢他,稟報道:“老爺,這孩子活不成了,怎麼處理?”
“活不成就扔出去!趁早扔,省得還要卷席子!扔遠點!”那位大老爺扔下藤條拍了拍手,揚長而去。
兔妖悄悄尾隨在幾個僕人的身後,一直跟到了城門外,僕人找了個離官道不遠的林子把人一扔就走了。
兔妖趕忙過去抱起那小廝查看他的傷勢。
身上都是些皮外傷還好說,找了郎中包紮上了葯就止住了血,可傷得最嚴重的是那雙眼睛,被石灰燒得周圍皮膚都跟着變了形,新生出來的皮膚和傷口粘連在一起,連睜都睜不開眼。
兔妖的錢光是治外傷就花了個精光,郎中得知二人沒錢以後立刻推說還有病人,叫它把人帶回去養傷,想在廂房裏多躺一會兒也不準。
“你是誰?”小廝仍發著高燒,神志不清,甚至連是誰救了他都不知道,僅憑本能緊緊地抱着兔妖,一遍一遍地問,“你是誰?”
兔妖背着他無處可去,茫然地四下張望,走到了一個正在招工的碼頭。
瓶子裏只儲存了兔妖和孩子相處的片段,再有畫面時兩人已經身在海中了。兔妖身上也帶了傷,一手抱着昏迷的小廝,一手奮力地划水朝岸邊游去。
小廝本來就身受重傷,再一泡冰涼的海水,更加回天無力。
從到了碼頭到落水,這之間明顯少了一段,可白屋途卻好像知道這期間發生了什麼。他突然想起,這段記憶和他在局長辦公室暗間的立櫃旁聽到的,是不是互補的兩段?
如果是的話……按老樹精賣瓶子的價格看,塵事瓶對於人類或許是個稀罕東西,但是對於妖來說並不值什麼錢,那為何局長辦公室的暗間裏專門有個柜子儲存這隻兔妖的記憶?它是誰?
它能找到人轉世到了何方,還能看三世陰陽,這樣的妖在妖界來說也應該是鼎鼎有名才對,他為何從未聽說過?
哪怕不是現在存世的,那也應該留下非常多的傳說啊!
白屋途迫不及待地解下第五個瓶子。
畫面始終朦朧不清,像是有虛影重疊。
一會兒是幾個孩子喜笑顏開地嬉戲打鬧,一會兒是幾人圍着一個雪堆在往上面加鼻子加眼睛——白屋途不禁懷疑這瓶子摔過撞過,影響了裏面的法陣。但好在兔妖的視線還能勉強分辨得出來,他睜大了眼睛將就着繼續看。
這次兔妖似乎學聰明了,變成了個大人模樣,一手拿着一根長長的線,一手拿着一個錐形的東西在往上纏繞,手邊放了兩隻箱子,一箱是纏好了的,一箱是空着的錐子,看起來像是在給物件做一道工序,動作非常熟練。他所在的房子有牆有頂,屋裏還有一張小床,總算過得像個人樣了。
門外跑進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進門大喊:“哥,你猜我剛才去哪了!”
畫面上重疊的虛影瞬間消失了,白屋途眼前變得清明一片,兔妖連頭也沒抬,答道:“去打雪仗了。”
那男孩很是沮喪:“你怎麼知道的?”
“你們喊的聲音太大,我在這兒都聽到了。”兔妖又纏好了幾個線軸,往箱子裏一一碼好,“去燒上熱水,等我做完最後幾個給你做飯。”
“好!”那男孩痛快地應了一聲,又跑了出去。
白屋途覺得十分奇怪,如果兔妖剛才聽到男孩的嬉鬧聲,那它這段記憶里應該也有聲音才對,可他剛才並未聽到任何聲音,難道瓶子真是摔壞了?
男孩剛一出門,兔妖記憶中的畫面又變得模糊不清,白屋途隱約看到了水缸和一隻大葫蘆水瓢,甚至還有人用舀子往鍋里加水的動作。
水消失了,男孩也跑進了屋:“哥,我今天跟他們說林子裏有個長毛的東西在看着我們堆雪人,他們都說沒有,你說奇怪不奇怪?”
兔妖手上動作一滯:“你看到什麼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有個全身是毛的東西,不像人也不像猴子的,站在林子暗處,”男孩好奇道,“哥,你說那是什麼啊?我還跟小胖家爹指了,他爹拉着小胖就走,也不跟讓他跟我們玩。”
兔妖又問:“什麼時候看到的?”
男孩答道:“就在堆雪人的時候,我一邊玩,一邊看到的。”
兔妖略有些緊張地握了握拳,把沒做完的物件和材料收進箱子裏:“以後你看到的東西,不要隨便跟別人說,知道嗎?你眼睛剛好,興許只是你看錯了,免得說些奇怪的話讓別人聽了誤會。”
男孩低下頭嘟嘟囔囔:“可我真的看到了啊,雖然黑黑的不起眼……”
“聽我的,別亂說話。”兔妖起身,那不容置喙的語氣讓白屋途覺得似曾相識,“就這麼說好了,我去給你煮麵。”
“好吧,那我只跟你說。”男孩抬起頭,和兔妖對視。
白屋途這才看清那男孩的相貌——他唇紅齒白,明眸善睞,對着兔妖眨眨眼,充滿信任和依賴地調皮一笑……白屋途險些把瓶子扔出去,因為那男孩正是他自己小時候的模樣!
他的心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為什麼會有人和他長得相貌一樣?為什麼會出現在妖的記憶里?
兔妖收拾好了東西去廚房煮麵。他們的廚房也是小得不能再小,一個灶台佔去了將近一半的空間,角落裏碼放的整整齊齊的是過冬的蘿蔔白菜。兔妖拿出一棵白菜來切下一塊,再細切成絲,切到蘿蔔的時候他切下一塊剛想放到嘴裏嘗嘗,忽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又手一抖扔回了案板上。
鍋里煮的是事先壓好晾乾的乾麵條,水開兩次就差不多熟了,兔妖從灶台邊的小筐子裏拿了一顆雞蛋加進去,朝屋裏喊道:“虎子,洗洗手,準備吃飯了!”
然而屋裏卻沒有傳來回應,兔妖又喊了一聲:“虎子!”
白屋途面前的畫面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可那場景他一看就認出來了,是剛才那間卧房!
一個渾身骯髒黑髮及地的惡鬼倏然出現在剛才還祥和溫馨的小屋,此刻正露出了凶神惡煞的面孔朝兔妖襲來——不對!白屋途猛然想起,這個角度比兔妖的身高要矮,是虎子的!惡鬼要抓的是屋裏那個虎子!這個重疊的畫面是虎子眼裏的情景!
包括剛才打雪仗的、提水燒水的畫面,不是塵事瓶法陣受損,而是這本來就是兔妖的記憶!
虎子的眼睛看到的,兔妖都看得見!
隨着惡鬼猙獰的面龐越來越近,兔妖返身往房間跑去,然而卻終究來遲了一步,那個長得和白屋途小時候一模一樣的虎子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兔妖撕心裂肺地大吼一聲:“為什麼要殺他!”
惡鬼轉回頭,扭曲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詫:“你也看得到我?”
隨即發出了桀桀怪笑:“這小子胡說八道招來了驅鬼的道士,鬧得我差點被收了去,你既然也能看得到我……”
兔妖未等它發難,先一抬手,手心出現一個光點,剎那之間陡然放大,光罩自下而上凡是和惡鬼接觸的位置盡數將其化為青煙。
直到光罩蔓延到它的胸口,惡鬼那一臉醜陋的怪笑才變成了難以置信的驚恐:“你……”
白屋途能忘了月亮長什麼樣,也不會忘記兔妖的這一手——它和鄭伏虎使的一模一樣,今天也正是用這一招救下了自己。
他這才發現,他在這幾段記憶中不曾有一眼看過兔妖化成人之後的相貌。
說起來,要不是他老爹心血來潮附庸風雅,他的名字本來也該叫個什麼“虎”的,而那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應該也和他同樣有異於常人之處,能看到別人所不能看到的東西,所以才會發現那隻惡鬼,招來它的復仇。
可白屋途從記事起他就已經被他爹打得不敢亂說話了,即便是看到什麼不幹凈的東西也不會隨便跟人說,這個虎子倒像是最近才能看到這些東西,新鮮勁兒還沒過,看到點兒什麼就口無遮攔。
兔妖說的“眼睛剛好”,又是什麼意思呢?
至於鄭伏虎。到底是他們那些靈獸、仙獸都會這一手,還是……
白屋途忍不住胡思亂想,等他回過神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揣着一口袋瓶子走在了黑漆漆的夜路上,天空中無星無月,什麼都看不見,他完全是憑藉著記憶在朝總局的方向走。
暗間的卧室里酒氣衝天,鄭伏虎喝的天昏地暗。要不是他萬一死了就徹底報廢,白屋途真想給他再灌幾瓶,直接讓他顯出原形來。
“鄭局?鄭局?”白屋途客氣地試着喊了幾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索性抬腳朝鄭伏虎肉厚的地方踹了過去,“醒醒!妖怪來了!”
鄭伏虎極不情願地應了一聲:“誰?”
“我,”白屋途剛想自報家門,腦子裏靈光一閃,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虎子。”
鄭伏虎皺着眉,靠近床邊的那隻手動了動,在空中可憐巴巴地划拉了幾下,像是想抓什麼東西:“虎子?你在哪?”
鄭伏虎顯然是知道“虎子”的,白屋途覺得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了,他伸過去手:“我在這……”話沒說完,鄭伏虎已經抓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拉,把人拉到了床上。
鄭伏虎俯身在他上方,吃力地調整目光焦點,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你長這麼大了?”
白屋途手足無措,眼睛眨得飛快:“那我應該多大?”
“很小。”鄭伏虎無力地垂下頭,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滿是酒味的氣,“我只要一不小心,你就沒了。”
白屋途心中駭然大驚:鄭伏虎就是那隻兔妖!不對,他是靈獸,那該叫什麼?兔仙?仙兔?
隔壁儲存的是他自己的記憶?可為什麼又會有一串流落到妖市老樹精手裏?
沒等他想明白,鄭伏虎像是不堪支撐自己的重量似的趴在了他的身上,將他壓得動彈不得。微微睜開眼的鄭伏虎還像很意外似地說了一句:“你離我這麼近。”
白屋途氣結:“是你拉的我!”
鄭伏虎聞若未聞,輕輕地把唇移動到白屋途唇上,不由分說地貼了上去。
白屋途:“……”
他反應迅速,瞬間就把臉扭開了,但鄭伏虎居高臨下很快又捕捉住了他的唇。
縱然白屋途訓練有素,可也從未對上過這樣的擒敵術。鄭伏虎分明沒用什麼力氣,卻恰好都壓在了他發力的關節,加上人高馬大,壓得他竟然一時掀不下去,急中生智照着嘴上一口咬了下去。
鄭伏虎被咬了個正着:“呃——啊!”
腥甜的血味在兩人嘴裏瀰漫開來,趁鄭伏虎吃痛捂嘴之際白屋途一把就將人從床上活活掀到了地上,摔出了“砰——”地一聲響。
鄭伏虎清醒了許多,擦了一把嘴,看看手上的血,再抬頭看了一眼床上坐着的人:“你咬我幹什麼!”
白屋途:“你喝多了吧你!幹嘛呢,我能不咬你嗎!”
“我哪知道真的是你,還以為在做夢。”鄭伏虎一臉懊惱,“大半夜的,你不是在值班嗎?”
“這是什麼!”白屋途想起了他的正事,掏出一口袋叮鈴噹啷的小瓶子拍在床上,“是不是你的!”
鄭伏虎拿起一個蹙眉看了一眼,臉上的醉意立刻褪去:“怎麼會在你這?”
這話等於是默認了,白屋途追問:“另外一個人是誰?怎麼和我長得這麼像?”
鄭伏虎沉默地斂起床上的玻璃瓶,找了個抽屜放進去:“你應該知道,人是不能打聽自己前世發生過什麼的,別問了。”
還用問發生什麼了嗎?怎麼死的他自己都看到了!白屋途心中的猜想被戳了個正着:“這些……都是我的前世?為什麼我的前世都有你?我不問發生了什麼,你就說說為什麼都有你?”
“因為……”鄭伏虎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着哪些能說,哪些不能說,最終掐頭去尾地簡答,“如果不是為了阻止我被吃掉,你第一世就不會死。後來我在監督二位星君之餘巧合又遇見了你,結果你因為想找我又被殺了。後來的每一世我都在刻意地找你……但是……”
白屋途試探着順了下去:“但是我每一世都因為你而死?”
鄭伏虎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差不多吧。”
“……”白屋途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了,“鄭局,這麼說的話,你覺不覺得,你好像有一點點克我啊?”
鄭伏虎迅速摘清自己:“不是,後來我看了生死簿,你命格本來就短,只是我每次遇到你的時候正好碰上了。所以我想試試怎麼才能讓你活得長一點,每一世都為你擋下一劫,可你雖然活得比之前久了,但是我一不小心你就又死了。”
“你不是仙獸嗎?”白屋途問,“那我以前從床上摔下去的時候你就應該把我救起來啊,我不就不會死了?”
鄭伏虎:“我是因為有任務在身才下界的,除了跟着星君的時候之外不敢妄動法力,更不敢化成人形。直到後來過了很久之後,我慢慢發現其實動了法力也沒人管,而且以人形態行事更方便些,才敢化成人——你後來不是就沒掉地下凍死過了么。”
白屋途小心翼翼地問:“你……一直在找我的輪迴?就這麼干找?”
鄭伏虎苦笑:“只能算出你大概的轉世時間,然後就挨個找。”
大江南北,人海茫茫,即使知道確切的生辰八字,這麼找一個人又要找到什麼時候?儘管不是自己讓他找的,但白屋途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對他粗聲惡氣,連措辭也溫和起來:“鄭局啊,好像沒遇見你的時候,我雖然過得比較慘,但是還不至於喪命,倒是每一世遇到你之後就……”
鄭伏虎糾正道:“你不是遇到我就死了的,你是喜歡上我,就會死。”
白屋途提腳作勢要踹他,梗着脖子聲明:“誰喜歡你了啊!”
“哦,”鄭伏虎悻悻地看了他一眼,“你長大了。”
白屋途竟被這一眼看得臉紅心跳,辯解:“我沒長大也不會喜歡你。”
鄭伏虎失落地點頭:“嗯。你不喜歡我了。”
白屋途反倒有些好奇:“難道我以前喜歡過你?”
“前兩世,你喜歡的我原形,這也算是一種喜歡吧,畢竟你那時候還小。”鄭伏虎回憶道,“後來我救了你,你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我,對我是依賴的那種喜歡。還有,這後面,少了好幾個瓶子,其中有一世里,你對我……”
鄭伏虎手指在二人之間來回點了點,指指白屋途,又指指自己。
白屋途:“……對你什麼?”
鄭伏虎扭扭捏捏:“那一世你對我就是……那種喜歡。而且你越長大,就越喜歡我,每天都要抱着我,揭都揭不下來,還要讓我和你……你才十五六歲,還太小了,我不同意你就黏在我身上蹭……還有一世,你都十七八歲了,每晚還要讓我脫了衣服給你暖床,不給暖就不睡覺,穿着衣服也不行,難養死了……”
白屋途憤怒地拍案:“胡說八道!我明天去妖市非要把那個瓶子淘出來不可,要是跟你說的不一樣,你就完蛋了!還有,這些裝着我的瓶子為什麼會在妖市?你為什麼丟了!”
鄭伏虎臉一紅:“沒丟,我……是賣了。我請命格老兒算你何時轉世每次都要給他添不少香油,只能把我從天界帶來的東西慢慢都一點點變賣了,而且你知道,我還要盯着二位星君,他們一天沒在一起,我就不能抽身出來攢錢。剛開始幾世還好,他們剛下界,仙契法力最強,幾乎同生同長,鄰里相隔,後來隨着一次一次的轉世,他們兩個之間的仙契連接沒那麼強了,花的時間更多,我要盯着他們的時間也就更多,有時十幾年,有時二十幾年。”
白屋途更憤怒了:“你櫥子裏那麼多瓶子,為什麼單單賣我的?”
“你聽到了?”鄭伏虎猶豫,“因為跟你的記憶我絕對不會忘,每一天都記得很清楚,將來想什麼時候再複製都可以,所以……”
白屋途不信:“打開櫥子我看看!”
鄭伏虎:“別看了,反正都過去了……別亂拿,不是那個,那是啟動屏障系統的,柜子鑰匙在這!”
白屋途自己拿着鑰匙打開了櫃門。櫃內分兩層,他胸前這一層擺放了幾十個瓶子。
瓶子裏上映的畫面很多都是鄭伏虎沒日沒夜地隱去身形挨家挨戶看新生的嬰兒的;再久一點,有他在路邊餓了就掐草葉吃、渴了就找條小溪喝點水的,逢年過節家家戶戶張燈結綵的時候他還一個人走在一條條孤零零的夜路上;還有沒化成人形時,他被野獸追趕,堪堪躲進了狹小的石縫,十足就是普通的野兔……
白屋途:“……你怎麼過得這麼慘?”
鄭伏虎支吾:“剛下凡么,就是這樣的。不知道什麼能幹,什麼不能幹,怕自己輕舉妄動影響了別人的生活,只能跟在二位星君身後……”
白屋途費解:“那他們倆都在幹什麼?”
“哼,他們兩個!”鄭伏虎一提起這個眼中就妒火燃燒,“文曲星君不知道往日裏給命格老兒塞了多少好處,他們兩個人不是家財萬貫就是出身名門,長大了要麼富甲一方,要麼是達官顯貴,兩家還是往來密切的世交,從小就滾在一張床上長大。終於有一世需要他們親手幹活的,還一個是太傅,另一個是將軍,後來二人在朝堂上吵了一架,文曲星君氣不過,打着‘清君側’的旗號帶人連夜圍了太傅府,結果一進去就再也沒出來。”
白屋途:“什麼叫‘再也沒出來’?”
鄭伏虎忿忿不平地說:“不知道,當晚命格老兒提示我這一世的任務完成了,我就去找你了。”
白屋途懵懵懂懂:“那你就可以早點休息啊,不是挺好的嗎?”
“可是他們兩個沒過多久就雙雙解甲歸田了。自從太傅走後朝堂一片烏煙瘴氣,瘟疫肆虐無人賑災,沒了將軍鎮守關要,民間也一片兵荒馬亂——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兩個走了,你也不會染上瘟疫,更不會被匪兵殺了!你連死兩次,飽飯都沒吃上幾頓,可他們還在一處世外桃源逍遙自在,活得好好的!”鄭伏虎氣得一掌拍在櫃門上,“你說我怎麼還能指望他們兩個救世!”
畢竟是前幾世的事,白屋途不太能感同身受,看鄭伏虎氣得手上青筋都暴起來了,他踟躕地抬手拍了拍鄭伏虎的肩膀:“啊,好了,不是都過去了么,你彆氣壞了。”
鄭伏虎:“我一想起來就生氣!還有一世,他們投胎進了兩個商號遍佈全國的財主家,整日揮金如土,聽曲遛鳥,本來這兩家是水火不容的競爭對手,結果他們倆在一場斗詩會上認識了。文昌星君當場包下了整條船,把客人都引到了另一條船上宴請三天三夜,那兩人就在原來的船上籤了一紙文書,把兩家商號合二為一,簽完文書熄了燈之後,我那一世的任務就又完成了!後來我去找你,找了整整十年,可是因為沒錢給你治病,還害你被人扔到海里,剛找到你前後還沒兩天你就死了……”
找了十年才見到兩天……白屋途一聽也有點憋屈:“怎麼他們倆老這麼有錢,我怎麼老這麼窮?你化成人形應該跟着他倆發財去啊!”
“怎麼沒有!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文曲星君又投了一戶做小生意的人家,我就化作人形去那領點零活兒干,既能監督他們又能賺錢。等我攢了好幾年的錢之後也找到你了,可你那時候眼睛瞎了,我就把自己一部分……”鄭伏虎說到這兒,猛然一頓,強硬地岔開話題,“哎,外面電話是不是響了?”
“沒響。你說,我瞎了,你分了一部分什麼給我?”白屋途恍然明白過來,“我的眼是你治好的?然後我就能看到了,還能看三世陰陽?所以我不是天賦異稟?我的眼睛是你的,所以我看到的東西你都能看到?”
鄭伏虎轉過頭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白屋途拉下臉:“我能看到的東西你都能看到,是不是?”
鄭伏虎臉驀然一紅。
白屋途跺腳:“你臉紅個屁啊!你都看什麼了!”
鄭伏虎看看天花板:“反正你每世六七歲就會瞎,我就把我的法力給你一部分……從那之後就都看到了。換得多了我也換出經驗來,你剛一瞎我就給你換好,這樣就沒人懷疑……”
白屋途仔細回想:“可我這輩子沒瞎過啊!”
“哦,這個啊。”鄭伏虎想了想,“我不是還得出去賺錢嗎,所以就提前換給你了,免得我不在的時候你瞎了。”
“你就是故意的吧!”白屋途羞憤交加,可拿了人家的法力又不能說忘恩負義的重話,“你到底想看什麼啊!”
鄭伏虎挑眉:“你想哪去了?這樣是為了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能看到你在幹什麼,要是你有危險好及時趕過去,比如今天早晨在妖市的時候,我要是不去,那個姓潘的就得逞了。”
……白屋途想起自己還欠他一句謝謝,可此刻的心情卻又絕不是一句謝謝所能表達的,有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心頭翻天覆地地折騰着。
翻着翻着,他忽然想到,問:“要不是你給我這個什麼眼,我也不會進妖安局,早晨也不會遇見潘通啊!是不是?”
鄭伏虎擺手:“說什麼呢,我不給你你早就瞎了。咳,再說,你身上哪兒我沒看過,都看了好幾輩子了,我能是故意的嗎?”
白屋途臉“騰”地一熱,不自然地把頭扭到一邊。
鄭伏虎見狀,得寸進尺地把臉偎了過去:“前幾世不光看了,還幹了別的。”
白屋途結結巴巴:“我我我不想聽,你別別別跟我說。”
“嗯。”鄭伏虎從背後環抱住他,“不說。”
白屋途感覺到那條可怕的巨龍又貼在他身後想舒展身體了。他越是想往前躲開,鄭伏虎就壓得更緊,幾乎把他腰都壓彎,緊貼在他的背上。
白屋途:“你真是,你剛才不是還說我以前,我、我想那什麼你,你不同意嗎!你這是幹什麼!”
鄭伏虎在他耳邊呵氣,故意慢條斯理地說:“不一樣。我剛下凡的時候清心寡欲,現在在人界呆的久了,耳濡目染,就……”
白屋途被他壓得彎了腰,難堪地撐着沙發扶手,免得被按倒在沙發上:“就、就什麼?”
鄭伏虎坦然輕鬆道:“就越來越像普通的兔妖啦!知道兔妖什麼時候發情嗎?”
白屋途撐着兩個人的重量十分吃力,汗都冒了出來,吼道:“我就沒聽說過兔妖還有發情季的!”
“是啊,那是因為兔妖跟兔子一樣,隨時都……”鄭伏虎嘴上和風細雨地說著,膝蓋卻狠狠頂了一下他的膝彎。
“你!”白屋途咬牙用膝蓋撐在沙發邊緣,“幹嘛!”
鄭伏虎看了笑道:“別那麼緊張,我不幹嘛。我要真想干點兒什麼,你攔得住么?”
駱駝被最後一根稻草壓死,白屋途一下就泄了勁兒,被壓趴在了沙發里,臉轉向一側。
鄭伏虎俯身在他背上,鎖着他的手臂,好整以暇道:“你說你剛才咬我幹什麼,最後不還是又這樣了嗎?”
白屋途早就臉紅得不能見人了,他盡量把臉轉到鄭伏虎的陰影下避開燈光:“嘴還流血嗎?”
“流呢。”鄭伏虎要扯着下嘴唇給他看,那隻手也就順理成章地沒再撐着了,半個身子壓在白屋途身上,“看你咬的。”
蘇醒的巨龍態度明確地隨之緊緊地貼合在了白屋途身上。他試着向後肘擊,毫不意外地使不上力氣:“流血也是你活該。放我起來!”
鄭伏虎身下更用力地頂了他一下:“不放。”
白屋途被他頂得像過了一陣電,口齒不清道:“你你你不放是吧!”
鄭伏虎這個姿勢沒有任何弱點暴露在他的可攻擊範圍,壓製得遊刃有餘,於是愜意地在他身上動了動,心平氣和地安慰道:“我真的不幹什麼,就這麼抱抱你。”
……要抱也不是不行,你就不能好好抱嗎!
白屋途感覺自己這麼被人騎着尊嚴全無:“你給我下來,不然我騎你你試試!”
“又不是沒騎過。”鄭伏虎拍拍他,和顏悅色地勸慰道,“你不是看瓶子了么?很公平啊,以前你騎小白,現在該我騎小白了,等會兒我還可以讓你在我身上找點什麼,這回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這如何能夠同日而語!
白屋途一聽就開始奮力掙扎,跟當年那隻被他抓到腿上的兔子一樣,瘋狂卻徒勞:“誰要找了啊?壓死我了!你還要騎多久?”
“那就是可以騎了?”鄭伏虎裝腔作勢地思考了一番,“至於多久啊……”
沒等他說出個準確的時長,辦公室的牆壁被打開,噸位級的警衛官“嗵嗵嗵”跑了進來:“鄭局!鄭局!”
被不速之客打斷,鄭伏虎卻依舊心情愉悅,彷彿今日所得已經物超所值。他拍了一下白屋途的屁股站起身來,滿臉來日方長秘不可宣的笑意:“先放過你。”
警衛官在走廊張望喊着:“鄭局!”
鄭伏虎整了整衣服,人模人樣地迎了出去:“說,怎麼了。”
“關在法陣里的那隻狼妖不知道怎麼打開了結界,逃出去了!”警衛官急促彙報道,“現在有多處屏障系統受到攻擊,它好像通知了無人區的妖來接應!”
妖安局的結界不知關過了多少妖,從未有法陣被破壞的前科,必定是有人幫忙!
鄭伏虎:“讓周局長安排人手,通知各點提高警惕!”
“糟了!”白屋途一下跳了起來,“是不是潘通搞的鬼?我要回辦事處!妖打不開屏障系統的柜子,要是潘通進去就壞了!”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鄭伏虎一把拉住了往外跑的白屋途,“從狼妖進城的那天起我就有預感,它肯定會傷害你,沒想到我把它關起來還是不行。”
白屋途:“你不用留下來指揮調度什麼的嗎?”
鄭伏虎左右為難,有一絲遲疑。
白屋途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把屏障開着,往屋裏一躲,誰來也不開門,不對勁我就放信號彈,我看見什麼了你也能看見,是吧?”
鄭伏虎搖頭:“關鍵是你喜不喜歡我?每次你喜歡了我馬上就會出事,你現在……?”
白屋途:“……”
我不喜歡你我剛才會讓你那麼欺負完我現在還好好的站在這兒?我不早打死你了?
白屋途挺胸抬頭不信邪:“放心吧!我一點也不喜歡你!”
他借了輛摩托車風馳電掣回了辦事處,剛進院門,從窗戶看到小劉正在柜子前。
白屋途叉上車問:“小劉同志,你怎麼回來了?怪不得你說今天妖氣重,還真讓你說著了。”
小劉一臉惶急:“我接到通知就趕回來了,咱們這兒的屏障系統沒問題吧?”
“應該沒有。”白屋途取出鑰匙打開櫃門看了看,裏面那口水缸仍然氤氳着霧氣,一片太平祥和。他放下了懸着的心,“這還好好兒的嘛,我剛才出門之前檢查了的。我給你拿捆妖索和定魂針,你也帶身上一套,以防萬一,等我給你找個新的啊。”
小劉也是第一次面對無人區狼妖這種破壞力極強的妖,難免有些緊張,點頭道:“好,你去拿,咱們先帶上,做好準備。”
白屋途柜子裏捆成一卷一卷的捆妖索大多是用過的。綁過妖的東西難免沾了臊腥味,甚至還有皮毛粘液之類,他想着小劉鼻子那麼靈肯定受不了,從盒子裏翻來翻去想找個新的,邊找邊道:“對了,你早晨說我身上有什麼味來着,想起來沒?”
“臭味吧,”小劉在他身後不遠處漫不經心道:“該洗澡了。”
“臭味?”白屋途手中動作驀然一停。
小劉從來不會說臭味、香味這麼籠統的概念,即便說了也會很快開始補充加以分析,是什麼的香味、什麼的臭味,若不條分縷析說出個所以然來她自己都有心事。
白屋途警惕地拆開了捆妖索捏在手裏,霍然轉頭——
身後不知何時已經空空如也,只有涼風自牆角立櫃輕飄飄傳來。
水缸上方的雲霞錦光盡數消失,變成了和窗外一樣的漆黑一片,白屋途還從未見過屏障系統被關閉的樣子。
小屋的木門嘎吱一聲,野獸的呼哧低喘近在咫尺,空氣中攜帶着的腥風邪氣連他這種鼻子不太靈光的人都聞得出來。
他還未來得及轉身,就看到自己胸前倏然出現了一隻帶血的利爪,隨後才逐漸感覺到胸口被貫穿的疼痛,熱量隨着一呼一吸迅速流逝。
捆妖索落在地上,被身後的妖獸一腳踢遠。
妖造成的傷口和普通野獸不同,根本就不留時間容他思考任何事,白屋途甚至無力回頭看一看到底是不是那隻和他跳過舞的狼妖下的毒手。他儘快把眼睛閉上,只希望最後能把鄭伏虎借用給他的這些法力原封奉還,免得被發狂的妖取去糟蹋。
這一閉眼,對現在這個“他”來說,就是永遠。
下一世哪怕鄭伏虎又找到了他,哪怕他再碰巧撞破了往事,哪怕他們再聊起這一世的困難波折……今天的那些怦然心動和忐忑不安也都不會回來了。
彼時的他,也會像今天聽前世的那些故事時一樣,過目時或有觸動或有好奇,隨後便很快無關痛癢,連陪着鄭伏虎一起拍案痛罵二位星君驕奢**逸的激情都欠奉。
眼一閉,腿一蹬,凡塵俗世留在身後,只是苦了鄭伏虎,又要花大把的時間苦苦尋找他。不知道那傢伙攢的錢夠不夠給命格老兒添香油?下一世希望能得個準確點的信息,免得再尋找的那麼辛苦。
真可惜,剛才沒和鄭伏虎一起痛斥二位星君,哪怕於事無補,幫他出出氣也好啊。
更可惜的是,剛才鄭伏虎問他喜不喜歡的時候,他居然面帶微笑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證,一點也不喜歡。
明明就有啊……
“小白,白屋途?睜開眼啊!說話啊!”
白屋途躺在冰涼的地上被人抱了起來,明知故問地一通瞎搖亂晃,但他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放他安安靜靜地去轉世不好嗎?沒見過這樣還能救得過來的,算了吧。
“吱——”一聲刺耳的剎車聲響起。
這時候誰會來呢?難道得知他殉職的消息,組織連殯儀車都派來了?
“哎呦呦呦呦!這是個狼啊!”來的是個體壯膽小的中年男子,躡手躡腳穿過周圍妖獸的屍體走了進來,聲音嚇得直打顫,不住地拍着胸口,“哎呦呦呦呦,這也是頭狼啊!”
“站住!”鄭伏虎一聲厲喝,“何方小妖?再往前走一步,下場便和它們一樣。”
“我是良民!”中年男子急忙從身上掏出證件和每年的體檢證明,“上仙,你看清楚了,我是良民!千萬別動手,有話好好說!”
鄭伏虎雙目赤紅,沉聲低喝:“出去。”
中年男子:“領導別急,我是奉了一位仙君之命,特地來救這位小兄弟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頂着鄭伏虎殺人的眼神端上了一個烏木錦盒:“鄙姓閔,家在長白山,遵紀守法世代種參,這是家藏年頭最長的一隻千年參精,只要人還有一口氣在就能補神充元起死回生。蒼天有眼,恩澤有報,天可憐見,願有情人終成眷屬。我趕了七日七夜的路,幸好……哎?還有一口氣嗎?”(83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