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41.第 41 章

?晚上睡得晚,早晨又被吵醒得早,許苡仁聞着枕套上若有似無的味道,很快就進入了睡眠狀態。

他做了一個“清醒”的夢。

夢裏的寢室空氣不太好聞,瀰漫著一種說不上來的*氣息,像是以前放完小長假又回來時,發現臨走忘了倒垃圾的味道。

許苡仁看着李超越一步步走近,然後抬起手,把掌心覆蓋在他額頭上,嘴唇動了動,似乎要說一個“你”字。

他忽然有點心慌。

他能意識到自己在左右這個夢境的走向,但他不知道“李超越”在他的心理暗示下,會不會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話來——那很有可能,就是他最想聽這個人說的話。

可他如果真的說了,哪怕只是在夢裏,許苡仁怕是這後半生再也無法甘心於這副身軀;若他沒說……那麼,大概這一生,他都聽不到了。

兩人對視着沉默了幾秒,“李超越”終於開了口。

許苡仁聽到耳邊真切地傳來一個渾厚的男中音用地道的英文說:“dka,病人高熱,輕度昏迷。”

許苡仁:“……”

他從夢中醒來,病床周圍似乎稀稀拉拉圍了一圈人。

“不可能!”這次是真正的李超越的聲音,“標記器示數完全正常,不可能!”

“dr.李,標記器現在的各項示數和昨晚最後一次記錄時完全一樣,這不正常。我想有可能是出現了故障,導致數據停留在了這一界面。”謝里爾有條不紊地分配着工作,“給病人抽血送去化驗,埃爾維斯,你把標記器拆下來,拿給dr.李檢查。另外,通知所有護理給自己負責的病人進行數據核對。”

李超越急切道:“他早晨還好好的,一點徵兆都沒有,你確定酮症酸中毒嗎?”

“你沒有察覺到他呼吸道有酮臭味嗎?”謝里爾俯身聞了一下,“現在已經非常明顯了。”

李超越:“他早晨……沒怎麼跟我說話。”

許苡仁:“……”

早晨先是被他揶揄了一番,又被拉去“上刑”,有話可說才奇怪了吧!

他想開口,卻發現自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輕輕一喘氣從鼻腔到咽喉都疼。

謝里爾察覺到許苡仁似乎有意識了,握了一下他的手:“mr.許?”

“許哥,能聽見嗎?”李超越顧不得周圍人的目光,上前抓住許苡仁的手臂,“你哪不舒服,能說話嗎?”

許苡仁動了動手指,也不知道李超越慌裏慌張的能不能看見。

床邊響起了儀器開機的聲音,謝里爾掀起許苡仁的衣服,用探頭檢查肋下兩側,一邊問:“他起床後有沒有排尿?”

李超越:“好像……他去衛生間洗漱,我在外面等着,不清楚。”

謝里爾:“考慮dka引起急性腎衰竭,atn一期。給病人建立靜脈通道補液,準備檢測grf,打電話給dr.艾倫,叫他直接去icu。”

“不可能!你肯定看錯了,再查一次。”李超越聲音陡然提高,似乎和謝里爾發生了點衝突,最終奪過了儀器探頭,“我來看。”

謝里爾沉聲說:“dr.李。”

病房中原本各司其職的其他幾人手上的動作也一停。

“請不要忘了你的職責,你現在有比做一般檢查更重要的事。”謝里爾嚴肅提醒道,“我理解你難以接受標記器出現問題,但除了你,我們沒人能知道在這段時間內發生了什麼,以及其他病人有沒有可能也發生同樣的危險,你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原因,提供數據。要知道,你不只要對某一位病人負責,而是對整個研究基地所有病人負責。”

“是我沒有早點留意到,”李超越語無倫次,“……如果不是我讓你中斷治療,他不會這樣。”

許苡仁感覺自己被氣得又快輕度昏迷——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該先幹什麼?謝里爾已經說得這麼清楚了,他為什麼還不走?該檢查器械還是該去看病人,該幹嘛趕緊幹嘛去啊!

“他的血酮濃度還沒檢測出來,atn有可能正在惡化,你要和我繼續討論嗎?這隻會讓他身處險境。”謝里爾的男中音震得許苡仁耳朵嗡嗡響,聽他們說話也愈發不清楚,“埃爾維斯,dr.李情緒不穩定,請你帶他回去。”

“別……我知道了。”李超越將手指握得“咔咔”響,隱忍着低聲答道:“埃爾維斯,給我標記器,你留下照顧他吧……謝里爾,這裏交給你了。”

“嗯。”謝里爾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冷靜地安排着工作,“開門,把病人推到icu。”

病房的門閂和床下的滾輪卡被打開。

車床的減震良好,一路推行得及其平穩,許苡仁的意識又漸漸昏沉了下去。在思維徹底停止之前,他忽然很想握一握那個人的手。

像是宇宙中一顆小小的隕石,在運行中被更大的隕石撞出了軌道奔向地球,進入大氣層時摩擦燃盡了本體,消耗了所有的能量,變成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浮浮沉沉,不知身之所處。

當他的思維恢復運行時,世界仍是一片黑暗,更糟糕的是他感受不到自己四肢,甚至感覺不到溫度,連是不是還活着都無從判斷,唯一能聽到的聲音是“滴滴滴——”的電子聲。

能聽到聲音,卻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這情景像極了電影中靈魂出竅的場面。

從頻率和音量判斷,這電子聲應該不是來自於icu那些他了如指掌的儀器,不過他一定在哪兒聽過,儘管不是太熟悉,可想起來時條件反射地有一點兒抵觸情緒……

是細胞計劃改造裝置的那個治療艙!

“有……有人嗎?”他試着發出聲音,音量小且音色沙啞,語調也變得不成樣子,猶如多年未啟用的老舊機器,在關鍵時刻不得不咬牙上陣,勉勉強強地完成了任務。喉嚨一陣被火燎過的疼痛,但至少證明他還活着。

沒有人回應他。他分明聽到點擊鼠標和敲擊鍵盤的聲音間或傳來,一定有什麼人在操作台。

是謝里爾嗎?

他不知道謝里爾究竟多大,也許是上了年紀沒聽到?

許苡仁深吸一口氣,用嗓子所能承受的最大音量問道:“anybodyhere?”

這次終於引起注意得到了回應:“許哥?”

李超越立刻把儀器調整到暫停檔位跑了過來:“你醒了?”

“嗯。”馬拉松選手跑到終點時看到等待着自己的那個人,一如他這一路堅持下來的信念,許苡仁感覺光是聽到這個聲音自己狀態就好多了,問道,“有水么?”

“有有有,你等着,我拿個吸管。”李超越叮鈴桄榔在櫥子裏找了一圈,“慢點喝啊,別嗆着。”

溫水入喉,嗓子的疼痛感大大緩解,想來應該是高熱引起的上呼吸道脫水,沒什麼大毛病。

他問:“我現在好了嗎?”

李超越:“啊?……你問我啊?這不是得我問你嗎?你覺得你好點了嗎?”

許苡仁感覺自己一直挺好的:“就是沒勁兒,手腳都沒感覺。”

“會好的,你燒了半天,肯定有點虛,”李超越說,“等會兒治療完我給你拿點吃的。”

許苡仁聞言心生警惕:“這屋還有誰?”

李超越:“沒誰了,就咱倆。”

“……”許苡仁被燒了一場燒得腦子有點不清醒,想了兩遍這句話,才問,“怎麼變成你給我做治療了?謝里爾呢?”

李超越:“他白天做,他給你做完把你推到病房,我又把你推出來了。”

許苡仁:“你……”

“許哥,你別生氣,這回我真的有數。這是一個量變累積成質變的過程,他白天給你做一輪,我晚上給你做一輪,就算不能好得快成兩倍吧,至少也鞏固一下是不是?”李超越自責道,“對不起,如果不是我那天跑到你們治療室讓謝里爾中斷治療,你也不會在標記器反饋的時候正好……”

“別說了。”許苡仁打斷他的自我檢討,“我不是好了嗎。”

那天在病房裏李超越的表現不只是不專業,簡直就是失控,事後肯定被上級責罵過了,說不定還要受人背後指摘,處分罰款什麼的。他也不是幾歲的小孩,需要大人一遍遍提醒,自己心裏應該有譜,又何必讓他再自我檢討一遍,加深挫敗感呢。

“可……如果不是我……”

“行了。”許苡仁大病初癒還要反過來寬慰別人,絞盡腦汁斟酌其詞,“就算是我,也會把所有併發症考慮進去才做手術,你做得沒錯。但是你晚上又把我推出來再做一遍治療,這個就……”

“我跟你說,我真的不放心他們。”李超越憤憤不平,“他們居然不讓我進icu,還不讓我進你的治療室,就差掛個牌子寫上‘李與狗不得入內’了,我只能在門口蹲着,就聽見謝里爾和埃爾維斯在裏面哇啦哇啦地不停聊天,一點都不認真。”

許苡仁愁得恨不得再暈過去。

無關人員不能擅自出入icu也就算了,治療室都不讓他進,這是多麼明顯的排斥?這傢伙還跟聶氏簽了20年的合同,想再跳槽也難,以後怎麼和別人相處?還不被人擠對到牆縫兒里去?

一想到別人有可能對李超越冷眼相待,他比當事人更不是滋味,卻不得不勸慰道:“聊天也是很正常的,別說醫生和護理了,其他職業,什麼人上班還不聊兩句天的?何況,國外的醫患關係沒有國內那麼緊張,可能他們習慣了輕鬆的工作環境……治療的時候聊天,說明我是一般病徵,沒出現什麼疑難雜症。”

李超越蔫耷耷地:“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許苡仁把自己都說服了,“否則,你想想,什麼情況下大家會都不說話?比如,急診手術一刀下去開了胸,術野一暴露整個手術室都安靜了,集體沉默一分鐘,難道我也這樣你就放心了?

李超越想了一下那個場面,問:“有這樣的嗎?”

“有啊。”看李超越情緒不再那麼低落,都會提問了,許苡仁放心不少,虛弱而緩慢地繼續說道,“然後主任叫一助出去跟家屬重新談話,二助去肝膽科找人台上會診,三助找血液,巡迴護士趕緊電話請副院長來撐場子。”

李超越被他最後一句逗樂了:“真的假的,你是不是逗我呢。”

“真的。所以你……”

許苡仁想說,所以你別對謝里爾有情緒。

可是話到嘴邊說不出口,反倒覺得鼻腔一酸——李超越原本好好的,在這兒工作也不過是偏僻了點封閉了點,但和援疆援藏比起來不知生活條件好了多少倍,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到來,李超越為什麼要受這些委屈?

他自己就是那個罪魁禍首,害別人吃了大虧,又怎麼能反過來坦然安慰受害人平常心處之?

李超越:“所以,我,什麼?”

許苡仁真的說不出口,只好道:“所以我沒事,你扶我起來去個廁所。”

李超越掀開被子看了看:“你這不是插着導尿管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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