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貓撲中文)“苡仁,今天辛苦了,主任讓你明天別來了,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好,謝謝師兄,我知道了。”
戴着無框眼鏡的年輕醫生摘下口罩,長長舒了一口氣。
怎麼可能安心在家休息呢?
病人左主幹加三支病變,搭橋手術原本安排在後天進行,可今天清晨突發急性心肌梗死,正好他今天值夜班,立即進了手術室。這是他第一次主刀完成搭橋手術,又是特殊情況,病人還沒醒,他的緊張一點兒也不比病人家屬少。
這麼算起來,他已經連軸轉了20多個小時,累的連餓都忘了餓了。
“許大夫,許大夫,醒一醒。”小護士路過手術室外的非限制區,看到門虛掩着就往裏瞧了一眼,看到連無菌手術衣都還沒來得及脫下來的許苡仁正坐在凳子上,頭靠着牆睡著了。
“許大夫,別在這睡,回去休息吧。”
“嗯?”許苡仁回過神來,原本內雙的眼皮活活困成了外雙,眼睛大了一圈,“哦,我稍微眯了一會兒。再坐一下就走。”
站得太久了,一旦坐下,雙腿就像灌了鉛一樣。
回到了值班室,他的桌子上放着一個果籃。
“這是誰的?”許苡仁問旁邊的師兄。
“今天你做手術那個病人家屬送來的,我說你不收,她非要放下。看她年紀挺大的,你就先留着吧,省得你退給她了她還以為你手術沒做好心裏有鬼,病人沒醒再把她嚇暈過去了。等晚上病人醒了我叫護士給他送回去。”
許苡仁:“……好吧。”
“手術怎麼樣?”師兄關切地問了一句。
“手術還可以,不過病人年齡大了,營養狀態也不太好,我擔心術后恢復。”
“嗯,剛才路主任特地打電話來問了,我說你還沒回來,聽說做得不錯,等會兒你給他回個電話說說情況吧。”
“好。”
桌上放了一本最新一期的《沈城醫學院學報》,裏面有一片文章是講新型藥物將以介入手段改變當前手術治療現狀的,前景展望得十分美好,好像用不了幾年就能跨時代了一樣。他早晨正看得津津有味就被叫走了,打開的頁面還是他走時的那一頁。
剛才在隔離區睡了不到五分鐘,現在再一想起來這篇報告瞌睡就跑了一多半,他戴上眼鏡繼續往下看。
“許大夫,還不走啊?等會兒堵車了。”
“嗯,馬上就走,看完這篇。盧川師兄,這期《沈城醫學院學報》上超聲波儀器介入治療的論文你看了沒有?”
“看了,寫得挺好。超越這小夥子不錯啊,要搶咱們的飯碗了。”
許苡仁愣了一秒鐘:“是超越寫的嗎?”
“對啊。”師兄翻到第一頁,指了指筆者的名字,“你沒看到嗎?”
李超越。
難怪這個文風他覺得這麼熟悉。
“同學們,今天我們先來看一篇作業。我放一個片段,大家看看有什麼疑問沒有。”
徐教授在電腦上噠噠操作了兩下,投影儀就亮了起來。
許苡仁旁邊的一個男生額頭“咚”地一聲敲在了桌子上。
徐教授用鼠標選中了一行字,念了出來:“這就好比籃球中的傳切戰術——利用區域冷凍或其他手段暫時‘牽制’病毒活性,趁機調節人體本身的免疫系統,再使用針對性藥物直達靶向受體,等區域冷凍部位解凍的時候,病人病情已經治癒了,這時候的病毒只能無奈地在籃下轉一個圈,隨即被逐漸排出體外。”
台下議論紛紛,交頭接耳。
“大家覺得這個想法可行嗎?”
台下傳來一個聲音:“不可行——這又不是打籃球,只有五個人,想冷凍哪個就冷凍哪個,怎麼控制啊!”
“就是,太異想天開了吧。”
許苡仁身邊的男生額頭又“咚”地一聲敲在了桌面上:“完蛋了。”
那年他們剛開藥理學課程,許苡仁看了兩遍才看明白這段話表達的意思,奇道:“這是你寫的嗎?”
徐教授這時點名道:“李超越,你覺得這個方法可行嗎?”
許苡仁身邊的男生揉了揉額頭站了起來,188公分的身高把燈光都擋住了,硬着頭皮回答:“教授,我覺得這個……其實還是有一點可行的!”
教室里哄堂大笑,一半是因為徐教授奇怪的語氣,一半是因為站起來的男生在班裏的人氣一向很高。
“教授,雖然我現在確實沒有辦法,但是不代表以後沒有辦法,所謂‘冷凍’只是例舉的一個想法。
從四十億年前出現單細胞生物開始,直到現在,人體經過了無數的進化和完善,是地球上最神奇的事物。我相信,一定有現在我們治療不了的疾病是可以通過人體自身的修復、免疫系統自行治癒的,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要做的不是考慮怎麼針對病毒,而是激發人體自身的潛力。就像在籃球場上,教練制定策略,球員依靠自己的球技和隊友間的配合贏得比賽。
既然有病毒能定向破壞,那一定有什麼辦法是能定向誘導它們的。我們現在的很多藥物達不到實驗室的療效是因為人體內環境太複雜,如果能把環境相對變得簡單,干擾因素減少,那麼療效就會大大提高。所以我用了這個‘傳切戰術’的比喻,把影響因素控制住,剩下的就暢通無阻。”
李超越終於把話又圓回了籃球上,台下又是稀稀拉拉的笑聲。
“你們喜歡籃球,我不反對,但是醫學是非常嚴謹的,這不是一個玩笑。”徐教授示意台下安靜,又看了幾眼論文的上下文,半開玩笑道,“不過,你很有想法,跟我去學藥理吧。”
後來衍生出了很多類似的句子。
“李超越,跟我去圖書館吧。”
“李超越,跟我去打飯吧。”
“你很有想法,幫我答個到吧。”
……
正當同學拿這件事打趣終於笑夠了的時候,李超越卻真的調了專業,徐教授親自申請,把他從臨床調到了沈醫大最出名的藥理學系。
不過那已經是大三的事了。
許苡仁合上雜誌,困得忘了餓,餓得忘了累,負負得正之下利索地去值班室洗了個澡,換好衣服,對着鏡子把攏在腦後的頭髮吹得蓬鬆而整齊,不動聲色地順了師兄的古龍水噴了噴,趁着下班高峰期到來之前將SUV開出了院門。
沈醫研究所是這個世界上神奇的地方之一,穿着布鞋老頭衫溜着牆邊出來的指不定就是什麼名震江湖的教授學者。許苡仁站在門口找了個樹底下的蔭涼地兒等了一會兒,幾乎見人就要鞠躬問好,雖然對方不一定認識他,但是他卻不能假裝不認識這些前輩泰斗。
等了約有一個小時,基本上能出來的都出來了,還沒出來的那就是一時半會兒出不來的。許苡仁想了想還是沒打電話,悄悄地找了個石階坐下——如果李超越正有事,那他多半不會有空看電話,還是不要讓他分心了。
夏末秋初,太陽落山時也已七八點鐘了,許苡仁用拿手術刀的手精準地拍死了企圖偷襲他胳膊的第五隻蚊子后一抬頭,李超越終於連蹦帶跳地從樓里出來了。
“許哥,你怎麼在這兒!”
李超越一向是非常熱情開朗的人,再加上陽光的外形,幾乎和誰都聊得來,人緣一直不錯,打招呼也是不見外地一巴掌拍到了許苡仁的肩上。
那打了十幾年籃球的手勁兒差點沒把一天一夜沒睡覺、十幾個小時沒吃飯的許苡仁當場打成未拼裝狀態。
許苡仁推了推眼鏡:“超越啊,好久不見。我正好路過。”
“是嗎!”
李超越眼睛還是這麼亮晶晶的,讓許苡仁每次看到了都不禁感慨:不近視真好。
“我看你在這兒站了兩個小時了啊!”
許苡仁:“……”
“我就在三樓,看的可清楚了,沒事兒就從窗戶往門口看看,尤其是下班的點鐘,經常發現奸/情。剛才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你,嘿嘿,但是辦公室有人,我就沒好意思喊你。”
許苡仁:“……哦。”
李超越興奮地又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許哥,你來這有事嗎?辦完了嗎?辦完咱一起吃個飯去唄,好久沒見你了!我請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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