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梁卓昀這幾天都被夏庭餵飽了,這會兒不過是貪個手癮,他看到夏庭被那群小子帶進了棋牌室才出來的,卻不想夏庭能這麼快脫身溜出來。此時他的什麼心情都沒有了,可是看到夏庭退出去他卻沒有動。
幾年前佔滿他渾身每根神經的感情在夏庭站在他眼前那刻起又開始鋪天蓋地漫延出來,他以為冷了自己一年多他能好個大半,可終究抵不過夏庭的一個蹙眉轉身,眨眼間就能讓他滿盤皆輸。
他真是栽在那小混蛋手裏了。
梁卓昀想他還是太放縱自己了,不然他怎麼能幹出和夏庭在床上過了三天的事,感覺自己越活越回去,一狠心他就剋制了一回,看着夏庭退出去關上門他一動不動,像只死魚一樣躺在沙發上看天花板,旁邊的男孩軟成棉花糖怎麼對他撒嬌都毫無反應。
夏庭關上門后和推開門時判若兩人,他垂着頭緩緩地朝前挪着腳步,也不知道走過去會是哪裏。他說不出自己是在生氣還是不甘,只是像有人拿着一根細細的針一下一下地往他心臟上扎。他很早就發現梁卓昀實際是個薄情的人,即使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也不過是做好應有的親恭,更別提那些身邊的花花草草,他出手總是看起來大方,實則誰也沒往心裏去。況且梁卓昀的圈子從來都不需要他長情,他即使怒目敵視也照樣有人前撲後繼地往上趕,只要梁卓昀不打算潔身自好,就永遠有挑不完的。
那他呢?不也是上趕着給梁卓昀挑嗎?實際與剛才在梁卓昀懷裏的男孩並沒什麼區別,只不過因為他是夏行遠的兒子,如果沒有夏行遠他就什麼也不是,梁卓昀或許早就想像甩掉其他人一樣把他扔出家門。
這個念頭在夏庭腦子裏一閃而過,他就感覺扎進他心臟的細針變成了一把尖刀,他猛地僵住捂着胸口蹲下身,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老人一樣縮在路邊,他不禁想梁卓昀不如給他一個痛快,不要這樣一邊柔情一邊利刃地讓他煎熬。
“庭少爺,你怎麼了?”
路過的傭人小心地靠過來,夏庭像受驚的貓一樣跳忽地起來,然後靜靜地看着一臉關切的陌生人,半晌之後才說:“地毯上有隻蟑螂。”
傭人立即驚起,緊張地叫着在哪裏,而他已經默不作聲地走了出去。
花了好半天的勁夏庭終於在花園裏找到一塊清靜的地方,他躲在幾株茉莉下扒草,面前草坪被他扒出了光禿禿的一片才終於熬到了晚飯點。他早早地去宴廳給自己找了一個選離梁卓昀的位置,和幾個梁家的小輩坐在一起,梁卓昀來時看到他,親自過來請他換座位。
“小庭,來跟我坐。”
“那邊都是長輩,我就這裏比較合適。”
實際上樑卓昀每回來都被老太太押在身邊,和一桌的叔伯坐一起,而梁卓昀非要帶着夏庭,那會兒夏庭年紀不大,又誰都不認識也就許了梁卓昀,然後這一許就許了十來年。
此刻,梁卓昀的眉毛突突直跳,他還從沒在飯桌上被人拒絕過,可看到夏庭那副不想看他一眼的表情他還是耐着性子彎下腰貼在夏庭耳邊說:“乖,我錯了好不好,快起來。”
夏庭的手被梁卓昀輕輕捉住,他像是會染上什麼病毒一樣連忙掙掉,一動不動地盯着桌子不給回應。梁卓昀的臉色瞬間黑下來,桌上的其他人都被他身邊瞬間降到西伯利亞的溫度綳直了神經,深怕他氣起來會給夏庭兩巴掌。
然而,梁卓昀卻驀地立在一旁自己熄火,等他終於能心平氣和地說話了才又低下身囑咐夏庭,“別吃辣的,別吃蝦,不然有你難受!”
“嗯。”夏庭只回了一個鼻音,感覺梁卓昀走遠了才徹底鬆了一口氣。他不怕梁卓昀,雖然大多數人都怕他,可大部分時間梁卓昀都是順着他的,不過他也沒敢這麼大庭廣眾地拂了梁卓昀的面子過,當梁卓昀滿身寒氣地站在他身邊時,他還是怕的,就跟怕梁卓昀在床上不肯放過他一樣。
席間,沒有梁卓昀夾菜,夏庭基本只吃面前的,同桌的人說的什麼話他也不接,打算悶着頭吃飽了快點離開,可是他才拿起筷子沒一會兒就聽老太太身邊的管家站在中間代表發言。
“老太太說,今天除了大暑,還有件喜事,就是老梁家又要添丁了。”
梁卓昀聽到這話猛地一驚,這幾天他腦子除了夏庭什麼也沒有裝,這會兒才想起他六堂妹有喜的事,還偏是那個喜歡盯着他不放的主兒,瞬間他覺得頭疼起來。
“卓晅,你好好坐着,自己要注意。”老太太拉着旁邊的六小姐。
“我沒事,奶奶!好不容易有個收禮的機會!”梁卓晅轉向梁卓昀那邊,“四哥,你說是吧?”
梁卓昀盯住面前那隻手,他兜里除了給夏庭備的消食片,就是夏庭撒了一地的戰利品,其他什麼也沒有,唯一能送出手的只有跟夏庭一對的領夾,他可捨不得送出去,再也沒送未出生的小侄子領夾的道理。
“就知道你沒準備,我找夏庭要去!”
“坐下。”
梁卓昀一句話把梁卓晅呵下來,當年梁卓晅結婚非問他要份結婚禮物,非財非物非讓他在婚禮上彈鋼琴,當時夏庭15歲,他以要照顧孩子為理由拒絕了,現在這個理由他總不好再拿出來用。他冷眼一掃看着台上的鋼琴起身站了起來,心想梁卓晅就是拿準了他的軟肋,想怎麼整治他都可以。
夏庭一直埋頭苦吃,沒有注意過鋼琴台那邊,以往每次來吃飯都有人演奏,他第一次來還以為到了餐廳。這會兒見到梁卓昀走過去他才發現那邊彈鋼琴的是梁卓昀之前抱的那個男孩。只見梁卓昀走到琴台邊,原本彈琴的人起身相讓,梁卓昀卻把人按住,坐到一起低聲說了什麼,兩人就四手聯彈起來。
夏庭第一次碰鋼琴是梁澤宇的鋼琴家教課,那時他才被梁卓昀接回家不久,看到梁澤宇彈鋼琴的樣子覺得高端得不行,梁澤宇發現他就把他拉到旁邊,見他喜歡非讓他一起上課。結果他才磕磕巴巴能跟梁澤宇彈個致愛麗絲的前奏梁卓昀就回來了,也不知在邊上看了多久,他只記得被梁卓昀從鋼琴台上拉下來,從此再也不許他碰鋼琴,連學校的音樂課上也不許。
此刻看到梁卓昀和別人一起彈琴的畫面,夏庭心底生出一陣難言的疼。
“那美人是誰呀?”
“何幼清啊,光娛的新人,怎麼接活接到咱們家來了!”
“你個眼瞎,那不擺明着是四叔帶進來的嘛!接什麼活!”
“唉,澤宇,你說四叔清心寡欲了幾十年怎麼突然就頓悟了?這才幾年就把名聲敗光了!”
“這話,你敢到四叔那裏去說?”
“我是不敢,小庭肯定敢呀!”
“可別,我看四叔要是生冷不忌連小庭也能下手!”
“別說,這個何幼清長得還有點像小庭,特別是眼睛!”
夏庭專心地對付面前的飯碗,對桌上的你來他往的對話基本充耳不聞,心裏卻被最後這兩句驚得一抖,筷子敲在碗銜上一聲脆響。
“小庭,你別聽澤瑾胡說,他口沒遮攔慣了,就是開個玩笑。”
夏庭一點也不覺得這個玩笑好笑,他盯着碗呆了半天,其他人的話題已經轉到梁卓昀正彈的曲子上,他才悠悠地發表了一句,“我可不敢。”
口沒遮攔的梁澤瑾接道:“你這是回的上面哪一句?”
“說梁卓昀人品敗壞。”
一桌的人忽地大笑起來,聲音都蓋過了鋼琴聲,梁卓昀的視線輕輕地飄過來,夏庭正鼓着雙眼瞪他,害他彈錯了一個音。
夏庭收回視線專心吃飯,等琴聲靜了許久他才發現梁卓昀沒有回來,連一起彈鋼琴的何幼清也不見了。他低下頭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到吃上,最後離席時他一不小心整整吃了五大碗飯,撐得他還是被梁澤宇扶起來的。
“你這是什麼臭毛病?”
“好吃!”
梁澤宇被噎得無語,夏庭還此地無銀地解釋起來。
“吃了兩年火腿麵包,連白飯都覺得好吃。”
“沒你這麼吃的!四叔不知道哪兒去了,你要不要先回去?”
“我等他。”
“小庭!”
“哥,你不用管我。”
“你何必!”
梁澤宇滿眼不知該怎麼說地看着夏庭,對方卻突然若無其事地提起了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對了,我給你帶了禮物,明天給你送過去。”
“那你等吧!禮物你有空了再說!晚了就讓司機先送你回去,你別在這兒乾等一晚上!”
“嗯。”
送走梁澤宇,夏庭一個人在花園裏坐到了凌晨,幸得還是夏天才不至於感冒,被人發現時他才知道已經這麼晚了。他進屋時老太太正在擺弄她的那株細葉曇花,看到他驚訝地問:“小庭,你怎麼在這兒?卓昀呢?”
“不知道。”
“你這是在等他?”
夏庭不回話。
“小庭,卓昀他父母去得太早,心思不免有些與人不太一樣的地方,可他總是長輩,你也總是要成家的,他不來你就先走吧,不要等他了。”
“嗯,那我先回去了。”
夏庭不敢再多留一秒,幾乎是從老太太面前逃走的。老太太的話說得太含蓄,含蓄得他都以為自己聽不懂,深怕再留下去老太太要一字一句地解釋給他聽,他覺得自己是在掩耳盜鈴,就像他不面對問題就不存在一樣。
梁卓昀和他之間隔着的遠不是梁卓昀的沾花惹草,而是他們中間永遠都橫着一條他淌不過去的河——他是夏行遠的兒子,那個當年梁卓昀與梁家決裂也不放手的夏行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