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更強的進攻
自戰爭打響以來,審判司的人馬已在驍勇之鷹的結界外逗留了九日。
整整九日,它們沒有攻下埃爾方斯塔和驍勇之鷹的壁壘,也沒能從費爾加軍隊的手中剝奪到任何好處,然而它們的臉上卻不見一絲的急迫,好像它們的任務只是為了拖延時間,現在和費爾加的所有周旋都只不過是為之後的陰謀所鋪墊的前奏。
這九日的時間,外面的世界漸漸天翻地覆,尤萊尼周圍的海域混進了血一般的顏色,濃霧侵襲了王都,瑪蒂爾達的上空密佈着正體不明的陰雲,那陰雲像個貪婪的怪物一樣卷席着整片天空,醜陋的身軀一寸寸擴大,不時朝地面降下如雨的攻擊。
陰雲里的攻擊扭曲着所及之處的空間,由精英魔法師們聯合佈下的結界在這些攻擊中出現了驚人的變化,魔法脈系被扭轉,構成符文被篡改,開始點與結束點被置換,理所當然的,法術的本質便隨之錯亂。
這種改變是人類魔法師們從未遭遇過的,在他們的認知里,魔法就是魔法師和元素因子的契約,一旦詠唱過簽訂契約的咒語,魔法的形態就成為了被契約固定的事物,怎麼會更改成別的形態?這太匪夷所思了。
陰雲里降下的攻擊能夠肆意修改固態的魔法,躲藏在那背後的傢伙或許是超出了人類認知的生物,其地位很可能高於三界,位於和創造世界的天神相同的階層。
若是只有改變而沒有復原,尤萊尼定已淪為魔軍們的囊中之物,但這樣的事情還沒有發生,因為驍勇之鷹中還存在着另外一股神奇的力量在修復那些破損失常的結界,像是一個細心又敏銳的智者不斷把散落的拼圖撿起來,然後還原至空洞的缺口處。
於是,每當陰雲中的攻擊破壞了結界,神奇的力量便不慌不忙地將之修復,復原的結界還變得比以前的更加牢固,能夠抵擋更多的傷害。陰雲中再次降下攻擊,神奇的力量便再次修補缺口,陰雲中持續降下攻擊,神奇的力量便持續修補缺口……這是一場拉鋸戰般的博弈,是兩個面目不明的“高人”以費爾加為媒介的博弈。
博弈的結果難見分曉,直到第十天審判司才有了新的動作,而且還是一個大動作。
這一天,躁動的邪鬼們開始自相殘殺,它們互相嘶吼,扭打,面目猙獰地吞噬對方,並因此獲得兩倍的形體和力量。新的邪鬼吞噬舊的邪鬼,高大的邪鬼吞噬幼小的邪鬼,健壯的邪鬼吞噬柔弱的邪鬼,最終,審判司的陣營中產生了一頭巨大的怪物。
怪物的身高比埃爾方斯塔還要高,怪物的肩寬比尤萊尼王都的皇宮還要寬,在它本是雙眼的地方燃燒着不詳的漆黑火焰,似乎想把整座城池化為焦土。一個個高級審判者在怪物腳下自殺,他們的血液交匯后流至怪物足心,怪物發出似愉悅又似痛苦的咆哮,額心浮現出詛咒的印記。
怪物向前邁出一步,頓時河川如沸,地動山搖。
遠在埃爾方斯塔的留守士兵們穿過濃霧看到了地平線下可怕的身影,紛紛朝驍勇之鷹的總部傳遞去影像訊息。
當怪物的陰影一步步接近,迷霧被它揮去,士兵們終於得以看清對方的外貌。
他們呆愣了半秒,心中感到極大的畏懼和震驚,並在同一時刻就立即認識到——以他們這點力量絕不可能戰勝此等史詩傳說里才會出現的巨物。
在士兵們的眼中,這頭巨大的怪物等同於死神,它的腳步是催命的音符,它的動作是鎮魂的歌謠。
怪物舉止笨重地朝埃爾方斯塔的士兵們走去,地面不堪重負,裂開一道道深不見底的溝壑,建築物亦難以承受其重量,在它的踩踏下碎成滾石和齏粉。
怪物邊怒吼邊前進,聲波毫不留情地震動着空氣,士兵們在吼聲中狼狽地摔倒,五臟六腑受到衝擊,使他們噴出一口口鮮紅的血,埃爾方斯塔的結界也應聲而碎,塔身上甚至能見到不小的裂紋。
天色愈來愈暗,怪物的陰影籠罩了瑪蒂爾達,陽光照不進埃爾方斯。士兵們杵着兵器艱難地站起來,然後擦乾了唇邊的血跡。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副決然的神情。
他們身後筆直的埃爾方斯塔中早已空無一人,可為了迷惑敵軍,他們仍然堅定地鎮守在這裏。
他們是大皇子丟置在埃爾方斯塔的棄子,但也同樣是最驕傲的費爾加雄鷹,向軍神發過誓的他們不曾屈服,不曾戰敗,那麼到了最後,他們必須和他們的國家一樣屹立不倒,即使是死,也得有尊嚴地站着死去,以此來守護費爾加之名的光輝和榮耀。
“聖子——在——哪裏——”
狂風獵獵呼嘯,巨大的怪物捶胸頓足,憤怒地質問。
若不是聖子和半本創造之書,魔物的軍團早就能通過雪松峽谷的縫隙來到人界,埃爾方斯塔和驍勇之鷹的結界也早就被邪鬼們侵入了。那個叫羅諾耶的聖子浪費了它們太多的時間,梅拉迪亞大人和奧格隆大人幾乎要錯過最完美的破界時機。
這都是那個聖子的錯。
“交出——聖子——饒你們——性命——”
巨大的怪物再一次捶胸頓足,憤怒地質問。
無人回話。士兵們立如鐵松,保持着他們的沉默。
他們知道自己決不能向驍勇之鷹的方向看去,哪怕那裏存續着費爾加人民全部的希望,哪怕那裏多半是怪物的下一個進攻目標,他們也不能暴露聖子的行蹤。
濃霧和強敵再也不能擋住他們的目光,他們的視線可以跨越萬水千山。他們想起了故土的風光,想起了他們或犧牲或存活的親人和戰友,想起終其一生的歡樂和寄託,這讓他們無懼於即將來臨的死亡。
“愚蠢——”
怪物嘲笑着士兵們的勇敢無畏,隨即一腳碾碎了他們的骨骼和血肉,輕鬆得就像一個踩爛了螞蟻窩的無知孩童。
泄憤般踹倒埃爾方斯塔,怪物離開了死氣沉沉的瑪蒂爾達。
霧氣里瀰漫著絕望的血腥味,過了一會兒,士兵們破爛的屍體竟然詭異地聳動起來,怪物的腳底沾有高級審判者的血,這是被梅拉迪亞詛咒過的血,它可以讓死亡的生物肢體滑稽地重組,化身為沒有感情的邪靈傀儡。
士兵們的雙眼冒出紅光,那裏面已經沒有思鄉的眷戀和不屈的意志了,只有瘋狂和無情,邪惡跟殺伐。
隱藏在陰雲背後的惡魔一邊發出輕笑,一邊操縱新得傀儡們的身體跟隨起巨型怪物的步伐。
……
“這是什麼東西!”
收到從埃爾方斯塔傳來的影像訊息,驍勇之鷹的魔法師們驚得紛紛起身。
訊息很簡短,但能勉強看出敵方的巍峨形體,它的個頭幾乎頂天立地,瑪蒂爾達上的其他建築和它相比顯得脆弱渺小,說不定連最接近神的,高聳入雲的埃爾方斯塔都只能與它平齊。
使用特殊的魔法是能夠造出巨人,可若想造出像這個怪物一樣高大的巨人,就是聯合驍勇之鷹所有高星魔法師的魔力也只能望其項背。
假如不是魔法生成,那麼還有一種可能性是血魔法師召喚出的深淵魔物,傳說深淵不屬於三界中任何一界,那裏面擠滿了從三界放逐出去的生物,它們互相爭鬥吞噬來求得生機,某些生物的形體因而進化得巨大可怖。
依影像中怪物的體型,召喚出它的血魔法師的實力一定比在場所有魔法師都強。
魔法造物也好,深淵巨魔也好,哪種猜測都令人遍體生寒。
埃爾方斯塔怕是失守了,留守在那裏的士兵們必定難逃一死,接下來呢?接下來,怪物的擊破目標就是驍勇之鷹了吧。
詫異與不安在一群魔法師間肆意傳播,眾人慌亂了好一陣,才有個驚疑未定的聲音說道:“我、我這就通知大皇子和聖子……亞林!”
聲音的主人推了推眼鏡,身上穿了一襲深紫色的法師袍,是希爾薇導師。
她的臉色極為憔悴,除了聖殿庇佑的貴族和守衛這裏的士兵,學院還額外接納了些過來避難的平民,這一戰連打了十天,驍勇之鷹的糧水儲備很快捉襟見肘,魔法師的魔力同體力密切相關,十天來希爾薇等人不停消耗魔力修補結界,外加食不果腹,他們的身體素質已經有點跟不上了。
聽到希爾薇的點名,亞林從幾個皇家魔法師里走出,整了整容色嚴聲道:“請您吩咐!”
希爾薇導師這時冷靜了一些:“亞林,你們快點去集合學區周邊的士兵和魔法師。”她看了看其他人,“剩下的人增強警戒,繼續加固結界,不要有分毫鬆懈。”
話音未落,她便似飛箭一般掠出了作戰室。
“當——當——”
希爾薇在法師塔的樓梯間不要命地奔跑,耳畔驀然響徹喻示敵襲的鳴鐘之音。
她顧不得關注塔頂敲得啷噹作響的鐘聲,邊跑邊連上聖殿那邊的精神波動,氣喘吁吁地向聖職者們交代着巨型怪物的情況,同時把影像訊息一起轉傳過去。
“你說什……這、這是……”
巨型怪物的存在太過顛覆人們的常識,接線的聖職者一開始沒能理解希爾薇導師的話,在看到那段影像后那個聖職者失去了言語。
在對方失語之際,希爾薇恰好跑出樓道,來到了塔外的陽台,把混在鐘聲里的另一種聲音聽得更加清晰。
砰砰砰、砰砰砰……像敲門,又像雨滴。
法師塔外的能見度極低,和夜間沒有多少區別,此時卻有一絲光線破開雲層從上方射入。希爾薇獃滯地凝望着那片濃稠如墨的畫布里唯一的白光,手中握住的法杖差點就要掉到地上。
“希爾薇導師!希爾薇導師!請回答!”聖職者的聲音在她腦內呼喚着她。
希爾薇搖了搖頭,切斷了和聖殿的精神連線。
射入的光線很細很小,它是從一堆東西里的空隙僥倖脫出的,正因這點,它也照出了結界外的事物的真身。
天空如此昏暗,並非由於成團的陰雲,而是學院的結界被一層臟物覆蓋住了。
圓弧形的結界本來是透明的,現在卻變得比黑夜還黑,原來上面塗滿了無數攝魂鳥的血液跟屍體,鳥屍的眼睛死死盯住結界裏的學院,彷彿死不瞑目。
怪不得這些天結界外總是有晝夜不息的拍打聲和撞擊聲,它們太多了,密密麻麻,鋪天蓋地,以至於學院的魔法師們使用透視術都看不清結界外的具體情形。
新的攝魂鳥來襲,它們勢如破竹,一隻只撞死在堅硬的結界上,疊成疏鬆的烏黑“糕餅”,死去同伴的屍體被它們擠落,鳥屍順着結界外殼骨碌碌翻滾下墜,使得頂方空出的縫隙越來越多,太陽射下的光線得到解放,迫不及待回歸大地,猶如雨後初霽。
見此情景,希爾薇的胃裏湧上一陣噁心,她捂住嘴,皺着眉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