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再見奧爾文
亞林在桌上鋪開一張繪圖用的白紙,隨後取出了自帶的羽毛筆和墨水。
筆墨都是奢侈品,亞林家在貴族裏也不算有錢的那種,就這樣為了幫戈蘭多而用掉他還有點小心痛,但是……
亞林偷偷瞅了瞅戈蘭多的臉色,對方正好整以暇地杵在他旁邊,肩上的白鷹和主人維持着同一個姿勢,一大一小兩雙眼睛充滿期待地看着他,即使一句話未說也施與他無形的壓力。
有一瞬間亞林想到了臨陣逃脫,他忙不迭打消了這個念頭。
戈蘭多沒有催促他,卻也不可能會立刻走開,答應好的事情總不能隨隨便便毀諾,正如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無論是有錢的貴族還是沒錢的貴族都要遵守起碼的騎士精神。
亞林轉過頭,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空白的紙張上。
他按照回憶里的圖景畫下了第一筆,戈蘭多要去的是凱斯特將軍所在的宮室,多餘的區域跟道路都沒有必要反映在地圖中,只需勾勒出全部必須的路線就好。
一條條或蜿蜒或筆直的線條在亞林的手底呈現,其中有連通軍區宿舍和將軍宮室的宮道,也有考慮附近那些可供逃離的小路。
戈蘭多從剛才起就俯下身趴在桌上,這時候他一隻手支着頭,一隻手點了點亞林才畫完的一條線說:“周圍的地名跟守衛的分佈密度也標註一下。”
說完他換了只手支頭吐槽道:“不過你畫的地圖還真是很難看懂呢。”
豈止是難看懂,根本堪比靈魂畫手,什麼都不標註的話甚至分不清某個條狀物到底是橋還是走廊還是城牆。
尤其亞林畫圖時還分外認真,讓戈蘭多都不忍心說得太過分。
亞林的腦袋上掉下幾根看不見的黑線,他刮刮鼻子彆扭地說:“我標註就是了。”
他在倫奇魔武學院又沒上過美術課,願意幫忙就很不錯了,這都還得被戈蘭多挑剔一番,人幹事兒啊。
然而戈蘭多並沒有因此閉上他的嘴:“白天考核時你畫的治癒法陣不是很標準嘛,都能和教廷的神官一較高下,怎麼畫地圖卻……”
亞林放下筆反駁道:“魔法陣畫不好會畢不了業的,但是沒人規定地圖畫不好就要被驅逐出學院,這哪能混為一談。”
難道不是戈蘭多要求太高嗎?
“行行行,裴迪大爺您快繼續畫吧。”戈蘭多假裝投降。
沒有戈蘭多打擾,亞林的效率快了很多,地圖畫好后戈蘭多撈起來仔細看了一會兒,接着他並起手指,嘴裏念出一串咒文,兩根手指的指尖便發出了淡淡的熒光。
戈蘭多用發光的手指在地圖的某幾處飛快地點了一下,紙張上立即升起一個旋轉的立體魔法路標,在魔法路標轉動的同時從中延伸出一捆捆放射狀的綠色射線,那些射線在空中如靈活的生物般紛紛改變方向,一分不差地組成了亞林所畫地圖上的圖樣。
綠光圖樣成型后急速閃爍了兩下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但亞林知道那張地圖依然呈現在戈蘭多的眼前,只是他這個非施法者看不到了而已。
戈蘭多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全程只花了不到兩秒,亞林目瞪口呆地看完施法過程,好半天才訥訥道:“這是……九星魔法師才能使用的成像魔法,戈蘭多,你究竟……”
有成像魔法輔助,戈蘭多馬上就能銷毀這張地圖,要是事先在相應地點和人物身上埋下過標記,綠光圖樣上能表現的訊息還能更多。
戈蘭多豎起一根手指擋在嘴前,警告性地說:“噓,別聲張,我幫你保守泄露皇宮地形的秘密,你也幫我保守我真實水平的秘密,你瞧多公平。”他揚了揚手中的地圖又說,“你要是出賣我……我可就要把這玩意兒交上去咯。”
亞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這哪裏公平了,他幫戈蘭多畫地圖是報答戈蘭多白天帶他過考核的恩情,這下卻滾雪球似的陷進了戈蘭多的陷阱,本來沒有把柄都變成了有把柄。
假使戈蘭多是八星他還可以試着一戰奪回證據,可人家是九星。
打是打不過了,搶肯定也搶不回來,怎麼看都只能含恨做共犯,他巨冤。
見亞林的臉忽紅忽白,戈蘭多狡黠一笑:“所以你多為我祈禱別被抓包吧。”
他話音剛落,整個人就化為一道閃電直直劈向門外,亞林伸手擋住戈蘭多離開前捲起的狂風,放下手后已看不到戈蘭多的背影。
……
戈蘭多走出亞林的房間后毫不猶豫地用火魔法點燃了地圖,脆弱的紙張在火光中漸漸焦黑,很快便灰飛煙滅,不留一絲痕迹。
戈蘭多將手揣回袍子裏,身形一矮跳上了一面牆。
站在高處辨認了會兒路徑,戈蘭多又跳回到地上。
他在亞林面前展示成像魔法的確是為了示威,那種簡單的地圖他看幾眼就能記住,根本不需要依靠魔法。
現在示威目的達到,這個威脅亞林的道具就失去了作用。
他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更沒有坑害小朋友的興趣,做這些事都是出於私人意願,當然不想給無關的人帶去麻煩。
空中懸挂的兩輪明月見證了黑暗中隱秘進行的行動,戈蘭多帶着朱利爾斯一起在這清冷的夜色中潛行,他們靈巧地繞過地圖上所有的守衛範圍,輕鬆得好似在自己家中遊走。
畢竟只要掌握了士兵們的巡邏規律並精確算好時間差,便可避開那些會暴露自身的道路前往目的地。
戈蘭多放出朱利爾斯聲東擊西,他自己的工作就只剩遠離具有警報功能的防護網,以及悄無聲息破壞必經之路上的魔法屏障再手動效仿設立屏障者的手法補上,如此還能消去他個人的使用痕迹。
就這樣,戈蘭多一點點地接近了凱斯特將軍所在的宮邸。
儘管凱斯特將軍的地位很重要,但看來大皇子也沒有為這位將軍特別配備超過九星的魔法師來保護,戈蘭多掩飾好自己的精神頻率,用自然元素織成與四周環境顏色相近的偽裝網覆蓋滿身體表面,小心翼翼地穿過守立的騎士們,來到了一扇花壇旁的落地窗下。
他蹲伏在地,眼前厚重精美的窗帘遮擋住了他的視線,但從屋裏兩人的精神頻率來判斷,戈蘭多知道裏面正在談話的其中一人就是大皇子賈斯提斯。
他冒巨大的險來到這裏是為了觀察那位從雪松峽谷逃回的將軍究竟是何方神聖,結果撞上大皇子也在場倒是一樁意外之喜。
從凱斯特將軍跟大皇子的談話里或許能得到些意想不到的情報。
心隨意動,戈蘭多半靠着牆根不動聲色地使用了竊聽魔法,聽力頓時放大至本身的三倍,一牆之隔的另一頭,大皇子和凱斯特將軍的談話清晰地傳進了他的耳朵里。
他先聽到的是一個老邁的聲音,那應該是凱斯特將軍,這位將軍似乎正在為大皇子描述他在雪松峽谷中的遭遇。
“吾等被困在黑霧裏數月,峽谷中生靈塗炭,寸草不生,吾等只能以尚未枯死的樹皮草根為食,期間又遭多次暗算,被魔軍殘害了不少同胞,軍隊士氣銳減,後來安菲洛斯公爵派出了幾個隊伍分別穿越黑霧,統統有去無回。”
“聯絡不了外界,我們只能艱苦地與魔軍周旋,可終究是強弩之末,若是還沒有援兵相助我們就要全軍覆滅在雪松峽谷中了。在那之後安菲洛斯公爵把全部的希望託付給了老身,讓老身帶着軍隊裏最強壯的幾名騎士進入黑色旋風之中,臨走前公爵大人寄言,若我們能成功穿過黑霧就速速趕回尤萊尼尋求支援。”
“老身領着幾名部下一路南行,不幸的是深入旋風中心后連續遇上了山谷滑坡和沙塵暴,大家體力不支都昏了過去,後面的情況老身也記不清了,老身醒來時已是在雪松峽谷之外的平原,而其他同行的騎士……老身尋遍了山野上下都沒有找到他們的蹤跡,就連屍體也沒有看到。”
凱斯特將軍死裏逃生,不敢再接近受黑色旋風肆虐的領域,便踏上了返程王都的旅途,幾經輾轉,凱斯特將軍終於抵達了有人煙的村莊,他用身上的一些小玩意換了一匹馬,又在幾個驛站尋訪當地的官員,命他們傳信於尤萊尼的大皇子。大皇子得到消息,立馬吩咐人去鄉下接凱斯特將軍回王都,結束了凱斯特將軍的逃亡生涯。
聽完將軍的回憶,大皇子陷入長久的沉吟,不知是在擔心雪松峽谷中的戰事還是在煩惱怎麼救出安菲洛斯公爵一行。
而窗下偷聽的戈蘭多則是五味雜陳。
凱斯特將軍並不像在撒謊,看樣子安菲洛斯公爵確實凶多吉少。
但戈蘭多心裏還有很多謎團沒有解開。首先是凱斯特將軍的經歷,獨他一人從黑霧裏逃出這件事怎麼想都太為詭異,他的運氣得有多逆天?就算凱斯特年近七十還老當益壯,但隨他一起的那些騎士不也是軍隊中的佼佼者嗎?為什麼那些年輕的騎士失去了音訊,凱斯特卻堪堪存活下來?
山谷滑坡跟沙塵暴都沒能帶走凱斯特的性命,會有這麼幸運的事嗎?偏偏災難來襲時凱斯特將軍還陷入了昏迷,中間到底是如何離開雪松峽谷無從得知。
外面的人進不去,裏面的人出不來,在雪松峽谷這般完美的密境裏,僅僅是一場沙塵暴就改變了凱斯特將軍的命運,太匪夷所思了吧。
可如果凱斯特在撒謊,他的話又不見多少破綻,如果凱斯特沒有撒謊,事態將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羅諾耶,你看到的未來是什麼樣的呢?
戈蘭多此般猜測着,屋內又傳出了新的人聲,他急忙凝神屏息。
這次是大皇子在說話。
“將軍請不要太過憂心,我將即刻派奧爾文率騎士團前往雪松峽谷解救安菲洛斯公爵,你很快就能和倖存的他們見面。”
大皇子說得振振有詞,清朗的聲音和正直的語氣有着使人心安的魔力。
皇家騎士團?
聽到這裏戈蘭多暗暗心驚,大皇子這一出玩得也太大了。
有審判司這個攪屎棍在,費爾加尚且不穩定,暴民們還覬覦着驍勇之鷹跟總教會的地盤,當前正是需要騎士團的力量的時候,大皇子竟然要把騎士團外派?而且還是去黑霧籠罩生死難定的雪松峽谷……
雪松峽谷充滿了危險,騎士團的騎士都是精英,若是盡數折損代價不小,何況就是不管那邊,哪怕最壞的情況下公爵的軍隊被魔軍們擊敗,魔物也無法闖出黑霧和旋風進犯都城,大皇子放着近患不管,非得派人去解決暫時影響不了費爾加的遠憂,莫非是已經得到了羅諾耶的預言,知道這樣做一定能救回公爵他們才勇敢下注?
戈蘭多相信大皇子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儘管他還看不透其中的奧妙。
把聽到的內容在心中過了幾遍牢牢記住,戈蘭多在偽裝魔法失效前抽身離開了那裏。
……
第二日,戈蘭多等人的考核結果公佈在了軍區宿舍的公告板上。
戈蘭多的成績沒有懸念,他考了滿分,加之他有大皇子私下授予的騎士封號,直接被分去了執行機密任務的秘密小組,亞林的成績也不錯,被順利任命為近衛魔法師。
戈蘭多領了皇家魔法師的法袍正想走,感覺到亞林在偷偷摸摸地看他,便轉頭對亞林道了聲賀。
亞林本想別過臉裝作自己沒有看戈蘭多,誰知戈蘭多先一步給他打了招呼,他只能擠出笑謝謝了對方,同時默默希望昨晚的事情沒有敗露。
一名騎士朝他們走來,戈蘭多和亞林看向前來的騎士,只聽那騎士敬禮后說:“戈蘭多·哈瑞森,亞林·裴迪,奧爾文騎士長想見你們一面。”
亞林當即大駭,他和戈蘭多隸屬皇家魔法師隊,關奧爾文騎士長何事,難道騎士長大人已經知道他給戈蘭多畫了地圖,要把他視為共犯抓起來?
亞林·裴迪……那個騎士是這麼說的吧,口型和發出的聲音都全然一致,這裏也沒有第二個亞林·裴迪。天啊,他的近衛魔法師職位,他今年的優等生獎學金,他的大好前程……就要因為一個戈蘭多付之一炬嗎?
亞林被自己的想像嚇了個半死,他倒退了兩步,指着戈蘭多結巴着說:“我、我和他沒、沒關係……騎士長大人一定是弄、弄錯了!”
不怕考不上,怕的是剛考上就進大牢。
報信的騎士看了亞林一眼,好像沒明白他的意思。
騎士想了想,認為是亞林沒聽清,於是又把同樣的話對兩人重複了一遍:“戈蘭多·哈瑞森,亞林·裴迪,奧爾文騎士長想見你們一面。”
這回不會有錯了,奧爾文騎士長找的就是他倆。
亞林只想兩眼一翻昏過去——就讓騎士把昏迷的他拖進牢獄吧!
他絕望地想着,卻聽見戈蘭多問:“請問奧爾文騎士長找我們有什麼事呢?”
戈蘭多的語氣里絲毫不見驚慌。
亞林疑惑地眨了眨眼,戈蘭多怎麼如此自信?還是說他覺得自己是九星魔法師,即使在皇宮裏為所欲為也不會被處決?
若要較真,惜才的大皇子殿下貌似真有可能放過戈蘭多一馬,相對的會讓戈蘭多在別的方面立功贖罪。
亞林沉浸在荒誕的腦補中,連騎士具體回答了什麼都沒注意聽,緊接着他的肩被戈蘭多拍了一下,亞林渾身一激靈,只見戈蘭多和騎士已走在他前面。
他沒膽量違抗奧爾文騎士長的命令,最終煩躁地跺跺腳,惴惴不安地跟上戈蘭多的步伐。
戈蘭多聽到亞林跟上來的腳步聲,頗有些忍俊不禁。他不是不知道亞林在害怕什麼,但他敢肯定奧爾文找他們絕對不是為了昨天的事。他的行蹤沒可能暴露。
他問騎士的問題對方沒有給予明確的回答,只是變相說了第三次騎士長要見他們的話,戈蘭多推測等會兒奧爾文或許真的只是和他們說說話。
再然後,大概就會找借口支走亞林。
戈蘭多對於奧爾文真正想見的人是自己這點深信不疑,單獨約見他很奇怪,帶上同樣成績優異的亞林一塊兒就不那麼奇怪了,他和羅諾耶的關係雖然很少人知道,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過傳聞,奧爾文也不想讓自己牽扯上激進的反對派搞出的那檔子破事兒吧。
他們來到了奧爾文的謁見廳外,等候了半小時后才在騎士的帶領下進入房間。
時隔多日戈蘭多終於再次見到羅諾耶的兄長。
奧爾文還是那個奧爾文,神之騎士的外貌沒有改變太多,形容卻憔悴了不少,與他們初見時的意氣風發相比,現在這個奧爾文就是冠上一個“憂鬱美青年”的稱號也不為過。
待看清奧爾文眼窩下的兩道黑影,戈蘭多更是在心裏嘆了口氣。
這個人也背負了很多東西,安菲洛斯公爵生死未卜,羅諾耶困在艾爾方斯塔不說還聲譽盡毀,尤萊尼暴/亂頻發,他身為騎士長要處理的事極多,這幾個月過得只會比自己還勞累。
“你們來了啊。”
奧爾文從繁多的文件中抬起頭,交換了翹起的一隻腿。
他的目光自戈蘭多和亞林身上流連而過,狀似滿意地點點頭:“我聽說皇家魔法師隊今年的考核上出了兩個特別優秀的魔法師,原來是你們。”奧爾文言語之間沒有對戈蘭多表現出多餘的熟絡。
能夠得到騎士長表揚,亞林誠惶誠恐地低下頭。
奧爾文就像發著光的太陽,不論是立志成為騎士還是魔法師的年輕人都以他為偶像,亞林亦不例外,從小就對奧爾文非常嚮往,如今來到真人面前,他除了緊張已別無他想。
自身越是緊張,亞林就越不解戈蘭多為何可以這麼悠然自得地站在騎士長面前了。
奧爾文對戈蘭多和亞林說了幾句鼓勵的話,然後就以自己時間不多為由喊手下把他們請出去。
“今晚可能會起風,你們回去後記得關好宿舍的門窗。”他又以閑聊的口吻隨口提道。
戈蘭多微微側過臉,看到奧爾文從堆積的文件里抽了幾份,在桌上抖整齊后遞交到他身邊的助手手中。
……
是夜,軍區宿舍的門禁時限剛過,戈蘭多的身影準時出現在奧爾文的房間。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奧爾文看着戈蘭多笑眯眯地說。
戈蘭多挑了挑眉:“您都提醒到那份上了,我想裝不懂也不行。”
奧爾文請戈蘭多坐下,隨即開口:“我是指你進入皇家魔法師隊這件事。”
“原來是說這個。”戈蘭多輕哂,“大祭司把我趕去驍勇之鷹不就是暗示我進來嗎?還是說……我猜錯了?”
奧爾文道:“不,你沒有猜錯,大祭司正有此意。不過不愧是你,這麼快就升到了九星。”
戈蘭多坦然道:“我知道我瞞不過您。”
奧爾文搖首苦笑:“你再變強一點我就看不出來了。”他的目光集中到戈蘭多腰部,有些遲疑地說,“那是……古斯塔夫製作的法杖嗎?你一直隨身帶着啊。”
戈蘭多訝異:“您能認出來?”
奧爾文的眼神里生出一絲懷念:“很像他的作品,他總愛鼓搗這些魔法製品,從小到大我見過不少,有時還會幫他尋找需要的材料。古斯塔夫是個天才,製造的失敗率很低,他的第一件作品還保管在我的倉庫……”說到一半奧爾文抱歉地笑笑,“無關的話題就此打住,我讓你來是有重要的事要說。”
戈蘭多聽罷正了正色:“請說。”
對他們兩人都很重要的事也許和羅諾耶有關,但不排除是別的,總之都得認真聽。
奧爾文沉默了幾秒問:“雪松峽谷的事你知道多少?”
這個問題不像試探,應該是單純問他了解的程度。
戈蘭多便把他所探聽到的情報全盤托出了,他相信奧爾文。
奧爾文眸光一暗:“連你都知道,其他人也瞞不住了,那些人是想打聽就能打聽得到的。”
奧爾文沒有指明“那些人”是哪些人,戈蘭多也不便多問,他的初步猜測是和審判司相關的一干貴族。
“父親失去聯繫,羅諾耶被囚,古斯塔夫失蹤,這些是你知道的。”奧爾文說。
“嗯。”戈蘭多點頭。
奧爾文長嘆一口氣,雙手重疊抵住了額頭:“那麼你還不知情……我該慶幸他們瞞得夠嚴嗎……”他低聲嘀咕。
又是一陣沉默。
“這對您來說很難出口嗎?”戈蘭多忍不住問。
“或許是吧。”奧爾文承認。
嚴格來說是由於他的失責,他沒能阻止悲劇的多次發生,為此深深感到懊悔、慚愧和羞恥。
但今晚是他邀戈蘭多前來,就是再不想說也得說的。
奧爾文做了個深呼吸,努力維持聲線的平穩:“普莉希拉和特雷茜……我的兩個妹妹也在艾爾方斯塔的暴/亂后失蹤了。”
戈蘭多幾乎從椅子上戰了起來。
“怎麼會?”他震驚地說。
“同時失蹤的還有安潔莉娜·尼·格林溫。”
“安潔莉娜也?”戈蘭多更震驚了。
他是不願看到那三位小姐出什麼事的,普莉希拉雖為難過他,可普莉希拉和特雷茜都深愛羅諾耶,安潔莉娜也是個好姑娘。
奧爾文頹喪道:“我問了公爵府的管家,她們三人是在我們啟程尤萊尼后離開的,可能是擔心着羅諾耶才沒有聽我的話偷偷跟過來。”
“而我今天見你是因為安潔莉娜的下落找到了,發現她的地方是艾爾方斯塔附近的一條小溪,然而她一直昏迷不醒,宮裏所有的醫師都不能喚回她的意識。”
奧爾文現今只能盡全力護住羅諾耶,因為羅諾耶是他唯一還在身邊的家人了。
他繼續說:“安潔莉娜的消息已傳達給格林溫公爵,她被安置在瑪蒂爾達上區的一個秘密公館裏,等宮廷的醫師治好她表面的傷勢后格林溫公爵會讓人把她轉送回公爵府靜養。戈蘭多,我有事要拜託你。”
戈蘭多差不多已猜到奧爾文要拜託的事,但還是問道:“什麼事?”
“你務必去看看安潔莉娜,我可以給你通行令。”奧爾文說,“我本想自己去看望她,可之前接到了大皇子殿下的密令,一周后整個騎士團都要前往雪松峽谷展開救援,我沒有時間,戈蘭多,我唯有拜託你。”
他的人搜遍了尤萊尼也沒有找出普莉希拉和特雷茜的蹤跡,安潔莉娜就是他僅有的希冀。
“關於普莉希拉和特雷茜的下落她說不定知道點什麼,要是她醒了,我想你幫我問出來,能找的話就去找,就算只能找到屍體……”奧爾文頓了頓,壓低聲音,“就算只有屍體,也要把她們的屍體帶回朱莉安娜島。”
奧爾文說完閉上了眼睛,扶着額頭的手放了下來。
戈蘭多突然產生了一股錯覺,眼前的奧爾文留給他的是低埋的頭和明顯瘦了一圈的肩膀,這個被萬人敬仰的騎士長是不是終其一生也不會有比此時更狼狽脆弱的時候了呢。
雪松峽谷一行有去無回的幾率很大,奧爾文也報了必死決心吧。
更令人唏噓的是,奧爾文這一走,羅諾耶的身邊就只剩下自己。
“我答應你。”戈蘭多說。
除此之外他還能給出別的回答嗎?
“可是我也有個請求。”他又說。
“你說吧。”奧爾文睜開眼睛直起身體,恢復了戈蘭多來時的模樣。
只要別太過分,不管戈蘭多提出什麼請求他都會答應的。
戈蘭多在袍子內側的口袋裏翻出一個小盒子交予奧爾文。
“請您把這個交給羅諾耶。”戈蘭多說。
奧爾文皺了皺眉:“我也沒法見到他,你就是交給我也……”
“這個盒子裏面是我親手製作的戒指,採用的是高級魔石,灌入了我的魔力,它具有防禦效果,還能增幅羅諾耶的預言之力,到時候您把它交給大祭司,那個人不會拒絕這種好東西的。”
奧爾文瞭然,收起了盒子:“好,我會和大祭司談談的。”
他如何不知道這是戈蘭多為羅諾耶準備的生日禮物呢。
……
戈蘭多和奧爾文會面不久后的某日,奧爾文和他的騎士團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尤萊尼。
據傳,鎮守尤萊尼的騎士團不在了,當晚民眾間誕生了恐慌,多數人都不能參透大皇子此舉的意義,有反叛者得意洋洋地聲稱大皇子已打算放棄費爾加,話剛出口,說話的反叛者遭到了不明人士擊殺,可民心已亂,再不復當初。
對於朱利爾斯帶回的這些真假難辨的訊息,戈蘭多充耳不聞,漠不關心。
他握緊手裏的通行令,正走在前往某個秘密公館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