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後記二
豫章侯休妻了!
這幾日整個西都王侯與百姓飯後茶餘的話題都是這個。
也是,豫章侯夫人和豫章侯長女做出了那樣的事,豫章侯不殺了她們都是解氣的了。只是這樣一來,豫章侯便失了原侯夫人姐夫家的支持,算是大傷元氣了。
原侯夫人母家雖然敗落,但卻有個爭氣的姐夫在朝中頗有重量。但豫章侯也是不得不休妻,否則不就是明擺着和北皇作對嗎?
在得罪皇帝和得罪妻子姐夫家的權量之下,豫章侯選擇了後者。
在宮裏的樓音聽說了西都關於豫章侯一家的風言風語,只是一笑了之,轉身問季翊:“接下來,你打算如何處置豫章侯?”
豫章侯是前周國世家,樓音不會主動插手去管。就像季翊也不會插手管原大梁世家的事情一樣。
季翊原本在撫琴,也沒停下,流暢的琴聲從修長的手指下滑出,他一邊隨意撥動琴弦,一邊說道:“不急,現在情形已經緊張了起來,至多兩年,他便會乖乖將南邊的兵權交回來。”
樓音不懷疑季翊的這點能力,她迴轉過頭,說道:“車師尉都國那邊有席沉的消息了嗎?”
琴聲戛然而止,季翊垂下手,說道:“你別急,只要還有一線希望,我都不會放棄。”
這樣的話聽多了,也起不到安慰的作用了。樓音雖知季翊已經儘力派人尋找席沉的下落,但幾年下來,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席沉還能生還。
她嘆了口氣,走了出去。
正巧款冬姑姑摘了月季花來,迎面走向樓音。樓音取了一支花,拿在手裏,聞了一聞,說道:“以前在摘月宮,都是枝枝每日清晨去摘花的。”
款冬姑姑心頭一酸,說道:“也不知枝枝一個人在北都過得怎麼樣了。”
枝枝沒有來西都,她留在了北都,也就是原大梁的都城。
荒廢的北都人煙稀少,只有一些行動不便或者安土重遷的人還留在這裏。皇宮依然森嚴,守衛依然恪盡職守,也還留了不少宮人在這裏守着,畢竟原皇宮是皇家的象徵,什麼都可以荒廢,唯獨皇宮不可。
而枝枝還留在摘月宮裏,她每日不過是養養宮裏的花,再去城東的席府和守門的劉大爺閑聊幾句。
席府早就人去樓空,居家搬到了西都。守門的劉大爺腿腳也不便了,白天就坐在門口看着偶爾經過的行人,回想着當年這裏的繁華,混沌無神的雙眼閉着,時常讓人分不清他是睡著了還是沒了呼吸。
今日枝枝又帶了新鮮的花來,和劉大爺打了聲招呼便走了進去,到西廂第二間屋子,推開陳舊的門,把花擺到桌上,然後將窗戶撐着,似的冬日裏微弱的陽光能灑進來。
她掃了一會兒地,雖然地上並沒有灰塵,也覺得甚是滿意。
整個席府都搬空了,唯有這間屋子原封不動留着,床單被套才曬過,茶水也是每日都添上熱的。
枝枝看了一眼屋子,乾淨整潔,好像每晚都有人住,她笑了笑,轉身走到門口和劉大爺坐到了一起。
“姑娘,今日來得這麼早?”劉大爺問道。
枝枝用絲絹拂去了門檻上的灰塵,曬着這座舊都城的陽光,說道:“今天是席沉的生辰,特意早起摘了第一束花來。”
“今天是少爺生辰啊……”若不是枝枝提起,這個少主人的名字在劉大爺耳里已經越來越陌生了。
劉大爺算了算,自少爺離去,已經五年了。三年前大梁遷都,這位宮裏的姑娘沒有跟着皇帝走,反而留在了這舊都城,每日都來席府坐一坐,把席沉的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就像有人住似的。
“姑娘,你怎麼不隨皇上去西都?”
枝枝是從小陪着皇帝長大的侍女,去了西都有的是好日子過哩!
枝枝笑了笑,“要是連我都走了,席沉回來找不到一個舊人,該有多傷心啊?”
劉大爺仰起頭,渾濁眼睛看着空無一人的街道,“少爺他,不會回來了吧……”
陽光太耀眼,枝枝眯起了眼睛,“他會回來的。”
*
七月的車師尉都國邊境沒有西宴那樣的青山麗水,一望無垠的黃沙只讓人心生絕望之感,常有旋風捲起黃沙悠悠升空,飄散在茫茫寂靜中。忽而狂風大作,飛沙走石,那氣勢似要將這茫茫戈壁灘吞噬,漫天的荒蕪在它的威力下顯得畏懼又無奈。窮荒絕漠鳥不飛,在這滿目荒涼,了無生氣猶如原始荒野的戈壁灘中,一個灰色的身影正在禹禹前行。
只是這戈壁里沒有一絲綠洲,灼灼烈日下連石子都在渴望水的滋潤。他再也走不下去了,慢慢倒在灼燙的地面上,伸出手去抓眼前的水杯,抓來抓去卻什麼也抓不到。
他嘆了口氣,想掙扎着爬起來,雙腿卻再也沒有一絲力氣支撐他,僅剩的意志只能用來維持他不暈過去。在這修羅場裏,一旦昏過去就別想醒過來了。
也不知躺了多久,感覺渾身的皮膚都被地面燙傷了,他握了握拳,酸軟的感覺又傳遍了全身。
是不是再也回不去那片秀麗江山了?是不是再也回不到她身邊了?
眼皮灌了鉛似的沉重,一睜一合,一睜一合,終於快要睜不開了……
“喂!死的活的?”
突然一個高大的男子站在了他面前,用腳踢了踢他,“活的?”
在確認了地上躺着的人還有呼吸后,那高大的男子朝着身後的車隊揮了揮手,“喂!這裏有個活人!”
應聲而來的一群人將地上的人圍了起來,紛紛探究着情況。
“他娘的,是個中原人吧?”
“老三你小子行啊,撒個尿都能發現個活人!”
“這中原人怎麼一個人在這,莫不是與同伴走失了?”
“要不咱們捎他一程,看樣子他一個人也走不出。”
“成,反正咱也不缺一個人的水和口糧,捎一程吧。”
“等等!”
在眾人都打算捎上地上那人時,最先發現那人的老三卻叫停了,他蹲下來翻開了地上那人的臉,說道:“臉上烙了‘奴’字,這恐怕是個逃奴!”
這一下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再沒人敢提出捎他一程了。
“好歹也是一條人命,要不咱們留點乾糧和水給他,能不能走出去就看他個人的造化了,如何?”
這一條建議獲得了所有人的贊同,很快,一個麻布包便落到了地上,車隊的身影也漸漸消失在漫天黃沙中。
他看着布包,從裏面翻出了水,這珍貴的甘霖只要一口,就能激起人的求生欲。
奇迹般,靠着這一袋水和一包乾糧,他走出了這戈壁灘,到了西宴的邊疆。
一到西宴邊城綺州,便被城門的士兵攔了下來。
士兵拿出畫紙看了看,又和眼前的人仔細對比了一番,與身旁的同伴竊竊私語起來。
“是他嗎?眉眼有些像,但整個人蓬頭垢面的,也不能確認。”
“我瞧着不是,可是……要不送到州府那裏去?”
“這個月送了十幾個過去都找錯了人,要是再找錯,咱們可別混了!”
幾個人猶豫着,對着他一揮手,“走走走!”
就這樣,他靠着或乞討或在路邊撿一些青菜,又走到了雀州。
與在綺州的經歷一樣,守城門的官兵拿着畫像與他仔細對比一番,最終放了行。
就這麼從西宴的夏天走到了冬天,他終於來到昔日裏他最熟悉的地方,不過現在已經更名為“北都”。
大雪紛飛,白皚皚的北都再沒有銀裝素裹的美感,而是一片荒涼的寂靜。
他裹着從城門腳下撿來的破棉襖,把裏面的髒東西挑出來,拖着沉重而虛弱的步子往城東走去。
城東一角,席府大門口的雪被草草掃到了一邊。他的腳印一深一淺地留在雪地里,停留在席府對面的屋檐下。
那熟悉的大門口,坐着一老一少。冬日的陽光不算溫暖,卻能照得人臉上亮堂堂的。老人家眯着眼睛,往這邊瞅了一眼便別開了頭,過了好一會兒,老人家身旁的女人才轉過臉來,不經意地看了這邊一眼。
這一眼,目光似乎就定格住了。
那個女人愣了好一會兒,手裏的果子全落地上了,她緩緩站了起來,往這邊走來,“席沉,你回來了?”
得到的回應只是空洞的眼神和麻木的表情,女人搖晃了一下他的手臂,“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枝枝啊!”
*
八年後。
西都東市處處張燈結綵,鑼鼓整天響。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女孩穿着金絲軟煙羅,披了一件白地紅梅小斗篷,滿臉好奇地在人群里躥來躥去。
走到小攤販前,漫不經心地拿起一個九連環,問道:“這是什麼?”
小販一臉莫名,說道:“這是九連環呀!”
現在小孩子都玩九連環,這位穿着富貴的小女孩居然不認識?
這位身着富貴的小女孩還真的不認識,她以為所有九連環都是用玉精細打造而成,想不到民間的九連環如何粗製濫造。
她又拿起一個撥浪鼓,鼓身的油漆都脫落了,她嘖嘖兩聲,說道:“怎麼舊玩意兒還拿出來賣啊?”
小販一下子不樂意了,臉色一青,把波浪板奪了回來,橫豎看這小姑娘的樣子也不會買他的東西,聲音冷了下來,道:“姑娘您去看看別家吧,小廟供不起您這尊大佛。”
小女孩只能繼續往前走,把雙手負在身後,學着西都那些紈絝子弟的模樣,如果身後再跟幾個狗奴才就更像了。
她回頭看了看,狗奴才沒有,只有一個帶着面具不苟言笑的男人。
撇撇嘴,又往前走去。
崇韻樓是西都最大的酒樓,逢年過節的都會找各種噱頭擺上一個擂台,今日也不例外,只不過女人是難以參加了,因為這次的主題是比武。
懸賞百兩白銀,夠誘惑,所以底下圍了不少人,小女孩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擠進去。
只不過來得有些晚了,這一場擂台被一個西域人拔得了頭籌,別看他衣衫襤褸,但一身肌肉就已經能嚇跑一群中原男子了。
崇韻樓老闆端着百兩白銀笑眯眯地走出來出來,白花花地真是晃眼睛,老闆畢恭畢敬地奉上白銀,這錢花得十分樂意。
這位眼看着落魄的西域壯士來打擂,可給他的崇韻樓吸引來了不少目光!
只是白銀還沒遞交出去,下面又傳來一聲清亮的聲音。
“等等!”
老闆和西域壯士轉頭一看,是一個穿着斗篷的小女孩,她亮晶晶的眼睛咕嚕轉着,“還有人要打擂!”
老闆心裏一樂,直叫有意思,“小姑娘,是你要來打擂嗎?”
小女孩揚了揚下頜,說道:“我只問你,是不是打贏了他這銀子就是我的了?”
老闆還沒說話,台上的西域壯漢倒是插了一嘴,“小姑娘,老子不打女人,你若真需要這銀子,老子讓給你就是了。”
小女孩臉一紅,說道:“誰要你讓了!我不跟你打,我師父跟你打!”
說完,她就指着身後那個帶着半邊面具的男人,說道:“瞧見了沒,這是我師父!打得你落花流水!”
那西域壯漢捧腹哈哈大笑,“小姑娘你可真有意思,你師父瘦得跟竹竿似的,能打贏我?這樣吧,你告訴我你叫啥名字,我收你為徒算了!”
小女孩氣得連連跺腳,恨不得掐死那個西域人,“我師父可厲害了!還有,你可別問我名字,說出來嚇死你!”
說完也不管其他的,轉身對後面的面具男子說道:“師父,打死他!”
面具男子沒有其他表情,木然地走上了擂台。崇韻樓老闆卻突然一邊鼓掌一邊吆喝,吸引了更多行人的注意:“大家聽我說一句,既然又人壯士來挑戰了,咱們不如定此為三局兩勝,如何?”
老闆心想的是,看這瘦弱的中原男子三連敗,能引來更多目光吧!
下面圍觀的人紛紛叫好,小女孩也拍起了手,“師父,打得他滿地找牙!”
西域壯漢抹了一把臉,一步一步走回擂台,每一步都震動了整個檯子,似乎他一用力就能踏跨着木檯子一般。
他凝視着面具男子的臉,透過面具,看不出情緒,只知道清冷的眼神里有一股從未見過的堅定,如沙漠裏的麻黃草一般。
“請!”
他學着中原人的習慣抱拳,可那面具男子卻直接出拳相襲,不給他思考的機會。
幾招下來,西域壯漢已經明顯處於劣勢中。他引以為傲的蠻力被面具男子靈巧極速的招式一一破解,好幾次都看不見敵人在哪兒就莫名被打了一拳,一個回合下來,他被壓製得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
下面的觀眾連連喝彩,就屬那個小女孩喊得最大聲。
雖說還有兩個回合,但西域壯漢明白自己有幾斤幾兩,要贏眼前這個人是不可能的了,他別過頭啐了一口:“中原人真沒勁,老子一路上被偷得精光,如今想靠打擂賺點路費都不成,好歹老子幾年前還在戈壁灘里救過一個中原人呢。”
嘀咕完,他又抬起了頭,比劃了兩下,“這才是第一回合,出招吧!”
面具男子卻愣了一愣,隨後才出招。
讓人咋舌的是,第一回頭全方面壓制西域壯漢的面具男子,居然連着輸了接下來兩個回合。
西域壯漢捧着得來的白銀,面容上沒有之前的喜悅,反而有些難堪,但是在原地躊躇半晌后,他還是抱着銀子轉身走了。
看着西域壯漢的背影,小女孩差點哭出聲來,“師父你為什麼讓他!丟臉死了!”
面具男子沒有回答,反而說道:“回去吧。”
小女孩不依,站在原地氣紅了臉,“不行,我得去找他,師父你能打過他的!”
說完就往前沖,面具男子趕緊沖了上去,攔在了她面前,“百兩銀子而已,他很需要,且隨他去吧。”
小女孩眼眶已經泛紅了,“那師父你可以打贏了他再送給他銀子啊!太丟人了!”
面具男子低着頭,半晌才說道:“回去吧。”
小女孩還沒氣過,扭着頭說道:“就不!”
兩人僵持了半晌,最終是面具男子跪了下來,“公主,回去吧。”
他口中的“公主”卻一下子情緒失控,哭喊了起來,“你又跪!你又跪!我說了你不準跪!你給我起來!”
說著,她伸手去扯麵具男子的衣服,哭喊道:“你給我起來!你不準跪!”
只可惜面具男子紋絲不動,路人已經紛紛側目了,小女孩抹了抹眼淚,轉頭往別處跑去。
後面的面具男子自然緊緊跟上,看着她跑到東市外的梅花林里,蹲在樹下瑟瑟發抖。
面具男子蹲到她面前,抬手拂去了她額頭上的梅花,“公主,回宮吧,不然皇上要怪罪了。”
小女孩抬起眼睛,淚汪汪的眼眶倒影着梅花林的旖旎,“你別叫我公主,我有名字的,你可以叫我小念,也可以叫我海晏,別叫我公主了好不好?師父,我求求你了。”
面具男子默了半晌,還是說道:“公主,尊卑有別。”
小女孩,也就是樓海晏一下子站了起來,說道:“什麼尊卑有別!你是我西宴的大功臣,你是定國侯,你是最厲害的錦衣衛指揮使席大人,你可比我這個公主厲害多了!”
面具男子,也就是“最厲害的”錦衣衛指揮使席沉笑了,站起來牽起了樓海晏的手,慢慢往回走,“念兒,那咱們回宮吧。”
梅花林外,不知誰家放了焰火,照亮了這一片絢麗的樹林。
*
與宮外的喧囂一樣,皇宮裏也是人聲鼎沸。
景福殿的元宵宴還未結束,樓海晏在殿外徘徊了半刻,說道:“師父,我們還是先去摘月宮等着吧。”
席沉聽着景福殿裏的絲竹管弦,說道:“好。”
於是一大一小兩人剛要走,就被一聲響亮的叫喊給攔住了:“樓海晏!你給我站住!”
樓海晏回頭,是一個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不過卻是個男孩。
“皇兄,可是有事?”
這男孩便是樓海晏的孿生哥哥季河清,他不緊不慢地跑到樓海宴面前,說道:“小念,出宮完怎麼不帶哥哥呀?”
樓海晏抱臂看着季河清,說道:“你自己腳程慢,跟不上我和師父,怪得了誰?”
季河清眼裏閃過一絲怒氣,但依然笑眯眯地看着樓海晏,他哪裏是腳程慢,分明是被他們故意丟下的!
“皇兄原本也不是想跟着你出去,只是母皇交代了皇兄,要是瞧見你出去,讓你給母皇帶一合六福記的栗粉酥,你跑得太快,皇兄來不及告訴你。”
樓海晏一驚,“呀,皇兄的意思是,母皇她知道我今日會出宮?”
季河清笑了笑,說道:“哪一次你出宮母皇父皇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那可怎麼辦呀……”樓海晏絞着袖子說道,“我沒買六福記的栗粉酥。”
季河清抬手摸了摸樓海晏的頭,說道:“不怕,皇兄派人出去買了一盒回來,你拿去給母皇,就說是你買的。”
“嗯嗯!”樓海晏使勁點頭,抱住了季河清的胳膊,“還是皇兄疼我!”
季河清回以一笑,“我就你這麼一個妹妹,我不疼你疼誰啊?母皇該到妙音堂歇着了,咱們這就去找她?”
樓海晏自然沒有異議,拉着季河清的手就往妙音堂去,只有席沉看着樓海晏的背影欲言又止,算了……隨她去。
兩個小傢伙到了妙音堂,裏面還沒人,但是季河清已經吩咐了人把從六福記買來的栗粉酥放置在桌上了,樓海晏一眼就看到了,她打開聞了聞,“呀,又香又甜,一聞就是現做好的,母后一定很喜歡。”
“嗯。”季河清道,“希望妹妹也喜歡。”
於是樓海晏便乖巧地坐着,時不時和季河清說兩句話。席沉在一旁無奈地看着他倆,說道:“皇上來了。”
季河清和樓海晏驚詫地看着席沉,他們的師父彷彿有通天眼似的,這話一說完就聽見外面的宮人在通傳了。
兩個小傢伙一回頭,便看見樓音款款走來。
“喲,公主竟然大駕光臨妙音堂?”
樓音看着她這個女兒,沒想到居然在妙音堂見着她了,她向來是不會在宴會之日乖乖待着的。
樓海晏立馬捧着一旁的栗粉酥,說道:“母皇,這是兒臣專程去六福記給您買的栗粉酥,您聞聞,香不香?”
說著便獻寶似的打開了蓋子,遞到樓音鼻子下去。
樓音卻面色一冷,凝視着樓海晏,說道:“你私自出宮了?”
“兒臣……”樓海晏一下子反應了過來,知道自己被算計了,回頭瞪着季河清,脖子都漲紅了,“你!”
“看着你皇兄做什麼?朕在問你,你是不是私自出宮了?”樓音略帶威嚴的聲音讓樓海晏不得不轉過頭來,“朕昨日不是說過,如果有不少西域閑雜人等進入西都,讓你不得私自出宮嗎?你倒好,還生怕朕不知道,帶着糕點回來炫耀?”
樓海晏的頭越埋越低,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兒臣知錯了……”
樓音看着樓海晏委屈地樣子也不忍心再說下去了,又對着季河清說道:“你別在那兒笑,知道小念私自出宮,卻不來回稟朕,反而算計她,她可是你親妹妹!”
季河清也低下頭,一幅委屈的樣子。他可是讓容大人暗中跟了上去保護樓海晏的,但是他低調!他不說!
樓音扶扶額頭,說道:“你們下去吧,去太傅大人那裏領罰。”
樓嗨呀擦擦眼睛,帶着哭腔說道:“可以去師父那裏領罰嗎?”
樓音柳眉倒豎,看了一眼一旁的席沉,說道:“去你師父那裏領罰?我看你是想去領賞吧!你們兩個一個玩野了性子,一個精於算計,也不知道是隨了誰!”
說起來這些年席沉負責教這兩個小傢伙武藝,卻是一根手指頭都沒捨得動他們的,哪有這樣學武的?
這時,從景福殿裏溜走的季翊也回了妙音堂,他在外面就聽見了動靜,不動聲色地走到兩個孩子身後,說道:“你們下去吧。”
季河清最怕他的父皇,紅着臉說道:“父皇,您怎麼來了?”
季翊的眼睛卻是飄向樓音,“朕來告訴你們母皇,你們的性子究竟是隨了誰。”
*
樓海晏和季河清往太傅那裏去了,席沉也退出了妙音堂,往右邊一轉,穿過游廊,找到了後院的谷莠。
“給,這是你托我出宮幫你帶的珠釵。”
谷莠接過,隨手往頭上一插,問道:“好看嗎?”
“好看。”席沉點點頭,又問道,“不過與皇上賞下來的卻是差了許多,為何偏偏要去買宮外的?”
谷莠靠着柱子坐了下來,說道:“這珠釵是我娘留給我的,前不久被我給弄壞了,東市那位陳老四手藝精湛,我託人帶出去幫我修復了。”
席沉點點頭,不再說話,轉身走了。
谷莠也攏緊了領子,站了起來準備往妙音堂去,卻看見站在拐角處的枝枝。
谷莠走過去,說道:“枝枝姑姑,找我有事?”
枝枝點頭,“嗯,御膳房傳膳了,你去盯着點。”
看着谷莠邁着步子走了,她又叫住了她,“谷莠!”
谷莠回頭,問道:“何事?”
枝枝愣了一回,聲音生硬地說道:“你下個月就要出宮了對嗎?”
谷莠點頭,“是呀,我到了出宮的年齡,皇上已經為了指了好親事,下個月就出宮了。”
枝枝走上前兩步,手指動了幾下,“聽說是何侍郎家的次子?”
谷莠臉上浮上一絲紅暈,聲音如同蚊鳴,“是他,皇上說他雖不是長子,但卻人品貴重,日後也大有前途,才給奴婢指了這婚事。”
枝枝幾乎不暇思索地問道:“為何不是席沉?”
谷莠似乎是沒想到枝枝會這麼問,她微怔,說道:“姑姑為何這麼說?”
枝枝也不再隱藏了,她將這些年來心裏的話全都說了出來,“從十三年前起,那時你不過十二三歲,席沉便待你不一般,剛才我還看見他送你珠釵,難道你們不是情投意合?為什麼要嫁給別人家,是席家不滿意你的身份嗎?”
谷莠轉頭望着天上一輪明月,嘴角溢上苦笑,“姑姑說笑了,我能到御前伺候已經是極大的榮幸了,哪裏敢奢望定國侯?”
兩個女人沉默着,心思百轉千回。一朵雲飄來遮住了月亮,谷莠回頭,說道:“其實我以前也以為侯爺他對我有幾分意思,心裏也期待着。八年前侯爺回到西都的時候,我也悄悄跟着皇上還有枝枝姑姑您一同去了皇宮外迎接侯爺,那時候我以為怎麼著他也要關心關心我這段時間過得怎麼樣吧?不過侯爺他關心是關心了,卻是再幾個月後了。後來呀,我在宮宴上見到了侯爺的娘親,還去給她老人家添了一杯酒,她老人家當時就拉着我,直呼‘如庄’,我後來向大長公主打聽了一番,原來如庄是侯爺那過世的妹妹。”
谷莠看着枝枝迷茫的眼神,說道:“姑姑聽明白了嗎?我只是勾起了侯爺對妹妹的思念之情,並非男女之意。後來我自己也想通了,若侯爺真對我有意思,是不會明目張胆地對我好,他這人的性格,姑姑您比我更清楚吧?”
枝枝木然地點了點頭,說道:“是你說的這個理兒。”
谷莠敞開笑了,眼裏閃着釋然的神采,“倒是姑姑,怎麼當年不出宮呢?您要是嫁人,皇上一定會給您指一份最好的婚事的。”
枝枝笑着搖頭,“我不想嫁人,就在宮裏伺候皇上。”
說完,她踏着月光,和谷莠一同回了妙音堂。
而這廂的席沉已經走到了赤鸞殿,再走幾步就出宮了。他耳朵動了動,停下腳步回頭,果然看見一個小小的紅影子跑了過來。
“公主,您怎麼來了?”
樓海宴停在席沉面前叉着腰喘氣,“我快喘死了你怎麼不扶我一把!”
席沉便伸出一隻手給樓海晏扶着,好一會兒她喘過氣來了,才說道:“我有東西給師父。”
說完,從小荷包里拿了一個金麒麟出來,小小的只有她半個拳頭那麼大,而且做工簡陋,連鼻子眼睛都只是鑿了幾個洞。
“這是今天我趁師父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買的,那大爺說把這個掛在身上能驅邪免災,送給師父!”
席沉彎着腰,看樓海晏手掌里的金麒麟。
也不只是哪個匠人做的,看起來和一隻金豬似的。他當時看見樓海晏去買這玩意兒,還以為是她喜歡金豬,也就隨她去了,沒想到使送給自己的。
“嗯,謝謝公主。”
席沉收下了金麒麟,樓海晏卻絞着腰間的宮絛,說道:“師父不送念兒東西嗎?”
席沉哪裏會想到這個,他摸了摸身上,出了一把佩劍和腰間的令牌,什麼都沒帶。
“要不……”席沉把劍遞到樓海晏面前,“公主要劍嗎?”
樓海晏翻了個白眼,要不是身高不夠,她真想戳一戳這個師父的額頭,“哪有送女孩子一把劍的!”
不過她也不想跟他在這周旋下去,於是開門見山說道:“師父,你取下面具讓我看一下吧?就一下下!”
說著還用食指和拇指比劃了一下,就指甲蓋那麼短的“一下下”!
席沉的太陽穴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公主,屬下難看,別污了公主的眼。”
但樓海宴向來是一個不會退縮的性子,她又逼近席沉,說道:“我知道,是被烙上了一個‘奴’字對嗎?母皇說了,這是當年師父潛入車師尉都國被烙上的,這是功勛!是榮耀!”
她兩眼亮晶晶的,潔白精巧的臉蛋在月光下發著淡淡的瑩光,眼神崇拜而悠遠,彷彿在跟一個蓋世英雄說道:“師父是西宴的大功臣,是定國侯,臉上的烙印是誰也比不得的勳章,念兒想看一看。”
樓海晏的話像是一道咒語一般,席沉竟抬手取下了這八年來從未在別人面前取下的面具。
淡淡月色下,一張俊逸的臉上印着一個猙獰的‘奴’字,從眼下爬到耳邊,看起來頗為觸目驚心。
樓海晏伸出手去觸了一下,席沉隨之一顫。
“還疼嗎?”
“早就不疼了。”
樓海宴細細摩挲着,稚嫩地聲音裏帶着來自一個公主的堅定與驕傲,“以後師父要是疼,念兒就給師父吹一吹,保證不疼了。”
*
冬去春來,皇家狩獵場的動物們蘇醒了,開始在山林里活躍起來。
季河清立於馬上,笑眯眯地看着身後的樓海晏,“念兒啊,來呀,跟哥哥賽馬?”
樓海晏咬牙切齒地看着季河清,說道:“哥哥莫急,過個三個月我就讓你連馬屁股都追不上!”
為什麼是三個月?因為公主樓海晏上個月把腿摔斷了!
為這事兒,南皇北皇沒少罰宮裏的人,連太傅被受了幾天臉色。這些天樓海晏學乖了,不敢下河上樹,只能看着她哥哥的腳丫印子飛到天上去。
今日春獵,她也只能看着季河清去狩獵,自己只能在外場坐着。不過好處是,她也不用參加那無趣的繁複的祭祀了。
看着季河清揚鞭而去,樓海晏撐着腮望天,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
正愁思着呢,一根狗尾巴草鑽到了她鼻下,癢得她打了一個噴嚏,“啊切!”
一回頭,劉勤那討打的笑容就出現在了面前。
“真該讓西宴子民都來看看,他們的公主打噴嚏是什麼醜樣!”
樓海晏捂着臉,哀嘆道:“世子大人,您孩子都六歲了,怎麼還長不大呀?”
劉勤把狗尾巴草叼到嘴裏,說道:“我兒子已經到了討狗嫌的年紀了,我可不想去招惹他。”
說著,有扯下狗尾巴草去撈樓海晏的額頭,“你剛才在這一臉憂思做什麼?少女懷/春了?”
劉勤原本只是逗一逗樓海晏,期待着她氣急跳腳的樣子,沒想到她只是撅噘嘴,卻沒否認。
劉勤一下子來興趣了,把樓海晏的臉掰過來,說道:“看上哪家的混小子了?告訴表舅,表舅給你弄進宮來!”
“他常常都在宮裏……哎呀表舅你說什麼呢!”樓海晏錘了劉勤一下子,道,“什麼弄進宮來,成何體統!哪有公主動不動就把男子弄進宮來的!”
有啊……你娘不就是?不然能有你?
劉勤腹誹了一番,說道:“常常在宮裏……莫不是進宮侍讀的王家那小子?你什麼眼光呀?那小子看起來就是個書獃子!”
說著說著,他又轉了個語氣,“那也不一定,說不定你隨了你母皇的眼光,當初整個大梁不也不看好你父皇嗎?該不會那小子日後會成一個大人物吧?不行,我得叫我兒子跟他做好兄弟……念兒?你人呢?”
轉過頭,樓海晏早就沒了身影,劉勤嘀咕道:“摔瘸了腿還跑得那麼快。”
而樓海晏早就被宮人攙扶着往營帳去了,剛坐下來,就聽到外面一陣人聲,她的母皇來了……
樓音走進來,看着樓海晏乖乖地坐着,還有些詫異,“怎麼,今日沒威脅宮人帶你出去?”
樓海晏垂着頭,說道:“兒臣一直在營帳里待着呢。”
樓音笑了笑,看着她腰間的狗尾巴草說道:“營帳里還長了狗尾巴草?”
“唔……”樓海晏臉一紅,連忙顧左而言他,“師父沒來狩獵場嗎?”
樓音坐到樓海晏旁邊,掀開她的裙子看了看,包紮地好好的,看來沒亂動,這才放心地說道:“你師父又不是閑人,哪能天天跟着你轉?”
“唉,真羨慕母皇。”樓海晏說道,“聽說母皇從小到大都是師父陪着的,寸步不離。”
樓音的手頓了頓,移開眼睛說道:“你也有錦衣衛寸步不離地跟着你。”
樓海晏嫌棄地說道:“他們哪兒和師父比!”
樓音一時語塞,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你師父是定國侯,是錦衣衛指揮使,自然是不能再做公主侍衛了的。”
“那……”樓海晏轉過頭,說道,“那師父怎麼一直不成親呢?”
樓音眼神恍惚了一下,師父為什麼不成親?那得從七年前說起。
那時重傷的席沉終於將身上大大小小的病痛養得差不多了,只是一直不肯開口說話。
席家人用盡了辦法,請盡了名醫,也撬不開他的嘴。
所有人都以為他啞巴了,而只有樓音知道,他這樣的狀態是因為在車師尉都國遭受了殘忍至極的牢獄之災。
因為樓音也曾受過,所以她能理解。
幸好席沉活着回來了,否則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安心。
只是在封侯拜相的第二天,席沉又帶着佩劍出現在了樓音的身邊,就像前二十幾年一樣,絲毫無異。
樓音詫異地看着席沉,說道:“你怎麼來了?”
席沉一下子不能體會到樓音的意思,他看了樓音周圍一圈,侍衛環繞,處處都是西宴最精良的青年。
哦,原來已經不需要他了。
看出了席沉眼裏的落寞,樓音怔了一下,說道:“你是定國侯了,怎麼能還跟在朕身邊做一個侍衛呢?”
席沉抬起頭,眨了眨眼,絲毫沒有意識到定國侯這個身份給自己帶來了什麼改變,他的眼神似乎在說:那我該做什麼?
是呀,這個問題樓音也還未想過,她只給了席沉爵位,卻還沒定下他的職位。
當晚樓音就去找季翊商量了,季翊從奏摺里抬起頭來,說道:“錦衣衛指揮使。”
“這……”樓音說道,“會不會太操勞了些,他才養好身子,還是賦個閑職吧。”
季翊一邊拿着硃砂筆寫字,一邊說道:“你對身邊人倒是失了決斷。讓他空享朝廷俸祿,不是明擺着把他當做一個廢人了嗎?”
樓音點頭,“話是這麼說,但他在車師尉都國受了那麼多苦,我總覺得虧欠他的,怎麼補償都補償不夠。”
季翊放下筆,臉隱在成山的奏摺后,說道:“你還虧欠他一樣東西,怕是今生都無法補償了。”
說完又補了一句:“只要有我在一天。”
*
做了錦衣衛指揮使的席沉每日依然不言不語,一幅面具又遮擋住了他所有的情緒,所以在別人眼裏,他就是一座會呼吸的石像。
席沉的母親席夫人愁得不得了,與大長公主說起了這個事:“沉兒他自車師尉都國回來后就再也沒開口說過話,太醫又說他沒啞巴,這到底是怎麼了?”
大長公主攤攤手,“本宮又不是大夫,怎麼知道是怎麼回事?”
席夫人又道:“他每天夜裏都會在噩夢中驚醒,喝了再多安神葯也不管用,長此以往身體可怎麼受得了啊?”
大長公主托腮,說道:“看來該給席沉娶個媳婦了,說不定就治好了。”
中年人就是這樣,不管兒子是太不着調還是太沉默,都覺得娶了媳婦就會好,真真把媳婦當成靈丹妙藥了。
席夫人垮着臉說道:“席沉他臉上那樣大一個疤,好說親嗎?”
“瞧你說的什麼話?”大長公主瞪大了眼睛,說道,“席沉臉上那能叫傷疤嗎?那叫榮譽!咱們西宴哪個做臣子的能有席沉功勞大?即便是妙冠真人也要禮讓三分的!再說了,現在席沉是定國侯,別是臉上有疤痕了,就算他少了胳膊少了腿也照樣有的是人想嫁!”
看着席夫人沒有說話,大長公主又說道:“我知道你再擔心什麼,怕嫁過來的姑娘門楣不夠?這你倒是不用擔心,齊家的女兒都不一定配得上席沉呢!”
被大長公主說動后,席夫人果然在西都各家活動了起來,連宮裏的兩位皇帝都聽說這事。
樓音坐在養心殿裏,對席沉說道:“席夫人看了這麼多家,有沒有滿意的?”
席沉點點頭。
樓音又問:“那你有滿意的嗎?”
席沉搖頭。
樓音嘆了一口氣,說道:“你這樣,如何娶妻呀?”
反正席沉自從車師尉都國回來后就沒開過口,他此時不說話也沒人怪罪。
這時宮裏的奶娘走了進來,在樓音耳邊低語了幾句,樓音眉頭一簇,說道:“把公主帶過來吧。”
說完就回頭看向席沉,“小念她剛睡醒,哭着找朕呢。朕讓奶娘將她來出來讓你見見,說起來你還一直沒見過這兄妹二人呢,只是小言還睡着,一時半會兒醒不來。”
即使席沉沒見過樓音的孩子,他也知道哥哥叫做季清河,妹妹叫做樓海晏。
立於天地的名字,只有眼前這個女人的兒女才擔得起。
揉着眼睛的樓海晏出來了,不過抱着她的不是奶娘,而是季翊。
“定國侯來了?”季翊抱着女兒,站到樓音身旁,摟住了她的肩膀。
席沉依然緊閉着嘴,對季翊行禮后,目光留在了樓海晏身上。
那是一個多麼精緻的小女孩呀,白皙乾淨,粉雕玉琢,彷彿一顆發著光的夜明珠。而剛起床的小女孩眼裏還有睡意,朦朦朧朧的眸子裏蘊着水汽,她看了一眼席沉,突然就伸出了手去。
“抱抱。”
席沉顯然愣住了,他僵在原地,看着樓海晏不知所措。
樓音和季翊也吃了一驚,隨即說道:“看來小念很喜歡席沉呢。”
此時的樓海晏有些不耐煩了,六歲的她已經能明確的表達自己的情緒,她眉頭一簇,將雙手舉高了點,說道:“抱抱!”
這兩個字像命令也像咒語,席沉就這麼伸出了雙手,樓海晏見勢就攀了上去,整個人掛在他身上。
季翊手把手地教席沉怎麼抱孩子,但席沉雙手僵硬,勒疼了樓海晏,她便又掙扎着要回到季翊的懷抱。
席沉臉一紅,往後退了兩步,說道:“拜見公主。”
他終於開口說話了,樓音和季翊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只是沒想到,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這二十幾年來說的最多的四個字,“拜見公主。”
*
後來,大家漸漸發現,席沉只有在和樓海晏待在一塊兒的時候才開口說話,面對其他人就沉默如啞巴,即便是面對皇帝,他也不願意開口。
席夫人也為他挑選了許多家姑娘,可一問席沉意見,他總是搖頭,如此一來,他的婚事又耽擱了下來。
一晃眼,七八年時光過去,席沉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卻還是孤身一人。
哦不,他不是孤身一人,他身邊總是跟着一個豆蔻少女,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常常出現在西都各處,在南屏珠橋,在摘星樓,在蓬萊島,在幽月湖。
西都每一處可如畫的美景里,都有他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