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西域
姜采青遠遠望着,裴六騎着他那匹黃驃馬,錦衣如雪,縱馬消失在路的盡頭。
她不知道裴六這一走要多久回來,也不知道他是否會平安歸來,不知道自己要在這異域他鄉住多久,好在自從穿越過來,她就已經學會隨遇而安了。
其實這地方雖說陌生,民風建築粗獷豪放,卻也是個安然平靜的地方,漸漸地便也適應了。她們在當地沒有親友,除了巴哈爾也不認得旁人,便是巴哈爾,除了隔三差五派人來關照過問一下,也不常見的,這樣的時光與世無爭,平安靜好,自家關起門來過日子。護衛們學會了喝馬奶酒,綾姨娘學會了做葡萄乾和各種乾果的點心,壯小子甚至學會了說當地的語言,說得還挺順溜。
只是姜采青根本沒想到,裴六這一走,竟足足走了兩年多。
兩年間發生了太多事,翠綺生下了她和王兆的頭生子,花羅終究還是嫁給了長興,不久后就傳出身孕的喜信兒,樂得長興整日喜滋滋咧着個嘴,整天嚷嚷若是個女兒,就和翠綺家兒子結個娃娃親。
還有壯小子,身上那小袍子又短了,不經意間,孩子長高了一大截。
歸期遙遙無期,雖然姜采青帶着幾千兩金銀來的,為了不坐吃山空,她想到了綾姨娘的手藝,在城中開了家名為“望月齋”的點心鋪子,專門製作售賣各種中原特色的精緻點心。
綾姨娘那性子,做不來拋頭露面的事,便只管在後廚教給傭工們做點心,長興負責管理和採買。綾姨娘手藝好,又得了物以稀為貴的優勢,她們的點心鋪竟很快做了起來,城中富貴人家以吃“望月齋”的點心為風尚,收益雖算不上大買賣,卻也足夠她們家日用的了。
也就是在這期間,綾姨娘偶然遇上了一個過路的商隊,那商隊的主人祁長遠也是中原人,山西人氏,往返中原和西域做的玉石、絲綢生意。
說來也是緣分,當日那祁長遠慕名到到“望月居”來買點心,來的有些晚,要的幾種點心都已經賣光了,祁長遠滿心失望,自言是中原人士,十分思念中原的點心味道,綾姨娘知道后,便又專門給他做了幾樣點心,誰知這點心竟成全了二人的緣分。
那祁長遠從此便時常來往,來了嘗遍店裏的點心,他行走西域各國,時常有心給綾姨娘帶一些異域特色的東西作為酬謝,一來二去,一個念着是中原老鄉,另一個怕是本就別有用心,兩人竟熟悉起來了。姜采青對此樂見其成,祁長遠正經託了媒人到家中來,在姜采青和菊姨娘的撮合下,綾姨娘點了頭,兩人也就成了。
就說綾姨娘是個有福氣的,祁長遠常年行走西域經商,原配已經病故,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品貌端正見多識廣,也頗有些家產財富的。自打來到西域之後,姜采青便當著面撕了菊姨娘和綾姨娘的身契,讓她們脫了奴籍,綾姨娘以自由之身嫁過去做了正頭娘子,可不是好好的舒坦日子。
祁長遠一年到頭,也不過往返中原幾趟,在西域的日子總比中原多,便在這城中另買了宅子,買了丫鬟婆子伺候,將綾姨娘接過去過起了夫妻恩愛的小日子。
一個要征服心,先征服胃的美滿故事。
姜采青有時看看綾姨娘,再想起張家後院的姨娘們,便無限感嘆。
絳絹嫁了王奐生回了淮南府老家,如今也不知怎樣了,總歸是過上了自己的日子。周姨娘青燈古佛苦守庵堂,到底該怨恨什麼呢?菊姨娘如今還跟在她身邊,她那樣美艷出塵的好顏色,少不得有人打聽傾慕,可菊姨娘竟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絕口不肯嫁人,里裡外外幫着姜采青張羅家事,閑來逗逗壯小子,竟越發自己過得滋潤。
再想想絕色美麗的棠姨娘,當真只能嘆一聲紅顏薄命。姜采青如今身在異鄉,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有機緣,能找到棠姨娘撇在人間的女兒……只能說造化弄人了。
再有就是,壯小子六歲了。
六歲的壯小子長得俊美英氣,姜采青私下裏打趣兒子說,小小年紀竟有些男神的胚子了。
“娘親,男神是什麼?”
姜采青才驚覺不該隨口亂說,忙笑道:“神仙自然都是好相貌,男神就是說壯小子長的漂亮。”
“哦。”壯小子點點頭,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隨即抗議道:“娘親說的不對,壯小子是男孩子,不能說漂亮,漂亮是說女子的,比如娘親是漂亮,壯小子是英俊。”
噗!
姜采青望着一本正經的兒子,忙忍住笑,神色認真點着頭說道:“對對,壯小子是英俊,英俊瀟洒。”
五歲時,壯小子開蒙讀書。身處西域,語言都不同的,這裏也找不到能教壯小子漢文的先生,帶來的護衛們身手可好,也沒讀過幾本書的,姜采青索性自己教。她設法弄了些中原開蒙的書本,加上自己當年上小學的經驗,不亦樂乎地當起了教書先生。
親其師信其道,壯小子開蒙讀書連半點障礙都沒有,反倒覺着跟娘親讀書認字是一件挺好玩的事情,比跟着王兆練劍有趣多了——話說他人太小,實在舞不動長劍的,因為他早產,姜采青總擔心他體質差,便專叫人給他做了輕便的小木劍,每日學玩結合,早起練劍,也不指望他成為什麼劍客高手,權當鍛煉身體了。
這小子精力旺盛,小小年紀思維倒清楚敏銳,姜采青畢竟讀了一二十年的現代教育,單獨教他一個人,就像請了一個專門的家教,小傢伙學的也就很快,起碼姜采青覺着,比她小時候讀小學學的快多了。
姜采青教他讀詩,讀到“月落烏啼霜滿天”一句,這小子追着問姜采青:
“娘親,秋日我看到的霜,明明都在地上,詩中為什麼說霜滿天呢?不是應該霜滿地嗎?”
姜采青一下子竟也被問住了,想了半天,認真告訴壯小子說,因為是在夜間,寒冷的霜氣瀰漫在天地間,壯小子沒再追問,算是糊弄過去了。
繼續讀詩,讀啊讀,壯小子又問了:“娘親,太陽落山時分明是紅彤彤的,為什麼他寫白日依山盡呢?”
姜采青讀了這麼多年書,從幼兒園就背“白日依山盡”,還真沒去想過這個哎,愣了愣,有些叫苦地搪塞道:“白日依山盡,應該……是為了對仗吧。”
“紅日依山盡,紅也是平聲,同樣對仗呀?”
“白日、黃河,顏色更加搭配,這樣寫……更好。”姜采青這會子有些懊悔當年上學讀書不求甚解了。
然而壯小子對這答案仍舊不滿意,撅起小嘴巴嘟囔道:“為了搭配就隨便改了落日顏色,這樣不好。”
姜采青想了想,認真說道:“詩人這樣寫必定是有道理的,也許還有什麼別的原因,娘親沒到過鸛雀樓,娘親也說不準的,等你往後遇到更明白的先生,你就好好問一問。”
“鸛雀樓在哪裏?”
“在中原。”姜采青努力回想着,鸛雀樓在哪個省份來着?哎,只恨當年讀書不用心呀。“好像是在山西境內吧,壯小子將來長大了,可以自己去看一看,也許就明白了。”
“中原在哪裏?”壯小子繼續追問,“王兆說我們是中原人氏,中原很遠嗎?”
“很遠,我們的家鄉從這裏往東南,很遙遠。”
“那娘親為什麼不帶壯小子回去?長興前幾日還說,等將來要回中原的。”
姜采青心中不禁有些悵惘,稍一失神,對上壯小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忙回答道:“這裏不好嗎?娘親帶壯小子到這地方來,也是喜歡這地方的,等壯小子長大了,有本領了,也可以回到中原家鄉去。”
“嗯,知道了。”壯小子點點頭,小大人模樣地安慰姜采青道,“等壯小子長大了,有本領了,就帶娘親回中原去,帶你去看鸛雀樓。”
“好的好的,娘親等着。”姜采青覺着又過了一關,忙拍拍壯小子的頭,溫柔哄道,“讀了這大會子書了,咱們不讀了,咱們出去玩一會子,廚房裏新做了核桃酥,先去吃兩塊,吃飽了出去玩。”
“噢——”壯小子歡呼一聲,屁股一挺,就從椅子上滑了下來,肥嘟嘟的小身子飛快衝了出去,跑到門口還不忘回頭招手叫姜采青:“娘親快來,吃完點心咱們一起玩。”
嘴裏說著,轉身就跑掉了,不多會子工夫,小嘴巴咬着核桃酥,小手牽着翠綺家裏剛學會走路的寶寶,跑去院子裏玩兒。玩了一會子,便開始嫌棄小寶寶太小了。
“他小小的,也不會玩猜謎,也不會挖沙子,說話都不會說,還愛哭,一點也不好玩。”壯小子擰着小眉毛,嚴肅認真地嫌棄人家小寶寶,央求道:“娘親,我去找長興教我騎馬行不行?”
“你太小了,仔細馬兒跑起來摔着你。”姜采青忙勸道,“要不就去練一會子劍?”
“今日我已經練了半個時辰了。”壯小子搖頭,吃光手中的核桃酥,拍拍小手,嘻嘻笑道:“屋后那紅槐花開了,我去摘兩串去。”
說完顧不上等姜采青答應,便飛快地往外頭跑去,姜采青不禁一笑,平日的兒子總有些小大人模樣,也就這時候才像個可愛的小包子。
她趕緊叫兩個護衛跟着,這小子爬樹她不反對,也算鍛煉身體,可千萬不能摔着。
這裏離中原千里迢迢,她對中原的消息並不能及時知道,好在巴哈爾會傳來一些,有時祁長遠隨着商隊行走,也會打聽到一些,只知道裴家兄弟公然扯起了討伐新皇的大旗,裴三從涼州,裴六卻是從川蜀一帶,兄弟兩個一南一北同時起兵,跟新皇的軍隊連番大戰,狼煙四起。
姜采青知道這情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能心中祈禱他們平安。
說起新皇,姜采青也是之後才知道,原來的新皇,如今已經變成先皇,太子登基做了新皇,也就是當日那位定王世子……看來薛婉華終究還是要做皇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