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⑨章 笑
魏毅然之所以對論文的事耿耿於懷,一大部分都基於這個時間。
他的論文前前後後整理了一年多,中間很多論點的方向都發生過改變,最後定稿也就是幾個月前。而論壇上那個帖子卻是六年前,確切的說是現在的一年前發表的。
這個帖子最一開始只是以一種個人志的方式,僅供自己可看。
到魏毅然出國前夕,這個帖子才正式放出來,但發表時間非常清楚。有人開始回帖,對上傳的手寫驗證公式和推論提出理論上的質疑,緊接着就有人指出魏毅然發表的論文。幾乎是在魏毅然出國的隨後,國內這個“抄襲”事件已經在物理圈子裏鬧得沸沸揚揚。
魏毅然出國后,芝加哥大學物理系接到匿名的舉報,在沒查清楚事實真相之前,魏毅然剛剛接手的項目全部暫停。
後來抄襲判定,魏毅然被踢出研究項目,留學的資格也被取消。
他含辱回國,所有的成績和努力都付之東流。
他也託人調查過,可是帖子沒有二次編輯的痕迹,要麼是有電腦高手篡改了整個論壇系統的程序,要麼那帖子就確確實實是一年前發表的。
但怎麼會那麼巧,帖子一直縮着,放出來的時間就剛剛好是論文備份被盜之後。
他想不通,可也找不到為自己辯清白的方法。
時間一拖拖了五年,事業家庭全都不順,精神抑鬱到了極點,魏毅然找到了T市有名的心理醫生徐立辰。也因此結識了夕時。
從某一個方面來講,夕時是相信魏毅然的。
但事情到底怎樣,她能查清就查清,查不清也和她無關。她只是按照魏毅然的要求,將會被偷走的論文藏好,將有可能阻止他成功運的眉毛挽救下來,如果能找到是誰在算計他,提醒他一句,以後要小心這個人。
可夕時沒一樣事辦成。
現在呂程幫忙找到了這個論文上傳的人的具體IP位址,她是很高興的。
可呂程又怎麼知道網上有這個帖子呢?
呂程說:“論文已經發表過了,想要找到這篇論文容易得很,關鍵的是毅然的那個筆記本。論文這東西你接觸多了就知道了,你抄我我抄他,每年為論文打官司的不在少數。費心費力偷走筆記本,目的也無非幾個。想把成果佔為己有,或者舉證毅然論文的真實性和獨立性。想要佔為己有的話,本子早偷了,選在這個時候,結果大多是后一種。我昨晚上網查了一下,找到了一個帖子,剛剛放出來,底下的評論還不多,但內容和毅然的分毫不差。我已經找計算機的朋友去查這個發帖者的IP,說起來也算違法,但最好是在事情沒鬧大之前,將這個帖子解決了。”
呂程的話條理清晰,讓人信服度很高。
夕時觀察他對論文事件的反應,所站的角度都是從魏毅然出發。她思索了一會兒,找不到什麼來反駁他。甚至看他這麼認真的樣子,夕時倒對自己懷疑他產生了一丟丟的愧疚。
她太容易相信別人。
“謝謝你這麼幫忙。”
“毅然也是我的朋友。”
夕時淡淡的哦了一聲,從床上跳下來,沒什麼腿軟乏力的感覺,精神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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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一家家常菜館吃的飯,菜很便宜,量也大。老闆似乎和呂程也認識,免費贈了夕時一大瓶酸奶。
“終於帶着女朋友來吃飯啦。”
呂程笑着點點頭,沒看菜單,直接點了一些菜。
老闆一邊低頭記單子,一邊不時拿眼瞥夕時,臨走前笑着推了推呂程的肩膀,“本人可漂亮多了,我說你怎麼願意等這麼多年。”說完又看向夕時,“既然都回來了,可別再走了。每回程子來我都得把店裏的酒藏起來。老這麼喝,鐵打的身子也支撐不住啊。”
夕時詫異地看着老闆,又偏過頭去朝呂程挑眉毛。
剛才這話里的信息量很大,如果是之前的夕時可能還轉不過來,但睡了這麼一大覺,腦子也過了發懵的階段,現下一個字一個字都記得特別清楚。
她對老闆說:“好的,我知道了。”
老闆挺滿意,拿着單子去後面吩咐廚師。
他前腳走,夕時後腳轉過身,插着手抱着胸,似笑非笑地望着呂程,“我說這世上總不好真的有一見鍾情這麼簡單。拿我當幌子是吧,你以前的女朋友呢?走了沒回來?”
呂程把玩着桌上的一次性筷子的封套,慢悠悠,不急不躁地說:“真拿你當幌子,也沒必要來這裏,跟一個飯店老闆叫什麼勁呢,怕他以後不給我酒喝嗎?夕時,正因為有的人說走就走,所以我明白沒什麼比時間更寶貴的。我第一眼就對你有好感,衡量了幾個小時,覺得自己可以做到將感情加深,我願意邁出這一步,所以我也甘願承擔這一步之後帶來的後果。你說你要走,我沒攔過你。但我要的是你的承諾,要你五年後回來找我。”
夕時的手掐在自己的手臂上,指甲不長,可還是深陷在肉里,噝噝啦啦的疼。
“你就這麼願意等五年?”
呂程目光灼灼,“那你願意留下嗎?”
這個問題讓夕時哽咽,她回到過去是自願,可再回到現實卻身不由己。她可以選擇留下,但大片大片的白光會繼續折磨她。魏毅然的結局稍有改變,她會立刻被黑暗迴廊拽回,這種時刻的擔心也不是她能承受的。
面對呂程,她還沒有生出多少的感情,掐住命脈,一刀兩斷,說干就能幹。
可是這麼多年,她一個人行走,一個人生活。回溯在不同人的過去里,卻一點自己的過去都沒有。有的人記得她,有些人不記得。她也想安定下來,不再使用自己的能力,可是一次又一次,她接到徐立辰的電話,看着那些糾結於過去的人痛苦不堪,總是會不經意想起自己的從前。
從十歲到十六歲,她失去了太多太多。
點好的菜一道道端出來,糖醋裏脊,醋溜排骨,魚香肉絲,酸辣湯,都是酸甜口的菜。
夕時甚至想不起上一次和別人一起吃飯是什麼時候的事。
“呂程……”
“夕時,願不願意等是我的事,你只要告訴我,五年後,你會不會來找我?”
夕時的眼眶開始發脹,鼻頭酸酸的,一個忍不住就會滾下淚來。
她看着呂程慢慢伸過手,將她掐在手臂的手抓過去。他的手掌乾燥又溫暖,力氣很大,扣住她的手掌讓她不能掙脫。
“時不待我,夕時,我要你一句話。”
就讓她自私一次吧,就這一次。五年是她欠他的,不管這感情是好是壞,是深是淺,她想給自己一次機會。她遇到這樣一個人,信誓旦旦願意等待漫長的歲月。
“好,五年後我來找你。”
呂程的手微微有些發抖,他攥緊了掌心,輕輕放到嘴邊。
呼吸的熱氣噴在夕時的手背上,那上面還有打吊瓶留下的針眼。他很輕很輕地吻了一下,喃喃地說:“夕時,你不知道我為你這句話,等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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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常菜館的旁邊是一間店面很小的手機通訊店,兼做貼膜。
小老闆出來將招牌收回去,不經意間看到馬路牙子站着的漂亮女人。長長的捲髮,身材苗條卻有料。她目不轉睛盯着家常菜館,艷麗的紅唇死死咬着,眼睛水光漣漣。
小老闆愣了一會兒,手裏的自製招牌沒拿穩,咚的一聲落到地上。
女人轉過視線,眼淚毫無徵兆地滑下來。
她就這麼看着小老闆,淚水一波一波,止也止不住。
她插着手抱着胸,指甲死死掐在手臂上,隔着一層灰色的針織衫,小老闆覺得那手臂上絕對留下了幾個很深的印子。
“你,沒事吧?”
女人吸了下鼻子,目光恢復冰冷,轉身沿着馬路走了下去。
小老闆往外挪了一步,馬路上卻再尋不到女人的身影。
他有些好奇,將腳邊的招牌立到一邊,探身往家常菜館裏張望。
正是吃飯的點,店裏人不少。小老闆看到一個長相帥氣的男人拉着女人的手低聲說著什麼,那男人面對着門口,而女人背對着。
小老闆意興闌珊,準備走的時候,家常菜館的老闆說笑着出來拍了下男人的肩。
女人順勢將手抽回,側過臉和家常菜館的老闆點頭。
那一個側臉,小老闆確信,和剛才消失的女人長得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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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旅館的時候,前台坐着一個膀大腰圓的男人,抽着煙,翹着二郎腿,正跟一個男生扯皮。
“旅館就這條件,愛住不住。你這樣子我不用猜都知道,先來開房,一會兒就有約好的女的過來是吧。還嫌淋浴設備差,你怎麼不嫌浴缸小呢。你也不去逛逛,T大附近的旅館一晚上都多少錢,嫌我這兒貴,條件差,你找鐘點房去。拿着一炮的錢還想搞一宿,怎麼竟想美事呢。”
夕時進門就聽見這一段,眼睛登時撐大了一圈。
前台那個男人一揚手,“看看人家,多自然。你有跟我扯皮的這點工夫,你都能來一發了。”
呂程哼笑一聲,有些故意,抬起手臂搭在了夕時肩膀上。
他向那個滿臉漲紅的男生投去一束得意兼挑釁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揚,攬着夕時往電梯那邊去。站到電梯門口,他從電梯門的反光上看到了夕時磨牙嚯嚯的恐怖神色。
夕時獰着嘴角說:“你有些過分了。”
“對你還是對他?”
“都有。”
電梯來了,呂程的手往下挪了一點,推着夕時的登山包走進去。
夕時緊走兩步,躲開了呂程那滾燙的手掌。
看着電梯門緩慢合上,呂程笑出了聲,“你是不是在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