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番外二
明月庵里的梅花開了。
蘇皎皎穿着火紅的大氅,拿着一大枝紅梅從潔白的雪地走過,看見前面的身影,她雀躍着“噠噠噠”地跑了過去!
喬老太君慈祥的臉上笑開了花。
“你這孩子,一大早起來去折花,這是山路,又有雪,當心滑!”
蘇皎皎的鼻子尖有着細細的汗,呼出的氣在空氣中成了一圈圈的白霧。她的鈴鐺般清脆清朗,笑着道:“我沒事!這點子路,我哥每天帶我跑五六里呢!”
這孩子越發活潑健康,個子越發高挑,眉目更加舒展,如花一般綻放開的艷色風華再也掩蓋不住了!
喬老太君笑言道:“在家隨你哥的規矩,在這兒隨我的,這一大清早的,大雪的天,到處都是梅花,還出去亂跑什麼!”
蘇皎皎已然拿着花走到了喬老太君身側,一把挽住喬老太君的胳膊:“外祖母,誰說到處都是梅花就不用好好賞梅了!我要賞梅自然賞最好的,一樹梅花有一樹梅花的模樣,縱有千百株,沒兩株是一模一樣的,要麼明月庵的梅花為何叫千梅園呢!你看我為您折的,這個可是個鴻運當頭,逛遍整座山,也是頭一份的!”
喬老太君眼底的皺紋被笑意深深地沖盪起,她將花往前一放,細細觀賞,果然是錯落有致的橫枝上,最上面的一枝獨秀紅梅綻放,不由點頭道:“嗯,果然名副其實,鴻運當頭好兆頭!”
蘇皎皎粲然一笑:“我給您插瓶里!”
看着她蹦蹦跳跳地往屋裏走去,那輕盈的步履像極了某種快活幸福的昭示,喬老太君只覺得心花怒放如糖似蜜。
雪后的清早,天晴了,天邊生起一團團的朝霞,太陽馬上出來了。
蘇岸說好一早來接她。
他穿着白底竹紋的錦袍,外面罩着一件銀狐領的皮裘,整個人踏着朝霞晨陽,清濯挺拔宛若天人。
蘇岸還給喬老太君帶了醬菜和果子酒。
這些年蘇皎皎的醬菜鋪子越發生意興隆了,她研製出了不少新奇東西,各種食材被她巧手腌制烹調,漸漸就有了別具一格的風采和口味,分店開到了大江南北。
就連雲瑤都甚是羨慕地說,做醬菜比畫畫雕玉省事,賺錢卻多得多了。詩畫傳世,可是這醬菜也同樣留名啊!
蘇皎皎每當此時,就甚是驕傲地昂着頭,抿起嘴笑。
蘇岸不動聲色,目光中暖愛融融。這是他的妻呢,不諳世事無人敢娶?那是你們有眼不識金鑲玉!她要才有才要貌要貌,要勇有勇要錢有錢。關鍵是書畫玉器雖好,可是能當醬菜來吃嗎?
蘇皎皎見了蘇岸,小鳥一般飛撲過去,一把拉住蘇岸的手:“哥你來得這麼早!在家吃了沒有?我做了小米粥,做了水煎餃,還有梅花雪餅,正好一起吃!”
蘇岸言笑晏晏:“我一早趕過來,還不就為了這一口吃的。”
說著牽了蘇皎皎的手向喬老太君請安,喬老太君忙地迎上去說免禮,招呼他們用餐吃飯。
碧空如洗晨光萬頃的時候,蘇岸攜同蘇皎皎告辭了喬老太君,坐着馬車回錦衣王府。蘇皎皎一上車就偎了過去,蘇岸伸手撫了撫她頭髮,對她道:“皎皎想哥哥了沒?”
蘇皎皎猛點頭。
蘇岸頗為玩味地認真側身低下頭,打量着她的神情反問道:“當真?”
蘇皎皎點頭道:“當真!”
蘇岸的眼底便含了笑,開始循循善誘地教導:“那是誰說只住個三五天的?”
蘇皎皎道:“那不是下雪了嗎!下雪了正好賞梅啊!”
蘇岸道:“這都是今冬第二場雪了!”
蘇皎皎直糾正他:“哥,今冬半個月就下了兩場雪啊!”
蘇岸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是,半個月,兩場雪。”
他將半個月三個字重點強調了一下,蘇皎皎直嘴硬道:“可是我邀請哥哥上山來賞梅了啊!”
“嗯,”蘇岸道,“我來了一天。”
蘇皎皎道:“可是人家沒有住夠,那時山上的梅花還沒開全呢!”
“現在山上的梅花也沒開全呢,”蘇岸笑微微的,“皎皎怎麼還隨我下山?”
蘇皎皎撅了噘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生氣了!”
蘇岸一下子就笑了。
蘇皎皎故意扭過頭去,然後也忍不住笑了。然後她張牙舞爪地衝上來對蘇岸叫囂:“哥哥你討厭!陰陽怪氣的!我每月與我外祖母住幾天怎麼了!她一個老人家孤獨寂寞偏偏喜歡我!冬天下雪寒腿發作,有梅花有酒小火爐其樂融融,我就當替我娘盡孝了怎麼了?”
蘇岸也不動怒,一絲氣也沒有,笑着伸手捏了捏蘇皎皎的臉。
“當真不是躲懶貪玩?”
蘇皎皎有一絲底虛:“哪有!我每天都按你的吩咐,有讀書練字畫畫跑步的!”
蘇岸將手一身:“說好的功課拿出來啊。”
蘇皎皎捏了捏明顯厚度不夠的一疊紙,虛張聲勢地遞過去:“給!”
蘇岸也不翻看:“你說怎麼罰吧。”
蘇皎皎半晌無語,蘇岸笑眯眯的眼神似乎帶着鉤子,一把將蘇皎皎扯進懷裏笑罵道:“欠打了是吧!”
蘇皎皎七手八腳欲從蘇岸懷裏爬出來,不料蘇岸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這裏欠揍嗎?”
蘇皎皎紅了臉道:“你討厭!”
不想蘇岸不懷好意地看了她前面一眼:“那要罰那裏嗎?”
蘇皎皎的臉更紅了,她一拳錘在蘇岸肩頭上:“你討厭!”
蘇岸便笑了,一把握住她的小拳頭,將她的整個人半抱在懷裏,對她耳語道:“你想偷懶,也不是不可以,咱們懷個寶寶,哥哥就不追着你。”
蘇皎皎低下頭嬌羞不語。蘇岸貼得愈發近,對蘇皎皎道:“你想想,我當了爹,就該好好管自己的兒子女兒,沒空管孩子娘了!”
蘇皎皎咬了咬下唇,她不說話,但是她深以為然。
在蘇岸與蘇皎皎成親后三年,蘇皎皎生了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兒,取名沈清卓
對於蘇岸來說,在別人快要當爺爺的年紀當爹,雖是子嗣太晚,總是可喜可賀的事。
孩子滿月那天賓客盈門。
陸水橫不知何故發起了神經,他喝得大醉,又笑又哭。
“沈子蘇,你終於也有了今日!我還以為你世外高人做和尚了!我還以為你被五馬分屍踏成肉醬了!被自己人背後插刀子,你真他媽太不容易了,沒想到你還有今日啊!”
他這一哭,身旁的許青華不知何故也流下淚來。
許青華也喝醉了:“子蘇,今兒個的酒你不能不喝!應該一醉方休才對!當年你不到弱冠的年紀,穿着身白袍領兵而去,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老王爺死的慘,你一去就打了敗仗,好不容易盼着勝了,你卻一去再沒有回來!你是要我和瑤兒愧疚一輩子嗎?”許青華搖着蘇岸的胳臂,“是我對不起你,其實瑤兒心裏喜歡的是你,可是你彼時桀驁,師父說你可以護國民卻不能暖家室,我才有機可乘橫刀奪愛!”
“子蘇啊!”許青華伏在桌子上,目光暗淡言語散亂,“這些年你苦我更苦啊……”
沈子蘇依舊沒有喝酒,沒有喝一滴酒。
不過他扣着酒杯,看着杯中酒淡淡的琥珀般清透美麗的色澤。
那夜月光很好。
他聽着身邊好友的醉話,只是輕輕地對着酒杯笑了笑。
他苦嗎?
他苦過。
只是沒有刻骨銘心難以承受的痛苦,因何有摒棄痛苦后的天清海靜自在洒脫?
那些年,那些事,早已淡去不在他的心中。卻不料依然幽居在別人的心裏,層層掩藏興風作浪。
一個人,只有自我了悟,才能自我超脫。
從那個女人,用她自己的鮮血救護了他的那剎那起,他就不再是從前的沈子蘇了!
他從此不再執着功名,不再執着仇恨,也不再執着情愛。
他脫胎換骨,當然要遨遊江湖。
身處暗夜,幸有明月當空,其華皎皎。那個女人不但有一個叫做皎皎的女兒,她還有一個光華皎皎的靈魂,可以燭照人生一切的苦難黑暗。
他從此也不是僅僅擁有了一個叫做皎皎的女孩兒,他是擁有了一顆光華皎皎的心。
從此後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不過命運造化是喜歡開玩笑的。他竟有幸,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