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給師兄打完電話后,何健飛洗了個澡,走出大廳,見李老伯正在跟一個長者談話。何健飛暗自笑道:“正好!兩個白髮公談后,隔閡較少,要是我跟他談啊,恐怕是他聽不懂我的,我聽不懂他的。我只躲在一邊聽好了。”
只聽李老伯問道:“老哥,你且說詳細點,那些破廟是怎麼回事?”那個白髮公立刻得意起來:“你幸虧遇見我,要是遇見別人,這緣故肯定說不出來。”李老伯連忙斟了一杯茶道:“請老哥指教。”白髮公捋捋鬍鬚道:“這些事情,還是我爺爺告訴我的呢。他說這裏啊,在清朝末年發生過一件大事。清朝末年你知道嗎?那個時候啊到處都是革命黨人在亂竄。清兵到處抓人,也不審問,看樣兒像的就抓來砍頭示眾……”
何健飛聽得老大不耐煩:難道李老伯沒有告訴他是哪座大學畢業的?非歷史不熟的考不進來?再偷眼瞄瞄李老伯,他倒聽得有滋有味,只好自我安慰道:“人老了,就愛揀芝麻爛穀子的亂扯一通。何健飛呀何健飛,你忍耐一下吧,就當是提前體驗晚年光景吧。”
幸好那白髮公還算清醒,不久又講回正點上:“我們這塊地不知給哪個屁風水先生說是什麼五煞結集最宜鎮壓異類。縣大爺也信了,就點了它做刑場。那天,黃風陣陣,惡煙滾滾,愁霧漫漫,天還沒亮,官兵押着二百多人就過來。我跟你說啊,那二百人中間說不準一個革命黨人都沒有呢!我爺爺擠在人群中間看熱鬧。”
這白刀子下來紅刀子上去的把戲也看慣了的,沒啥稀奇。等到斬到第五批時當中卻跪了個瘋漢,兩隻眼睛白青白青的直翻,好嚇人哪!雖然繩子綁得緊緊的,連血也綁出來了,可他只是不怕疼,死命地在這裏掙扎,露出兩排陰森森的參差不齊的黃牙,只是朝天大叫:‘我冤枉啊?我冤枉啊?我不想死!?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兒呀!我根本不是革命黨!’這廂惱了縣太爺,丟下塊令牌就叫斬。眼看這白刀子就要下去,這瘋漢卻又大叫:‘我死也不死在你這昏官的手下,你們等着,我死了一定化作厲鬼,見人——就殺!’話一說完,就立刻咬舌自盡了。
說也奇怪,他剛死,四周立刻颳起一陣狂風吹斷了旗杆,弄翻了香爐,嚇得縣太爺屁滾尿流,直叫‘回府回府’。更怪的還有呢,那還沒開斬的一百多人‘唿啦’一聲全倒下了。仵作一看,見每人的脖子上都有一雙牙印。大家都嚇得魂不附體,大叫‘厲鬼來啦!’四散逃命。這人哪斗得過鬼啊?又是一大片一大片倒下去。幸虧我爺爺有些見識,倒在屍堆中裝死,才逃過此劫。等到大隊官兵人馬來時,我爺爺才敢起來稟告實情。那個糊塗巡撫哪裏肯信,竟認定我爺爺是個瘋子,攆了出去。”
李老伯把雙掌一拍道:“是這樣了!那些廟想必是供奉死難者的了。而那些廟是立給那個厲鬼的。”白髮公笑道:“你只猜對了一半,事兒還沒完呢!那巡撫不信,報了個意外就屁顛屁顛上京赴命了,只苦了那些老百姓,接連地死人,夜夜都聽得見上百人在哭的聲音,城中人口在三日內流失了大半。我爺爺沒錢,又捨不得那老祖屋,沒奈何,只好苦挨下去。有一天,來了個老道士,帶着個徒弟,說這裏冤鬼厲害,登壇作法,披頭散髮,念了一大堆勞什子,就說要建廟,要埋什麼‘通路蛇’,又說除非這裏再沒冤氣,方才太平。”
李老伯道:“這建廟與厲鬼有什麼關聯?”白髮公搖搖頭道:“這些道士們的玩意,誰懂得,只照着辦就是了。”李老伯又道:“方才那道士說不可再有冤氣,這點卻肯定辦不到。接下來那五六十年中國兵荒馬亂,日軍侵華時死的人恐怕比清朝末年還要多哩。”白髮公笑道:“老弟說得不錯,只是偏沒發生什麼事,舊年時也請過幾個法師來看,說那厲鬼吸了許多冤氣,已是成了怪,按理說,便是‘通路蛇’也鎮壓不住的。大家也說不清為啥這麼太平。本以為從此可以相安無事,誰知二十多年後又重新作祟起來了,常常鬼哭狼嚎的,幸喜不曾死人,但也怪可怕的,晚上便是成群結隊,也沒人敢往那裏過。”
李老伯見沒有什麼可問的了,於是扯了幾句閑話后便道謝告辭。拐了一個彎后,就見到何健飛還站在那根柱子後面。李老伯笑道:“你偷聽完了?可有什麼感想?”何健飛道:“不要說得那麼難聽,我是不便出來,所以在一邊旁聽。這裏不便說話,我們回房間去吧。”
剛回到房間,何健飛的手機就響了。何健飛抓起手機道:“喂,是誰?”“你奶奶!”“哎呀,音子,我call你幹嗎不復機?”“我call機剛好沒電了,你找我幹什麼?”“沒什麼,想問問你知不知道有沒有人在20多歲時就會三花護體之術的或者說已到達了三氣集虛的境界的人的。”“有啊,你自己不是對他很熟悉嗎?”“啊!是誰?快告訴我!我怎麼想不起來有這樣的人?”“達摩祖師呀,他16歲就會了。……”“喂,大帥哥?”“音子,我說正經的!”“我也是說正經的,不信你可以查佛經。”“沒事了,親愛的,你可以上床睡覺了。”“喂喂喂,你這是什麼意思……”
何健飛頹喪地放下手機,對李老伯道:“看來阿強前輩的法力的確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許這就是他寧肯自殺也不去鎮壓厲鬼的最大原因。”李老伯道:“他一個人自殺也就算了,為何要扯上一班人呢?死一個人,冬蕗不肯罷休,死二十三人,她還是不肯放手。”何健飛嘆氣道:“他可能還想不到這一層,冬蕗的怨恨真是太深了!”李老伯道:“對了,剛才故事裏說那兩個道士埋了什麼蛇,是什麼東西來的?”何健飛笑道:“什麼‘通路蛇’,是那白髮公聽錯了,其實那是用銅做成的鹿舌樣子,稱為‘銅鹿舌’,是法器中專門用來鎮壓積冤多年的厲鬼的。我曾想過用它來對付冬蕗呢,不過後來算了。”李老伯道:“若是找得到當年那兩個道士的傳人就好了。”何健飛道:“事情哪有人想的這麼容易?”
說著說著,天色逐漸變暗了,二人各自上床睡覺。
夜色逐漸變得越深沉了。枯椏上棲息着幾隻烏鴉,閃閃發亮的眼珠在黑暗中顯得分外恐恐怖。遠處依稀傳來一陣凄厲的嚎叫聲,刺破了夜空的寧靜這絲毫沒打退何健飛的睡意。他漸漸地進入了夢鄉。在夢中,他看見死去的張傳勛滿面鮮血地來到他面前,哭哭啼啼地訴說冤屈,還死扯着他不放。招魂鈴的響聲愈來愈刺耳了,然後景象一片模糊,何健飛猛然從夢中驚醒了。
何健飛剛睜開眼,眼前的景象駭了他一跳,這不是夢。窗頭昨晚掛上的招魂鈴正在狂不絕。門口處立着一個黑影,不,是飄着一個黑影,一切的景象如同張傳勛喪命的當晚一樣。何健飛驚慌中朝旁邊一瞥,只見李老伯誰得正熟,他立刻嚇出一身冷汗,趕緊盤膝安坐,解下舍利項鏈持誦:“般若波羅密。”由於有金剛經的守護,所以那黑影只是飄來飄去,卻近不了他的身。一直鬧到天亮,黑影才消失不見。
何健飛驚魂初定地喘了一口氣,回頭再望望李老伯,仍舊睡夢正酣,心底下暗暗詫異:為什麼厲鬼偏不要他的命?李老伯起來后,何健飛也絕口不提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只和他商量如何去接師兄。
一直到下午3點,禪月大師才來到,先和李老伯見了禮后,對何健飛道:“那座廟真的這麼厲害?你不是哄我下山的吧?”
何健飛道:“我要哄也不用等現在了,你帶了什麼法器來?”
禪月大師“呵呵”笑道:“我拿出來你可別嚇一跳。”
說著掏出一個光焰重生熠熠輝眼的缽盂來。
何健飛驚呼道:“鎮寺之寶——紫金缽?!拿來,給我瞧瞧。”
禪月大師連忙藏好了道:“這是掌門信物,不要隨便摸。”
何健飛叫道:“小氣!師父在的時候我常常摸呢!”
李老伯道:“連鎮山之物都拿出來了,我想這廟的謎將很快能解了。”
正說著,遠處湧來一大堆村民,為首的一個上前合掌對禪月大師道:“我是這個村的村長,聽聞五台山住持大師親臨降魔,我們特來懇請大師施展大法力,還村民一個真正的安寧。”
禪月大師連忙還禮道:“施主言重,老衲儘力而為。只是施主怎麼知道老衲會來呢。”
村長笑道:“這還不簡單?你的師弟帶着孫子親自來勘察,我們就想大師也一定會來的。”
“孫子?”等到何健飛弄清楚村民的意思欲出來糾正時,村民們早已去遠了,只留下禪月大師和李老伯在一邊偷笑不已。
下午五點,一行三人正式登上了前往那座廟的路程。不過十五分鐘,已到達了那塊空地。
禪月大師在四周圍查看后撒上法水,擺好香案,供好燈燭,列好法符,專等那座廟出現。
當時鐘指針指向六點,天色已微微暗了,太陽已完全落下,一陣狂風突起,吹得兩邊枯樹亂擺,沙塵遍地,一大片濃霧瀰漫開來,隱隱露出了一座散發黑氣的廟祠。禪月大師和何健飛對望一眼道:“來了。”何健飛拈起黃符在燭上燒了,向廟中彈去。“砰”的一聲,被彈了出去。“大師兄,這所惡廟外布了結界。”禪月大師抓起七把飛星刀,念住七星咒,向廟中按北斗七星的方式一一飛去。只聽“嘩啦”一聲,何健飛欣喜地叫道:
“好了,結界破了,我們進去吧。”
禪月大師向香案鞠了一躬,道:“請鎮寺之寶。”紫金缽緩緩升起,來到禪月大師的手中,禪月大師托着紫金缽對何健飛李老伯二人道:“我們進去看個究竟吧。”
走到廟門前,紫金缽放出萬條光華彩焰。禪月大師暗暗心驚:果然冤氣深重。三人在光華的保護下安然無恙地靠近廟門。何健飛不由全身打個激靈,因為他清楚地看見了寫在牆壁上的紅色東西,那是一個用血寫成的“死”字,似乎還在流動着,充滿着詭異的氣氛。三人進了廟門。只見裏面陰霧慘慘,昏暗無光,一個破爛的神像倒在供桌旁,一塊塵封的靈位斜斜地靠在香爐邊,幾枝快要腐朽的香枝插在裏面。
禪月大師上前一步剛想拿起靈位來查看,何健飛已驚呼道:“師兄小心!”
只見倒下的神像兩眼驀地放出兩道紅光,分別向禪月大師和何健飛李老伯那邊飛衝去。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何健飛腦海中閃過一個近似荒謬絕倫的想法,他微微退後半步,半轉至李老伯身後微微凝滯,何健飛趁此機會開光金剛符擋了回去。而那邊禪月大師由於有紫金缽,也輕易地擊毀了紅光。
禪月大師勃然大怒:“妖魔陰鬼,連我們都想害!我今日不收你,留在這世上做什麼?”
何健飛驚呼道:“師兄,不要!”禪月大師已高高舉起紫金缽,紫金缽頓時放出萬朵金蓮,籠罩住那尊神像。霎時廟祠猛烈震動,灰落土松,石搖牆倒,那尊神像遍體放出紅光。何健飛見衝擊波厲害,只好退到李老伯身邊布下結界,心中卻暗暗叫苦,眼見禪月大師正和那厲鬼僵持,心想,若過多一陣,時勢就會對我們相當不利。果然,衝擊波慢慢溢出廟門外,剎那間,整塊空地都猛烈震動起來。何健飛一瞥門外,見到處都是陰森森的黑霧,早已臉色大變,“妖氣衝天,黑雲蔽日”再望望大師兄,若再如此下去,恐怕三人都有性命之憂。再想了一想,一咬牙,解下頸上的舍利項鏈塞到李老伯手中,然後一句話沒說,衝出門外。李老伯接住舍利項鏈,大驚道:“何健飛你想幹什麼?”
等到何健飛衝到門外,臉色早已變得慘白,這倒底是人間還是地獄。每個廟中都有一個模模糊糊的白影跳出,每個廟都在猛烈震動。何健飛審察了一下四周的形勢,二話不說,從懷中掏出玄煙向空中丟去。玄煙衝破黑霧,到達藍天,綻放出美麗的煙花。李老伯本來也想衝出門外,可是他沒有法力突破衝擊波,只好站在門檻上獃獃地看,看見何健飛放出煙花,不禁罵道:“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在放煙花?快進來幫你師兄的忙!”那邊,禪月大師的額頭上已滲出豆大的汗珠,一聽到煙花二字,早已臉色大變。李老伯哪裏知道,那個不是普通的煙花,而是不到萬不得已危急關頭不用的救命煙花——呼叫附近道兄法兄急速來援。看來外面的形勢果然十分危急,不由心下暗暗懊悔,不該沒弄清對方實力貿然出手,自己賠上這條命也就罷了,可是……
外面。何健飛見黑霧越來越濃,思量着就算附近有高人,也無法及時趕到,正手足無措之際,忽然想起當年師父說的一句話:“其實鬼是相當害怕人的陽氣的,鬼之所以敢害人,是因為人的身軀阻隔陽氣的完全散發,如果用法術將身體爆炸,再用符咒保住自己的靈魂,在鬼界就可以達到天下無敵。”何健飛心下凄然,眼前迅速閃過音子的笑臉,還有自己的父母以及那滿臉鮮血的張傳勛:“莫非真的要用此招嗎?”
何健飛緩緩舉起右手,凝聚畢生的功力,正準備向自己的心臟部位切去,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了一陣清晰洪亮的聲音:“魔亦非魔,道亦非道。光明彼岸,黑暗此方。血池深處,永無金光。”
何健飛不由一陣詫異,呆在當地。因為那聲音好象在哪裏聽過。正自猜疑,見遠方的黑霧中緩緩走來一人,道冠鶴麾,手執拂塵,站在那裏望着何健飛笑。
何健飛不覺驚呼道:“是你?”原來那個人是在火車上遇到的老伯。
老伯笑道:“我今日來,也正是為了結此案,此時冤鬼因為元氣大傷,正是收伏他的好時機。”
何健飛大喜過望,連忙致謝道:“多謝老伯仗義援手。”
老伯呵呵笑道:“倒不是為了什麼仗義不仗義,其實說起來,我與他們頗有淵源。”
何健飛臉色馬上變為慘白:“老伯也是鬼?”
老伯道:“你想必知道清朝末年曾經有兩位道士來此降妖除怪……”
何健飛叫道:“難道你是……”老伯接口道:“正是。那位小道士是家師。”
何健飛不由脫口道:“這麼說我豈不白謝了你?”話甫一出口,立即發現說錯了,尷尬不已。
那老伯仍是呵呵笑着,好象絲毫沒聽到。
何健飛連忙問過另外一個問題:“請問老伯有沒有帶什麼法器?”
老伯哈哈大笑道:“哪裏用什麼法器?你們不是已經帶了絕好的一件嗎?”
何健飛道:“莫非你是說紫金缽?可是它打不過那厲鬼啊。”
老伯道:“你那件紫金缽在佛門中非同尋常,豈有一個厲鬼都打不過的道理?你們之所以戰得那麼辛苦,只不過是你們不會用罷了。”
何健飛連忙道:“那麼請老伯趕緊指教。”心想:“呵呵,果然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下可以學到新的符咒了。”
廟裏。禪月大師和那厲鬼依舊戰得難解難分,但是禪月大師已明顯氣力不支了,李老伯雖然有舍利項鏈護身,也被逼到牆角動彈不得。正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廟門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那老伯已經和何健飛聯袂而入。看見正在放着金蓮的紫金缽,老伯不由嘆道:“老兄,多少年沒見了。”說完,逕自接過禪月大師手中的紫金缽,何健飛頓時兩耳豎起,以為有什麼新的符咒可以聽,誰知那老伯只是高舉起紫金缽喊道:“紫金缽啊,天下法器無出你左右,難道你連一個厲鬼都收伏不了嗎?”一瞬間,紫金缽放出萬道強烈的金光,不多時已籠罩整塊空地。
僵持了一陣,終於從神像中飛出一個靈體,閃閃發光,老伯連忙用符咒封在了缽里。一陣間,霧消雲散,黑氣殆盡,柔和的月光灑入廟中,一片祥和安寧。何健飛目瞪口呆:“這樣也算符咒?嗯,要好好記起來。”老伯哭笑不得道:“你不要亂記,紫金缽是有靈性的,最厲害的符咒要根據當時的情況來確定。你道行還不深,日後自然明白。”隨後又大笑道:“師父,我終於了結你的心愿了。”然後對何健飛等三人道:“此事既完,我該走了。”不等三人反應過來,那老伯已不見蹤影。李老伯嚇了一跳道:“那到底是人是鬼?”禪月大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這才突然想起,當年尚在幼時,隨侍師父身旁,曾有一位道士前來切磋法術;師父說:“此人是道界中第一高手,曾在清朝末年收伏百年不遇的一個厲鬼。他日如果相見,須以師伯敬稱。”禪月大師連忙朝天仰祝道:“弟子謝師伯洪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