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0 一言砥定兩千年

0010 一言砥定兩千年

雨又下了兩天才停。

丁奉出去打獵了幾次,可惜都一無所獲。

侯慶手頭的乾糧很快吃完,傷勢好些后也出去幫忙。

丁奉之前攢下的鹿肉都熏幹了收好,誰也不許擅吃。馬忠沒有意見,王厲害也雙手贊成——他們都被餓怕了。

侯慶除了嘲笑丁奉小氣,並沒有多大芥蒂。

看着雨停,幾人都不願意在這荒山野嶺繼續待着了。

侯慶從偏殿牽出來一溜戰馬,看的丁奉眼睛閃亮。這三匹馬這幾日照顧的不錯,一個個噴着響鼻看上去精神抖擻。

馬忠下意識掃了眼,沒有馬鐙也沒有馬蹄鐵。

似乎可以做一些文章……

轉念又一想,心中苦笑,這可是在東吳啊。

馬忠可不想有一天曹魏的鐵蹄來找自己的麻煩。

丁奉上去攬着侯慶的膀子嘿嘿一笑,“兄弟,這馬借我一匹咋樣,回頭還你。”

侯慶一聽,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一樣。

丁奉將眼神向馬忠一拋,侯慶仍是固執的搖頭,“那也不行,這雨濕路滑的,就算讓我背着他,也不能這麼糟踐馬。”

丁奉這傢伙雖然本事不小,畢竟只當過小嘍啰,在周公瑾手下時,積功做到了百人將,後來歸了魯肅,文武遞減一級。

魯肅安插來的上司不和他的脾性,他也不耐再去當個十夫長,索性跟着馬忠混了一段日子。

以他這樣的資歷,當然沒有騎馬這麼高大上的經驗,聽了侯慶的話頓時滿臉狐疑。

“丁奉不要胡鬧,候兄弟說的是正理。”

馬忠大病初癒,又着了濕氣,身體正是虛弱不堪,現在這個時代的戰馬又沒馬鐙,他自然不會作死。

丁奉這才勉勉強強的放開侯慶,侯慶果然自己也捨不得騎馬,幾人就牽着馬在這泥濘的山路跋涉。

遇到險處,侯慶都很仗義的和丁奉輪流背着馬忠,這讓他們三個對這個莽撞魯直的漢子都有些感激。

侯慶高大粗壯,蠻橫起來像是熊羆,照顧人時卻很細心。

漸漸出了山嶺,入了平地,丁奉又打起讓馬忠騎馬省力的主意。

侯慶仍是不答應,“那不行,兄弟我看這幾匹馬,比我的命都重,亂來不得。”

丁奉譏笑道,“真是個小氣鬼,這麼好的平地,還跑不得馬么?”

侯慶大聲嚷嚷道,“那當然!這四野荒僻,遍地都是蛇洞鼠窩,奔跑的馬蹄子陷進去輕易就會折斷,若跌一跤,到時候不管人馬都要把命扔在這!”

丁奉聽了這才不堅持。

馬忠暗暗上了心,原來如此。

這個時代的南方生產水平低下,到處都是未經開發的荒野,加上氣候溫暖雨水濕潤,除了一些刀耕火種過的小塊平原,到處是茂密的森林灌木,的確不適合戰馬驅馳。

他感激侯慶,心中一動,張口道,“候兄弟,要解決馬腿易折的問題也並不是難事。”

“什麼?”侯慶一驚,手上用力不自覺的加大,被他牽着的那匹駿馬吃痛,嘶叫着就要人立起來。

侯慶趕緊鬆開韁繩,極力安撫自己的愛馬,腦海中卻像攪亂的麻線一樣,許多紛亂念頭。

這怎麼會?

江東戰馬的折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環境因素,侯慶自己手下的騎兵就有七八個是在討伐山賊時,因為馬腿折斷摔死在衝鋒的路上。

轉念侯慶又想到這個讓自己有些瞧不起的病秧子,是能用紙鍋燒水熬湯的人,又覺得他似乎真能帶來什麼奇迹。

紙鍋都能用來燒水,還有什麼不可能?!他直愣愣的想。

後面兩個牽馬的老卒也騷動起來。

他們是徐盛手下的精銳馬隊,自然知道戰馬對江東重要性。

馬忠一笑,也不賣關子。

“我們江東對馬匹太過看重,所以平日的訓練不夠,就算偶有訓練,訓練的方法也不完善。江東多山多水,草木茂盛,對馬匹四肢的協調能力要求很高。”

“你回去之後可以找繩索做成馬絆子,將馬的三條腿拴在一起,只給它不大的活動空間,這樣再讓它奔跑訓練,馬腿的協調性就會大大加強,再有類似的情況不至於全無應對。”

馬忠給他講的是草原牧人常用的一種方法,草原上老鼠洞更多,面對的情況也更苛刻。這種方法主要鍛煉馬的四蹄協調性,更能適合複雜地形奔跑。

侯慶聽了喜的抓耳撓腮,連聲嚷嚷道,“此時若成,兄弟你功勞不小,我一定讓徐大人替你向孫江東請功。”

馬忠笑笑也不答話。

也許是難得遇到個明白人,接下來的路程中,侯慶把他那一腦子的為什麼都丟了出來。

其中大多數問題都幼稚可笑,有些馬忠回答不上的,他也巧妙地做出了類比。

眼見侯慶這個夯貨被說的目瞪口呆,幾乎有納頭便拜的趨勢,馬忠也覺有趣,多日的煩悶消散不少。

這一日正說著,侯慶忽然拍着腿說道,“要我說,曹孟德也是個人物。”

這個話題有些敏感了,馬忠沒有接言。

侯慶果然是個沒腦子的,不知哪根筋抽了說起曹孟德,接着就是沒口子的讚歎。

“要說這馬可真是好東西,兄弟跟着徐將軍平叛,千兒八百的宗賊作亂,幾十個騎兵呼啦啦衝過去,就攆的到處亂竄。兄弟就想,那西羌鮮卑打起仗來,漫山遍野的騎兵卷過來,那是什麼陣勢!”

侯慶說著就來看馬忠他們。

馬忠仍靜聽着不說什麼,丁奉皺起眉頭,王厲害則有些神往。

侯慶沒看到驚嘆,有些悶悶不樂,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王厲害這幾日蹉跎,也有些眼力價了,當即玩笑似的問道,“百騎長不是說著曹孟德嗎,怎麼說到西羌鮮卑了。”

“叫啥百騎長,都是兄弟!”侯慶臉色一緩,又眉飛色舞起來,“你想啊,那麼牛逼的野人,又是在寬敞的大北方,還能被曹操、夏侯淵這些人打得大敗,真是不簡單啊!”

王厲害到底是個文官,政治覺悟比較高,連忙輕咳一聲,打斷侯慶的路線錯誤,“這話也不盡然,晁錯曾經說過,漢人的刀更利,箭更遠,甲更堅。擊潰一些只知道騎馬放牧的野人,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王厲害這個孬貨終歸是沒有馬忠那樣的權威,侯慶當即就反唇相譏起來。

“既然如此,漢武帝傾國傾城打了一輩子,怎麼現在還遍地都是胡人。”

馬忠頓時無語,傾國傾城這詞用的……還真貼切。

漢武帝為了討伐匈奴,幾乎是用上了漢人幾代的家底,馬忠以前看《史記平準書》的時候,總覺得司馬遷當時是邊哭邊寫的。

侯慶“遍地胡人”的說法也並不誇張。

現在北地胡人越發強盛,張角還未撲滅,緊跟着就是西北羌亂。

漢獻帝要投奔曹操的時候,郭汜、李傕劫持天子,南匈奴就作為一隻重要的力量參與了這次博弈。

之後,鮮卑人、匈奴人又不斷出現在袁曹爭霸的戰場上。更不用說之後百餘年,讓無數人心中一疼的五胡亂華了。

王厲害聽了爭辯道,“胡人有馬,來去自如。我們漢人披堅執銳,打不到敵人又有什麼作用?那些北地胡人仗着兵強馬壯,主動去邀擊曹操,這才讓曹賊有了些微功勞。”

“再說,曹賊打贏了又能怎樣?人家輸了要跑,你也只能幹看着。若始終這樣遠遠吊著,等你露了弱點他們再來,你能怎樣?”

“當年李陵以步卒五千橫絕大漠,被匈奴大軍包圍,不也是殺傷匈奴萬數?可最後呢,人家就這樣虎視眈眈的,拖到你箭盡糧絕,人困馬乏,最後是什麼下場?”

王厲害話鋒犀利,說的正是中原對抗北地胡人的一大難處,戰爭的決定權永遠在對方手裏!

漢人容易打贏,但得不到決定性的勝利。而胡人不能攻堅,卻能在漢人露出弱點后,決定性的給漢人一下狠的。

游牧民族的機動能力,在這個時代,絕對是逆天的!

霍去病靠着出其不意的深入立下不少功勞,但始終難以重創匈奴人。漢人可以捏出一個強有力的拳頭,卻又不能賭上這舉國之力在茫茫的大草原上冒險。

匈奴人是靠遷徙游牧為生的,只要有水草的地方,到處都是他們的家園。

這樣行蹤詭秘,又充滿危險性的對手,絕對是農耕文明的噩夢。

侯慶聽了王厲害的話,先是下意識要反駁,接着眉頭慢慢鎖起來,長嘆了一口氣。

王厲害贏了辯論,卻輸了心情,跟着也是滿心憂慮。

想到國家有着這麼大的隱患,每個人的心情都沉重起來。

馬忠面無表情的聽着,想着不久后的五胡亂華,想着之後兩千年華夏民族經歷的重重磨難,黯淡下來的眼中有了一些殘酷。

侯慶和王厲害兩個人嗟嘆一番,侯慶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馬忠一句,“兄弟,你見識多,你有沒有辦法?”

馬忠淡淡的回道,“當然有辦法。”

侯慶一愣,他只是隨口一問,並沒有想到馬忠竟然能給出一個答案。

侯慶驚愕之餘下意識的追問道,“什麼辦法?”

馬忠平淡道,“北地胡人靠着游牧而生,也將因游牧而亡,因為牲畜是他們唯一的依仗。”

“草原上的牲畜以青草為食,而青草中的能量很少,因此那些牛馬每天需要花大量的時間進食,之後不停的反芻咀嚼,維持生存。”

侯慶有些納悶,這些東西和重創北地胡人有個蛋的關係?

馬忠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陰冷的話卻像是吐出的毒蛇信子,“所以,草原上的牲畜大多有着相對固定和集中的發情期,讓它們可以在水草豐茂的時候產下幼崽,不然那些幼崽就會孱弱不堪。”

“那麼,等到那些母牛、母馬臨近分娩的時候,我們就……”

侯慶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馬忠的左手攥緊了配刀,平淡的聲音忽然變得粗野而高亢激昂,“召集起男人們!配上利劍!帶上長弓!穿上堅甲!馱着喂馬的麥豆!”

“找到他們!驅趕他們!然後……”

馬忠咧開嘴,露出了好看的白牙,“跑死所有母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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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狼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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