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別動他
一張精緻漂亮的臉,在月色的襯托下更是顯得蒼白,毫無血色。長長的頭髮稍微凌亂的散落在身上,臉色極不正常,雙眸輕闔,腦袋無力地靠在角落的牆壁上。
一身墨綠色的禮服被整理得很得體,現在遠遠看去,就像一個精緻小巧的東方娃娃一樣。足夠漂亮,卻又毫無生命力。
忽然,長而卷的睫毛微微一顫,像是蝶翼一般的顫顫悠悠,緩緩睜開了雙眸。清澈透亮的一抹黑色,似乎還氤氳着絲絲朦朧的水色。在那一剎那,似乎還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異光,詭譎怪異。
黑眸中緩緩清明,眼眸微微一動,打量着四周,又似乎什麼都沒有在意。
連指尖都沒有動一下。
只是靜靜地靠在角落,目光靜靜地落在一處,毫無動靜。漂亮的臉蛋上也是一片冷清,沒有怒火,沒有失落,沒有懊悔,安安靜靜的就像個毫無感情的空殼。
是疼的,到現在還在疼。
她的肩膀的位置,就是被那個幻術師一槍打到的位置,那種灼熱的疼痛從來都沒有消減下去過。就算她把子彈拿了出來,可是......傷口癒合了,像是把所有的疼痛牢牢地鎖在血肉裏面一樣。那裏的皮膚,已經失去了原先的白皙光滑。
她以為她是妖,不會疼。
可現在她面色如常,完全看不出什麼。
忽然,一雙鋥亮的皮鞋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裏面,荼白微怔。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那人已經自顧自地蹲下身來了,一直都熨帖筆挺的黑西裝,稍微出現一些褶皺。
荼白的目光落在那褶皺的地方,似乎有些艱難地移開目光,這才緩緩對上那雙看不出情緒的黑眸。卷卷的鬢角依舊沒有改變,黑色的帽子戴着,帽檐稍微印下一片陰影。
漆黑深邃的瞳孔隱藏在陰影下,近距離看起來,顯得更加幽深,似乎是一處無盡的深淵,泛着絲絲寒意。一旦落下,就只有粉身碎骨,死無全屍。
荼白長長的睫毛輕顫,似乎抖落了些許寒霜,微卷的發尾也是涼意不減。
Reborn現在對她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暖爐,近在咫尺。
可是她就是這樣淡淡地看着,沒有動靜。要不是脖頸上這一串項鏈,她早就撐不到現在了。
白皙的側臉上,一道傷痕淺淺的,跟剛才那猙獰的模樣已經大有不同,正在緩緩癒合,速度比起往常已經是慢到不行了。
Reborn似乎呼了一口氣,抬手拿着一塊乾淨濕潤的方巾朝着荼白的側臉伸過來,“你的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荼白動作有些僵硬地稍微側開臉,動作幅度小得可憐,壓根就躲不開。
可是Reborn看見了,手上的動作一頓,嘴角扯了扯,毫不在意地收回手。一手搭在自己的膝蓋上,蹲在荼白的面前。跟她平視,可是卻絲毫沒有平視的意味。
高高在上地看着已經落入塵埃的人,帶着審視和打量,卻還是秉承着紳士的原則沒有明顯地表現出來,嘴角習慣性地揚起一個的弧度,語氣冷靜,“怎麼?在生我的氣?”
嗓音低沉,像是高貴優雅的大提琴。
這樣平靜的語氣,他說出來好像是戀人為了一個無傷大雅的事情吵架,而她卻在一邊胡鬧一樣。
聽到這樣熟悉的語氣跟嗓音,荼白終於有了一些反應,一雙清亮的眼眸找回了一些焦距。
眼眸一轉,對上那雙深邃清銳的黑眸。保持着原來的動作一動不動,只是看着他,蒼白的唇線微抿,卻是輕輕緩緩地笑開。笑容的幅度很小,小到幾乎可以忽略,帶着莫名的涼意。
語氣平和,“你騙我,你們一起騙我。”沒有一點質問或者生氣的跡象,平靜到讓人害怕。
她以為......他們相處的時間不算長,卻也不短,可是她以為只是她以為。
他算計她,絲毫沒有留手。
從一開始,他就高高在上的,把她圈進了他的計劃裏面。
Reborn聞言,卻是滿不在意地扯起了嘴角,抬手再次伸向荼白的側臉,她這次沒有再動彈。只是稍微斂眉,感覺到側面上那堪稱柔和的力道,輕輕地闔上了眼眸,不再看他。
因為靠得極近,他的氣息都圍繞在四周。
“我沒有騙你,”他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字一頓的十分清晰,帶着沉穩跟平靜,“我給你說的,毒蛇跟你說的,全部都作數。”
平靜到顯得無情的聲音富有磁性,在空氣中緩緩散開,“艾斯托拉涅歐家族會結束,說好的三七分也會分到你手上。”
荼白的聲音有些乾澀,喉嚨似乎堵上一些什麼東西。雙眸微闔得稍微別開臉,動作輕緩,長發滑落,稍微擋住她的側臉,看不清她的臉色。“我知道。”
原本好聽的嗓音有些生澀,似乎難以啟齒,“我不想他死。”
長發遮擋下他看不清她的臉色,只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身子有些緊繃,“我跟你說過,不要動他。”
其實,荼白在看到Reborn站在她的對立面的時候,除了震驚,然後就是瞭然。沒有絲毫被背叛的怒火,因為完全沒有必要。大家各取所需,而她技不如人。
她似乎還要感謝他,還給她留了一點退路。
可是,傑伊死了。
若在此之前,她壓根連眉頭都不會動一下。
可是偏偏,他為她死的。
這種事情,一次已經太多了。
他斷了呼吸的那一瞬間,衝上心頭的,滿滿的都是懊悔。她不該動他,她就該離得他遠遠的。
可是,來不及了,都是馬後炮。他不救她,她不會在意他。他一旦救了她,她卻後悔了......大概像她這樣善變又絕情的女人,還是,死了比較乾淨吧?
Reborn面上的笑意頓時褪得一乾二淨,漆黑的眼眸中猶如一片陰森寂寥的深海,醞釀著無盡的危險。語氣無端地泛着涼意,面色淡淡,語氣淡漠得嚇人,“別忘了......”
荼白還是不看他,Reborn抬手,撥開她有些凌亂的長發,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她小巧的下巴上,不留餘力地捏住,強制性地別過她的腦袋。
對上她那雙氤氳着水色的眼眸,周身的氣息更是冷凝,語氣硬邦邦的,“是你親手殺了他的。”
她的表情看起來好像更想哭了,“你可以試探我、可以利用我、可以不顧我的死活,你也可以不把他牽扯進來的。我知道你可以,為什麼?我不想殺他......”
最後那幾個字,輕到幾乎要消失在空氣中。
輕柔到幾乎沒有的話尾落下,她的眼眸中流轉的水光似乎更加濃重了,眼眶似乎難承其重。
在此之前,Reborn率先抬手,就用剛才已經用過的方巾,輕輕地卻不容置疑地擦拭了她的眼角,把一切霧氣都收拾乾淨。
一雙黑眸重新清晰,碧空如洗,更加乾淨了,也沒有因為其他人而出現的水氣。
Reborn頗為滿意,似乎輕嘆一聲,毫不在意地徑直坐在了她的身邊,一點都不管他那身昂貴筆挺的純手工黑西裝。動作輕柔地將她一邊的一縷長發撥開,別在耳後。
說出來的話卻跟剛才的話題毫無關係,眉頭輕挑,“怎麼身體這麼冷?”
一抬手,極其自然地就搭在荼白的肩膀上。圓潤的肩膀也是涼涼的,稍微用力就把荼白往他的方向按過去。
絲絲暖意從身側傳來,自己的肩膀上那隻寬厚的手掌所在的位置,從心靈深處升起的暖意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荼白的腦袋一下子靠在他寬厚的肩膀上,在這一瞬間,腦海中竟然升起了找到避風港的錯覺。
長長的捲髮緩緩從肩上滑落在兩側,完全擋住了她的側臉,只能依稀看見一個恍惚的輪廓。被凍得發紫的指尖不自覺地捏緊了他身上那上等的西裝布料,緩緩收緊,一道深深的褶皺出現在他的西裝上。
只能聽見她稍微哽咽的聲音,“我不想他死的......我不該動他的......”
有些乾澀,有些無助。
那個時候,她察覺出不對勁,就衝過去拉住毒蛇。可是......在毒蛇轉身的那一刻,她本能地感覺到危險。在自己的腦袋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迅速地撤退了。無數個的觸手勢不可擋地從毒蛇原本的黑袍中破空而出,攻勢凌厲,招招之間都透着不能忽視的殺氣。
而地面上,只剩下一件空蕩蕩的黑袍。
蒼白的臉上劃開一道血痕,傷口很深,落在好看的臉上顯得極端猙獰。荼白緩緩抬手撫上側臉,指甲緩緩染上血色。傷口沒有動靜,往常癒合的速度只在一瞬,可是現在好慢,慢到幾乎沒什麼效果。
荼白的眼眸卻明亮得有些詭異,極其緩慢看向忽然從外面被打開的門。微不可查地怔愣片刻之後,然後一一滑過那一張張熟悉的臉龐......
荼白扯起一個笑容,看起來還是熟悉的感覺,似乎頗為乖巧,聲音輕輕軟軟的,卻莫名泛着涼意,“伯伯......”
門口的人不少,以中心站在人群中的,就是今晚在宴會上還拍着她的手掌一臉慈愛的“伯伯”。
現在面上已經沒有了熟悉的慈祥,一家之主的氣勢毫無遮掩,目光凌厲。聽見他的聲音,也是嗤笑一聲,“欸,我的‘好侄女’。”
語氣譏諷,面色輕嘲,似乎......知道了什麼。
荼白眉頭微挑,這件事固然讓她意外,可是卻不是讓她最意外的。
最是訝異的,是妮娜。
當她俏生生地站在門口,而Reborn站在她身邊的時候,一切就好像串成了一條線。亮光一閃,她什麼都明白了。
之前,Reborn那一槍......有貓膩。
首領指着她,有些渾濁的眼眸中閃着勢在必得的光芒,“抓住她!記住要活的,然後送到實驗室那邊去。”
她先前用在她身上的手段......如果能研究出來的話,現在這個局面,對他們家族又是一大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