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逐賊
若有可能,趙楚只想做個義氣的豪傑,他仰慕桃園三英,仰慕梁山好漢,前世中,也不過讀那文學作些文章的人,一朝如願竟覺置身水滸世界,便也沒有想多。十年來,軍中也曾走過,江湖也曾闖過,賊人也曾殺過,也在那勾欄里聽過曲子,更在那衙門中見過官吏,算的上五花八門,為的不過是能在那替天行道的大旗下盡量多挽留幾個英雄,多見識幾個好漢。
也虧得他在那軍中呆過,這一進桃花溝,血腥氣味與那夜幕落下時候蕭殺氣氛,將小心拉到了極限,雖是信馬由韁般走動,手中丈八蛇矛卻不敢有絲毫大意。
驀然,赤猊兒再一聲長嘶,轉頭來看趙楚兩眼,緩緩低下頭去竟嗅起地上味道來,不知這濃烈血腥中它能聞到甚麼東西。
一個人也沒有,慘淡的殘陽緩緩在天邊拉下最後一絲呼吸,本有些溫馨的光亮,透過桃林撒在地上,卻是一片恐怖,趙楚暗忖那武松景陽岡上酒宿時候,怕也不過如此。
他不敢下馬,越是沒有動靜,那蕭殺越是濃烈,赤猊兒第三聲長嘶響起時候,他終於感覺到這詭異的環境哪裏不妥,這裏太安靜了。
按說這正是那倦鳥投林的時候,該是一片嘰嘰喳喳聲音,但哪裏能有半分鳥叫,斑駁6離的地面影子,恍若張開口亮出利齒的洪荒巨獸,將那牙縫間獵物血絲流將出來。
那白馬也是乖巧,許是感受此刻詭異,豎直了尖刀般雙耳凝聲宛如呼吸也無,只優雅將長腿柔軟踏在地上,便是一絲兒動靜也不出。
趙楚有些後悔,他弓馬嫻熟本是走動便帶那弓箭的,卻以為這一來只與那西門慶之流鬥法,將軍中弄來狼牙箭震天弓也沒有帶着。
兩匹馬緩緩並肩,便在這一剎那,那桃花叢中露出一雙碧油油瞳孔,後面卻是一張上弦大弓,輕輕拉動並無半點聲響,一雙粗壯有力臂膀挽住弓箭,準頭直瞄全神警戒的趙楚。
陡然,這一箭破空而來,強烈勁風凝聚着空氣,旋轉直奔趙楚左肋。
趙楚六年來遇險不在一次兩次,自也清楚這暴露行蹤一箭不過是試探,也不抬起那丈八蛇矛,閃身輕輕一讓,將那羽箭讓了開去,任憑林中那弓箭手快逃逸。
他聽得出來,那人不過二三流腳色,不值得他費心思去追蹤,倒是那赤猊兒如同聽到風聲的獵人,猛然竄起便要撞將過去。
躺下!趙楚一聲疾叱,蛇矛在赤猊兒前腿中間一絆,那赤猊兒似是感覺這人能跟自己來便沒有壞心思,順勢一讓並沒有起攻擊。
果然,趙楚蛇矛剛一出動,林中又起了動靜,身後來路處一聲響有人竄將出來,前方左右各是一箭直奔而來,趙楚明白,這三箭,只是為身後那人襲殺作個掩護。
輕輕一夾白馬,這白馬倒頗是通人性向後一退,那三箭除了前方的另外兩支便走了個空,趙楚眼瞼陡然戰慄,卻將蛇矛猛然向前一伸搭在直奔胸口那利箭,微微錯身將這箭點了一點向身後敵人推去。
沉悶一聲入肉聲音,那來襲者也不出慘叫就此倒下,趙楚心裏明白,那人並沒有死去,這利箭射中的,只是他右胸口,聽風辨影的功夫,盧俊義也比不得自己。
兩次試探,趙楚均未變了身形仍舊端坐馬背,那蛇矛也還輕輕倒提手中似從未使用。
前世的他,曾有豹子的稱號,不過是別人看他行動從來沉默悄然,一動便是雷霆風雨贈送的,這習慣到了這水滸世界,竟愈地顯現出來了,好處自也加大。
赤猊兒低頭只嗅着泥土,趙楚微微垂下目光向地上看一眼,碧綠草叢有翻卷過痕迹,想來那扈三娘便是在此地為人陡然襲擊,只不知目下究竟在哪裏。
策馬向前又走三五十步,拐過凸出橫擋路口幾株桃樹,那赤猊兒驀然悲嘶起來,這駿馬是跟在白馬後面半步的,不知此刻嘶鳴所為何事。
趙楚微微轉頭,也沒看清楚白馬怎樣,桃花紛紛落下,桃林中轉出數人,身材矮小極是精壯,眉目間一片暴戾之氣,雙眼隱隱流動水一般光華,那是眼珠子轉動間掃描對手時候的徵兆,只他們雙手橫握長刀,一邊小心翼翼試探着前進,一邊不住變化着各自的位置,想是慣會那配合廝殺的勾當。
趙楚仍然沒有下馬的意思,這幾個人好生怪異,這姿勢怎麼看怎麼熟悉,似乎曾在哪裏見過,又似乎有些不同,但儘管對方要來步戰,趙楚此刻也下馬不得,若是翻身下馬,便是將渾身露給敵人,習慣步戰之人,必是腳步輕靈之人,對他們而言十幾部距離只在呼吸之間。
戰前等待,最是難熬,趙楚心思一動,道是這般等待不如誘敵出擊,抬腿作勢便要下馬,那幾人眼睛一亮大步便前進,看他們腳步趙楚眼睛一亮,哈哈一笑做不在意狀右腿一抬從馬背跨越,瞬間便要跳落地面,林中忽有人厲聲叱責,那幾人臉上閃過不虞神色,卻是無可奈何作勢欲停,目光中凌厲神色,也消失殆盡。
趙楚雙足都脫離馬鐙,飛身正跳落距離地面不足一尺時候,旁邊靈蛇般射出一條長槍來。
長槍目標,正是趙楚小腹。
原來前番兩次試探,這幾人攔路劫殺,也都是那誘餌,而這一支長槍,卻是真正實施殺招的所在。
那長槍好生凌厲,轉眼便到趙楚小腹下,趙楚眼睛餘光,能看得見那隨長槍之後從桃花叢中飈射而出漢子的得意來,似乎這一槍,便足以結果趙楚性命。
只是偷襲之人忘記了,趙楚手中蛇矛卻也隨着下馬動作來到身側,那長槍凌厲,但長度驚人足有一丈四尺,這等長槍槍桿必然柔軟,趙楚眼力甚是了得,那長槍飈射如鐵線一般,他尚能覷得真切這槍身微微顫抖。
輕輕將蛇矛向前一帶,當的一聲便將長槍盪了凱去,那槍手一愣,趙楚蛇矛已順着槍桿滑到他手臂,那人救援不及,右手五根手指盡被切斷,血淋淋一截一截掉落地上,觸目驚心。
這人來不及慘叫,林中有人悲啼道:二哥!接着咬牙切齒那清脆聲音再叫道,大兄,彭大哥,快救二哥回來!
趙楚不給敵人機會,這漢子立誓來取自己性命,眼下又傷在自己手中,以他江湖經驗來看和解萬萬不能,與其為自己留下一個仇人,不如向閻王送去一個鬼魂!
這是數年來他行走江湖廝殺惡鬥得來的教訓,當年一時心軟將一個仇家放了生路,那廝千辛萬苦生了許多惡毒來殺自己,這江湖中人,便是刀口上掛着腦袋過日子的,一刀兩斷最是乾淨。
於是不予理睬那呼喚,蛇矛再次下滑重重斬在那長槍之上,那漢子連連倒退中咔嚓地響,武器斷裂兩截,小腹被這蛇矛捅開一條大口子,粉紅色腸子都流了出來,卻終於他拼着全身力氣,將自己性命還是換了回去。
趙楚暗暗惋惜,若這一矛稍稍偏一點兒便能將這人殺死,但眼下他不得不回矛自救,蓋因那桃花叢中,一起殺出七八個漢子,前方更有那幾個橫刀之人,白馬右側也有破空響動,三處襲擊,他不得不轉手自救。
這一處地方空間頗有些寬大,趙楚翻身又上了戰馬,將蛇矛橫在胸前更不主動攻擊,他要看看,究竟偷襲自己這些人卻是誰人。
不想扈家莊裏,竟有這般好手!三處大漢轉眼便要到身前,桃林里再一聲洪亮呵斥,轉出四個人來,當先一個虯髯方面很是威武豪雄,但見他披着火紅色一襲大氅,不知是白是黃內衫被一束英雄巾扎住熊腰,身高足有八尺,年歲約莫四十,環眼闊口自有一股凜凜威風。
趙楚最驚心處,卻還只是這人那雙眼睛,這一雙眼睛,透露怎樣也不能為人理解的信息,光華流溢中,趙楚分明看出裏面有水一樣的無情和火炭一般的溫情,矛盾之極卻在此人身上最合適不過,似乎天下就有這麼一種讓人看着矛盾的光芒,註定是要這個人來承擔的。
他身後一個男子,也不過四十來歲,身材高大頗是精壯,手中高高持着一個火把,腰間挎着一把長劍,英雄巾薄底靴,精悍而多智。
此二人身後,卻是兩個女子,趙楚不及細看,先頭那人拍手道:小小扈家莊,委屈壯士這等英豪,不如與某同去,做個別處的耍子如何?
趙楚未及答話,左側有一人厲喝道:叔父休放走這傷害二叔的賊子!一股濃烈的血腥撲面而來,趙楚只見一團光華中,竟是一把方天畫戟直射而來,這人度力量,不知比那史文恭強了多少。
百忙中趙楚全力挺矛去擋這一戟,不料兵器碰撞,那人微微錯愕中輕聲咦地一聲似讚歎又似興奮低呼,那方天畫戟卻被盪了開來,蛇矛上似有一股螺旋力量,將那戟桿搓動旋轉,那人手掌展露開來一片血淋淋。
趙楚卻是吃了大虧,這持方天畫戟者乃是他來這個世界武藝大成第一個能傷了自己內髒的人物,黑暗中尚未看清臉面,這畫戟上似乎化作千萬根鋼針的力量,狠狠撞進自己胸口,將五臟六腑刺得泛起噁心,喉頭一甜將一口帶血濁氣呼將出來。
這不知名賊子,乃是比那盧俊義只差幾許的厲害戰將,趙楚心裏明白,也一邊暗自思量,水滸中有何人能這般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