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8
宿寧止和女修一同看向屍體。果真,從另一半尚且完好屍體上來看,確實有點像剛才的男修。
“……怎麼會?”女修嚇得嘴唇都發白了。
宿寧止也蹙眉:“不久前我們才與他說過話的,若真是他,一時半會兒也不至於腐爛成這樣。”
說話間,那屍體突然發出了光。
那是一種幽藍色的,沉鬱的光,很少見的顏色。
天人很快反應過來,將手中的紙傘擲出去,將那道即將化成實體的藍色火光鎖在了牆壁上。
其間的妖物還沒有完全成型,四處掙扎着,伴着那種幽藍火光,詭譎而妖異。
女修揪着宿寧止衣袖的手滲出了冷汗。
“這是什麼怪物?”宿寧止驚訝。
她曾通讀祖上流傳下來的書籍,悉知世間萬物,但是對眼前這奇異景觀卻是聞所未聞。
天人的表情肅穆,他盯着那團幽藍色的東西,良久,才低聲說了三個字:“招魂幡。”
宿寧止和女修都是一臉的不解。
這三個字她們聽都未曾沒聽過,更別說知道它的用處了。
“如果沒猜錯,周圍可能潛伏着魔修。”天人簡單地解釋一句。
魔修。
這兩個字代表着什麼不言而喻。
女修的臉瞬間煞白。
宿寧止倒還算正常,卻也提神警惕起來。
千年間,修真界容納百川,再不計什麼出身是非,對妖修人修禪修皆是一視同仁。
只除了魔修。
千年前,魔界掀起的那場生死浩劫,倖存者至今歷歷在目難以忘記。也因此魔修這兩個字代表着修真界最無法容忍的罪惡。但凡與其有一點沾染的人,便是天地大敵。
“快走。”天人對着身後的兩人說道。
他話音未落,周圍已有異物突起。
眼下也不是你推我讓的時候,天人的修為大過她們不知幾許,她們留下來不僅無濟於事,反而是種拖累。
是以宿寧止也不推辭,帶着女修一路殺了出去。
外面的雨還沒有停。
宿寧止不單要護着她們兩個不受雨水侵蝕,還要時刻警惕着隨處殺來的異物,好不辛苦。
到了一處,眼前又顯現出那道幽藍色的火光,竟是與在男修屍體上見到的一模一樣。
它追上來了。
宿寧止停下,將受傷的女修護在了身後,提劍運氣,戒備地看着那道光。
火光漸漸凝聚在一起,化為了實體,是一隻不具名的怪物。
怪物咆哮着朝宿寧止衝過去,滿目猙獰。
初初宿寧止還能閃躲過去,可時間一久,她的體力漸失,就快要撐不下去。
正當緊要關頭,金光一現,以撕裂萬物的氣力,直抵那頭怪物,將它猛然擊落一側。
傾刻間,天人護在了宿寧止前面。
“還好吧?”天人垂眸看她。
宿寧止點頭,扶着劍顫巍巍站了起來。
她傷得不輕。
一旁的女修急忙上前攬住宿寧止。
地上的怪物又站了起來。它還不死心,蓄勢待發,這一次卻是朝着天人襲來。天人手裏化出了長劍。一斬,金光萬丈,那妖物瞬間灰飛煙滅,連渣都沒有剩下。
她們與天人的水平,當真是天壤之別。
“此地不宜久留。先去前面的驛站再說。”
天人將宿寧止打橫抱起,也顧不得她同不同意,只向著前面趕路去。
女修緊跟其後。
到了驛站,女修已然狼狽不堪。幸而在來的路上雨下得小了許多,要不然到不了這裏她就已經沒命了。
那天人在異雨中行了這麼久,也有些落拓。反倒是他護在懷中的宿寧止,乾乾淨淨,俱無半分損止。
此時的驛站顯得尤為擁擠。
他們到時天已大明。女修在前堂看到了自己的同門,與天人告別後,她就回到門派里去了。
人人都有自己的門派,自己的歸屬。
宿寧止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她塑身清明,昨日混戰時落下的內傷已經痊癒。
她打量四周,發現身處在一個窗明几淨的房間裏。
不遠處還坐着那位救她一命的天人。
“你的余傷已清,再休息幾日便好。”天人說道。
宿寧止朝着天人道了謝,問道,“這裏是驛站嗎?”
天人點頭。
“我師兄他們也在這裏休養。我去找他們即可,不必再叨擾你了。”宿寧止說道。
那天人的神色稍稍黯淡下來,不過轉瞬即逝。
他目光移向窗外,不再看宿寧止,既沒答應也沒否決。
宿寧止用本派的傳音訣,很快就找到了她師兄南雁時。她隨着師兄離去時,再一次向著天人道謝,謝他救命之恩。
南雁時聽聞那天人救了宿寧止,亦是表達了謝意。只可惜天人態度冷淡,南雁時本身也不是個平易近人的,兩人公事公辦地說完,彼此連姓名都沒有問,南雁時就帶着宿寧止離開了。
身後,那天人的表情淡淡的,說不上悲喜。
不多時,曠日持久的異雨終於停下來。
各門各派都朝着拜古城出發。宿寧止隨着南雁時一道,出門時正好撞見了天人,天人對着他們微微點了頭,還沒等她與他打招呼,就先一步離去了
“這人倒是高傲。”小師弟塵煙小聲嘀咕。
“怕是有什麼急事吧。”宿寧止為他開脫。
在破廟中的天人性子和善,很是親切,絕非什麼高冷之人。
塵煙撇嘴不言。他與師姐宿寧止關係很好,她說什麼,他便應什麼。
進了拜古城的城門,城中唯一的客棧門前排起了長隊。
宿寧止略有不解。
南雁時道:“應當是要測試天賦。”
果真,輪到了他們,那店小二什麼也不說,就先領着他們去破解早已設好的陣法。
南雁時是出了名的天賦異稟,備受修真界各方大能的矚目,而實力自然也是擔得起這份名聲。
是以他並沒有多費力氣,就很快破了那陣法。
金光閃現,榜上出現了他的名字,位列第二。
“竟是第二,難不成還有比師兄更厲害的人?”塵煙側目,嘖嘖不已。
“休得狂言。”南雁時蹙眉,乜斜一眼塵煙。
塵煙素來怕這個嚴肅的大師兄,這方才稍稍收斂,不敢再多言。
他朝着天賦榜看去,那名列第一的是凜州謝家的謝雲隱。
“謝雲隱。”塵煙緩緩念出了這個名字。
他入門晚,那時謝家已經覆滅,所以他並不很清楚當年謝氏一族的威風。
正要上前破陣的宿寧止聽到這個久違了的名字,心下一驚。
三年前,他明明已經不在了的……
“怎麼了?”南雁時見宿寧止神情有些不對勁,緩了神情問道。
宿寧止搖頭,斂了心神,也隨之接受測試。她繼承了她阿爹的天賦,往日裏明明是前十名以內的水準,可是她心態不佳,硬生生掉到了二十名。
南雁時看她神情恍惚,便沒有出聲詢問。
南雁時是五年前受南曄之託將她接來天啟山的,八年前與謝家的那場恩怨,他一概不知。
那些過往的事情宿寧止不想提,也不想和任何人說。南雁時雖有些挂念,但他是個知趣的,也沒再多問。
測試完之後,南雁時成績出眾,被派到了天字號房。至於剩下的師弟師妹,則全都去了樓下暫住。
宿寧止心神不寧,索性晚上早早就寢。只是夜間,她忽然夢到了多年不再夢到的夢,夢裏小男孩問她,你不是說過,不會再把我送回去了嗎?
她猝然驚醒。
當夜再睡不下去,宿寧止便出去走動走動,想要忘卻夢裏的情景。她到了亭子裏,花開得正好,完全沒有城外初秋的凋落零敗之感。
她去看花,忽見那叢中動了動。
有人在此。
宿寧止撥開草叢向著裏面看去,發現竟是天人在練劍。
原來他與她是同輩。
幸而當初沒有衝動誤叫高了輩分,否則現在簡直尷尬。
“何以深夜練劍?”宿寧止問道。
天人收了劍氣,減了威壓。面上笑容清淺,倒比在客棧前碰到的他溫和許多。
“秋分之日,陰陽調和,難得有這樣適合修鍊的日子。”
宿寧止笑了笑,沒說什麼。
“你呢?又為何深夜來此。”天人問她。
“睡不着,只能出來走走。”
天人觀她面色,有些明了,“遇到什麼事了嗎?”
宿寧止沉默許久才看向天人,問他:“病有葯解,心病,可有心藥?”
“那要看是何種心病。”
宿寧止瞥了眼月色,聲音清淺:“曾給一人希望,后又叫他失望。算是罪過嗎?”
天人看着他,眼眸在月色下顯得格外深邃。
“那要看程度了。若你只是期許了他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沒有辦到,過也就過了,不必掛心。”
宿寧止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那些事與旁人提起,除了能得到幾句寬慰外,完全無濟於事。
所以她並不打算細講。
只是那天人又繼續說道:“若你曾答應救他,卻無力做到……”
宿寧止一驚,看向天人。
天人笑起來:“或許他根本沒有恨過你。”
說完,天人不再多言,轉身負劍離去。
他的白衣在夜色中尤為顯目,想來他應該很喜歡這個顏色。
宿寧止站在原地半晌,轉身回房去了。
第二天一早,宿寧止生生被屋外的嘈雜聲吵醒。
她推開門,樓下已經聚集了一堆人,小師弟塵煙也在其中。
“何事?”宿寧止問塵煙。
“師姐,出人命了。”塵煙壓低聲音,輕聲說道。
宿寧止朝着人群望去,在空隙間,她看到地上躺着一具屍體,同樣也是腐爛了半個身子。
這死相尤為熟悉,與那天在廟裏見到的極為相像。
不多時,南雁時也來了。
南雁時在這一輩中的威望是極高的,人人都猜測他會成為下一個辰南上人,好一統修仙界。
是以他一來,人群就自動讓開了道。
南雁時走過去俯下身子探察那具屍體,面色略有些沉重。
“師兄……”宿寧止剛想說什麼,就被南雁時打斷了。
“有沒有人去通知幾位道長?”
他面色凝重的看向旁邊的人。
“派人去了,只是還沒有迴音,怕要一會兒才能到。”旁人答他。
這具屍體的死相極為慘烈,周圍的人都不忍心再看下去,紛紛移開了目光。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師兄。”宿寧止又喊了他一聲。
南雁時回過頭來,看着她,輕輕搖了搖頭。
他知道宿寧止要說什麼。只是眼下如果把那個猜測說出來,只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拜古城建成已有百年,一直是修真界最為堅固安全的地方,如果這裏真的混進了魔界的人,天下之大,哪裏還能有安息之處。
宿寧止看懂了他的意思,故不再多言。
沒一會兒,駐守在拜古城中的幾位老者紛紛趕來,待看到地上那具死相奇異的屍體和其上若隱若現的黑氣,俱是面色一沉。
為首的辰南上人倒還鎮定,三言兩語寬慰了在場的各門派的弟子,讓他們盡數散去。
臨走時,小師弟塵煙低聲嘟囔一句:“總覺得這事透着古怪。”
宿寧止知道一二分緣由,卻也不語。
圍着看熱鬧的人都逐漸走開,宿寧止也往自己房間走去。路上碰到了那位在雨天裏遇到的吃貨女修,她見到了她很是欣喜親切,一個勁將自己手裏的無花果碎嘴小吃往宿寧止懷裏塞。
宿寧止哭笑不得地拒絕了。
“你覺不覺得……這死法有點眼熟?”末了,那女修才吞吞吐吐地說。
宿寧止知道她心裏的想法,看了看四周,將她帶到一個略有些偏僻的地方。
“這事你可有和旁人提過?”
女修搖搖頭。
“那暫時先別說出去。這件事有些複雜,你只當做不知道,切不要引禍上身。”宿寧止的表情有些嚴肅。
女修哭喪着臉:“你這麼說我害怕。”
宿寧止也不嚇她了,緩了緩神情:“莫擔心,只當不知道即可。”
女修點點頭。她很信任宿寧止。
分別時,女修道:“我是劍靈派的柳昭昭,若這次試煉大會能順利結束,你來陳州,我招待你。”
宿寧止道了謝,說道:“天啟山,宿寧止。”
女修聽到“天啟山”三個字,眼睛一亮:“原來你是天啟山的弟子?”
天啟山素來佔據修真界的頂尖地位,其間的弟子,若不是天賦異稟,那便是權勢滔天,反正都是被敬仰的對象。
可宿寧止知道,眼前這姑娘之所以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看重得怕不是天啟山的名聲。
果然……
“聽聞天啟山的蟹黃包很好吃,我師兄去年去那裏到訪,回來時給我帶了屜,我至今還能記得那味道。”
宿寧止失笑:“你若來,我請你,一準管飽。”
“當真?”
“當真。”
哄回了柳昭昭,宿寧止回到房裏,卻發現南雁時坐在桌邊,似乎在等她。
宿寧止坐過去:“師兄。”
“與你那天所見,可是一樣?”
宿寧止知道他在問什麼:“絲毫不差。”
南雁時的面色肅穆幾分。
“道長那邊……”
“都在懷疑城中的弟子裏有人修了魔道。”
聽他說完,不知怎的,宿寧止有些不好的預感。
“那……有懷疑的對象嗎?”宿寧止問道。她稍稍屏着氣,似有些緊張。
南雁時點頭:“有。”
“是誰?”
“謝雲隱。”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