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

5.05

他們被千年難遇的大暴雪困在了回淇州的路上。

如果單單隻是南祁一人還好說,但車上還有兩個孩子,一個身子太弱,另一個至今昏迷不醒,他只能守着天氣等着轉晴,不敢貿然行動。

不過這對南祁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回到藥王谷,他要面對的,就不單單隻是這兩個孩子了。

宿寧止看得出南祁心事重重。

她乖巧得不像話。南祁尋來了食物,她推給南祁,想讓他先吃。南祁笑着搖搖頭,盡數還給了她。

“什麼時候,會停。”宿寧止看着外面悠悠揚揚傾瀉而下的大雪,怔怔地問道。

南祁也心不在焉:“不知道。”

外面冷。宿寧止陪着南祁看了一會兒雪,就縮進車廂里取暖。塌子上的小男孩還沒有醒,偶爾不知道他夢到什麼兇險的夢,身子微微顫抖,眉頭也皺起,好看的小臉上寫滿了驚恐,宿寧止就學着南祁對她的動作,一下一下摸着小男孩的頭,動作輕柔,直至他的眉頭再度舒展開來。

晚上宿寧止抱着小暖爐縮成一團睡去。天快亮的時候,她隱隱聽到了什麼動靜,醒來抬眼看去,正正好對上漆黑中更顯漆黑的眼眸,若不是她自小慣會忍耐,簡直就要大叫起來。

等回了神,宿寧止才發現黑暗中的那人是小白狐,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的。眉眼間清雋冷淡,只是靜靜地看着她,不聲不響。

“你……”

“你們還會送我回去嗎?”小男孩語氣沒有絲毫的起伏,搶在宿寧止前面開了口。

宿寧止回想起那天見到他的絕望眼神,心中一凜,忙的搖搖頭。

小男孩似乎還是不肯相信她。但他受着傷,跑不了,只能守在這輛馬車上。

他還是小白狐時,兩人的關係很親密,雖然這並不排除是宿寧止單方面的錯覺。現在他化了人身,清清冷冷,漠然得就好像一具行屍走肉,對着宿寧止也親近不起來,這份落差讓宿寧止微微有些失落。

“很疼?”良久,宿寧止開口問道。

小男孩抬眼看了她,卻沒有回答。

宿寧止指着他的嘴角,那裏的淤青還沒消下:“很疼?”

小男孩似乎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她在問什麼。他稍作沉默,搖搖頭。

宿寧止盯着他的傷口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以前會疼,現在不會了。”不知過了多久,小男孩忽然說了這麼一句,似乎是在回答她上一個問題。

他說的很矛盾,宿寧止卻能理解這種感覺。就像她喝葯,一開始會苦得掉眼淚,後來就不會覺得了,因為麻木了也習慣了。

宿寧止清明的眼中有幾分難過的情緒,卻沒有同情。

小男孩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許久,最後眯了眯眼,錯開了目光。

他逃過幾次,見慣了人們對他遭遇的同情,那份同情表面上看起來是同情,實質卻是冷漠,是人們對着自己永遠不可能經歷的痛苦的一種施捨。

可是宿寧止不同。

她竟然會為他感到難過。

“回家,不好嗎?”宿寧止問了之前問過他的那個問題。

小男孩看向旁邊的帘子。那帘子不太厚實,外面的天逐漸亮起來,光也從那裏逐漸透進來。

“我想回家。”小男孩說,“可是我沒有家。”

他的家早就被人毀了。

宿寧止看着小男孩,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車廂外的結境破除。趁着兩個孩子睡覺去探路的南祁回來了。他聽見車廂里似有動靜,便撩起來,見兩個人,兩雙眼睛,都直挺挺地望着他。

唯有不同的是,宿寧止的眼睛很乾凈,而另一個孩子的眼中,則無半分亮光。

南祁想起他在謝家見到的場面,微蹙一下眉頭,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雪下小了。”南祁道,“我送你們回去。”

等到了淇州,風雪已停。

南祁一到了藥王谷,就被人請走了,說是谷主找他。南祁知道躲不過,也不想躲,他把兩個孩子交給林素后,便隨着那人離去了。

小男孩盯着南祁的背影,直到宿寧止喊他,才收回微黯的目光,回過頭來跟着她離開。

他知道他遲早會被送回去的。

小男孩被安排住進了宿寧止的院子。

這幾天在路上耽擱,吃的並不好。林素給他們準備熟食,房間裏只剩下這兩個孩子。宿寧止坐在桌子邊,一直盯着小男孩看。不知怎的,她略有些緊張起來,揪着自己袖子的手越發用力。

小男孩卻低着頭,較之昨晚有黑暗作為掩護的他,內斂得多。

林素端着粥和幾碟小菜進來,見房中的氣氛有異,很快就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她打量了宿寧止,看她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樣,心念一動,對着她說道:“阿寧。”

宿寧止跳下凳子,朝着林素走來。

林素將盤子遞到她手裏:“你過去給他吧。”

宿寧止抬眼看着林素,林素溫和一笑,似是鼓勵。

宿寧止依言照做。這盤子對她來說有些沉,搖搖晃晃地,好不容易走到小男孩身邊,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低頭看看手裏的飯菜,有抬頭看看小男孩。

“……給你。”好半天宿寧止才憋出兩個字。

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小男孩的手動了一下,卻又收回去。他悄悄看了一眼宿寧止,沉默一陣后,才接過她手裏的盤子。

林素看到這裏,就默默退出去了,把空間留給兩個孩子獨處。

宿寧止嘗了一口粥,沒什麼胃口,就推到一旁不吃了。她沒事做,只好托着臉坐在一旁,盯着小男孩看。小男孩起先很是拘謹,但他太餓了,吃着吃着便狼吞虎咽起來。宿寧止還從未見人這樣吃過飯,看着,她漸漸笑開了眉眼。

小男孩見她笑起來,動作頓了一頓,一抬眼就與她對視,兩人俱是一怔,倒是宿寧止先笑出來,眉眼彎彎好看極了。小男孩看她這樣,莫名的,臉上也稍稍浮現出若隱若現的笑意。

宿寧止總算找回了與小白狐相處時的自在,也沒了方才的局促不安。她為小男孩遞了一杯水,問道:“你,的,名字?”

小男孩咽下大大的一口,得了空閑,咬字清晰地回應她:“雲隱,謝雲隱。”

宿寧止要他寫給她看,謝雲隱僵硬了半天都沒有動靜,宿寧止看他,他卻低下了頭。

宿寧止明了。但她又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謝雲隱,半晌,她道:“我教你。”

謝雲隱抬頭,微微錯愕——這還是他來到這裏第一次表露出這麼明顯的感情。

小孩子的行動力是極強的,宿寧止從房間中翻出往昔練字的用具——那是林素千里迢迢從平襄帶來的,宿寧止戀舊,新的她害怕她用不慣。

吃過飯後,宿寧止就開始教謝雲隱寫字。

她挽起厚重的衣袖,擺出認真的姿態,略有些吃力地提筆寫下謝雲隱三個字。

“這是,你的。”宿寧止說。

謝雲隱看着紙上的字,默默記在了心裏。

“你,寫一遍。”

謝雲隱依言,照着寫了一遍,卻不及宿寧止的好看。

寫完,他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宿寧止。

宿寧止卻不嫌棄他,反而笑起來:“好看。”

謝雲隱略有些欣喜,眉頭稍稍舒展。

“我想寫你的名字。”他的聲音雖小,語氣卻很堅定。

這正合宿寧止的心意。因為她的名字是她這幾年間練得最多的,自然也是寫得最好看的。

這一次宿寧止寫的很快,寫完她回頭看向謝雲隱:“好了。”

謝雲隱看着紙上的字,邊默念着,邊往心裏記。

傍晚的時候南祁來看他們,見他們相處的格外融洽,放了心。宿寧止聽到南祁的腳步聲,很熟練地爬下凳子,跑到門口來迎接他。

謝雲隱卻只坐在位置上,輕輕地看了一眼南祁,並未作聲。他看起來並不相信除宿寧止以外的人。

南祁抱起宿寧止,走到桌前,看着最上面的練字帖,雖然歪歪扭扭不怎麼好看,卻一筆一筆寫得極其認真。

這不是宿寧止的字。

“雲隱,很厲害。”宿寧止看起來有些小驕傲。

謝雲隱卻面無表情,完全不似與宿寧止待在一起時的溫和無害。

南祁到沒多介意,不過他心裏裝着事,看起來略有些沉重。

宿寧止喊他:“南祁世叔。”

“嗯?”南祁的目光從字上移開,看向宿寧止。

“南曄世叔,罵你了?”

南祁笑起來,搖搖頭:“你見他幾時能罵過我?”

這話倒不假。南曄不善言辭,自是說不過他的。

可宿寧止卻沒有半分笑意,她認真地看着南祁的眼睛:“能不能,留下雲隱?”

她的話一出口,不止是南祁,就連謝雲隱也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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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犬每天都在崩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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