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3
一早趕路。
也許是南陵姬的護心鏡起了作用,昏睡了幾日的謝雲隱竟然睜開了眼睛,雖還沒力氣幻為人形,不過對宿寧止來說卻是意外之喜。
宿寧止汲了水來喂謝雲隱,但是他太虛弱,宿寧止只好將水捧在掌心,湊到他面前喂他。小白狐喝水,舌頭觸及到宿寧止的掌心,撓得她痒痒的。
喝完水,小白狐卧在宿寧止懷中再次睡著了。宿寧繼續趕路,沿途走了許久,周圍卻沒有一戶人家。
當真是荒原。
天色將晚時,她找到了一戶村落。只是那村落四周冷清,其間行往的只有幾人,看起來分外荒涼。
宿寧止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她攔下其中一人:“大哥,勞駕問一下,凜州是走這條路嗎?”
男子看了她半晌,木怔怔地搖搖頭。
宿寧止道了謝,之後又接連詢問了幾個人,統統都是這樣的反應。她疑心這村落不正常,探查一番卻只不過是些凡人,並無魔氣。
只得作罷。
謝雲隱的靈氣式微,調息不穩。宿寧止找到一處破廟,留下來暫作休息。
同樣是午夜,屋外起了異響。
這些天來彷彿就沒一件好事發生,總是有不好的意外接踵而至。
宿寧止從窗子向外看去,臨近的那村落一片紅光掩映,與白日裏分外不同。
她再不濟也能分辨出這紅光不是什麼善茬。
宿寧止抱起小白狐就往外面走,但她沒走多遠,四面八方就傳來雷鳴聲,緊接着,白日裏見過的那些村民,一個個,臉色青紫,搖搖晃晃朝着他們圍了過來。
宿寧止退回破廟中,設下重重禁制。
不久,那些怪物湧來,撞得門咯吱作響。宿寧止心道不好,祭出法器硬撐着,同時打探着四周,尋求出路。
然而這四周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
昏睡中的小白狐似乎也感受到了這股異動。它睜開眼,掃視了周圍,屋外的紅光越來越亮,儼然有淹沒這裏的架勢。
它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只趴在那裏,用絨毛毛的小腦袋拱了拱宿寧止。
它讓她先走。
若單單是宿寧止,雖做不到毫髮無損,卻也能勉強逃生。可是帶了謝雲隱,那必然是九死一生。
宿寧止的喉嚨間隱有血氣上涌。她運氣強行壓制住,待氣息稍稍平穩,才對着小白狐道:“留下你一個人的事我定然做不出第二次。”
小白狐發出近似於嗚咽悲鳴的聲音。
宿寧止專心在法器上,不再看它:“就當是我還你。”
小白狐不再發聲。
屋外的聲勢越來越好大,門窗之中有怪物闖入,宿寧止提劍迎戰,只是那數量越來越多,她再怎麼殺也殺不完,殺不盡。
她沒想到路上會接二連三遇到兇險之事,當時僅憑着一時意氣,就拒絕了師兄的提議,是她錯了。
她高估了自己。
宿寧止的體力流失殆盡,設下的禁制也被撕破了一道口子。
宿寧止單膝跪地,手邊撐着那柄劍,身上新傷疊着舊傷,毫不狼狽。
她就要撐不下去了。
就在宿寧止即將昏厥的一刻,她將最後的靈氣凝聚成一道禁制,封印在了謝雲隱的身上。
她將八年前欠下的都還給他了。
宿寧止再無力氣自保,終是摔在了地上。
屋外的紅光一閃,繼而傳來了雷聲,整座荒原被照得恍如白晝。
那小白狐勉強支撐着身軀,從禁制躍下,走到宿寧止身邊。
它周身升起一道金光,陸續闖入的妖物受那金光照應,痛苦地嘶吼起來,紛紛掙扎着灰飛煙滅。
小白狐卧在了宿寧止身邊,就像八年前她被帶回藥王谷照料一般。
金光自他體內蘊出,在空中結成一團,慢慢脫離它的身體上升而去。
正當這時,一道黑氣自廟中升起,聚成人形。
是一位年輕的男子。
那人抬手握住了空中的金丹,眉眼之間竟似待了些怒氣。
“你竟為了她,要取自己的金丹自毀?”
那金丹是震懾萬妖之物,也因此,謝家的人總比旁族修行得更快,天賦也更高。凜州謝家一族的白狐比其他同類更具靈氣的原因,蓋世它們的本體依靠的是體內的金丹,金丹越盛功力越強,若那金丹盡毀,它們便形神俱毀。
眼下謝雲隱不僅連命也不要了,他是抱了三界皆不存的打算。
“罷了,我願想引你破除封印,到頭來卻是得不償失。”他將手裏的金丹送回謝雲隱的體內。金光漸漸收回,屋外的妖物也不再猙獰,再度咆哮着想要進犯,卻被廟裏這人的威壓震懾,死傷無數。
到底是些連腦子都沒有的死物。
他斂周身氣息,正待離去,卻瞥見了昏倒在地上的宿寧止。
那小姑娘是個倔強的,渾身都是傷,一張清秀好看的臉瘀痕遍佈,好不凄慘。
那人瞳孔一收,俯身去探查宿寧止的氣脈。在她的根骨之下,竟有幾份上古殘留下的仙氣,不過再探過去,就感知不到了。
原來,原來。
“一千年,為著同一個人,你竟還是絲毫未變。”他兀自呢喃。
最終,那人收回了手,目中暗含幾份肅穆,當時不再多做停留,轉身化作一團黑氣離去了。
*
宿寧止是被疼醒的。
之前在拜古城受得傷並未痊癒,現在又歷經苦戰,身上的大傷小傷足夠她挨上一段時日。
她醒時打量四周,已不是置身於荒郊的破廟,而在一間寬敞乾淨的屋子中。
正此時有人進來,宿寧止即刻警惕起來。這些天三番四次的異變早將她摧毀得半分安全感俱無。
只是當她看到來人時,瞬間怔住了。
那人見她這樣,好笑不已:“怎麼,多年不見連我都不認得了?”
“南祁世叔!”
多年前,自宿寧止去了天啟山,南祁便離開藥王谷遠走四方,儘管與她時常保有聯繫,但在這樣的狀況下崽見到她,宿寧止心中有終於解脫的感覺。
南祁看着已長成少女的宿寧止,有些感慨:“這些年不見,在天啟山可還待得舒心?”
他本是不願意宿寧止入門入派,只是她身體特殊,而那天啟山的修道法門是唯有可以調節她身體的方法。
“一切安好。”
“雁時那小子呢?他為何不在你身邊?”南雁時是南祁南曄長姐的兒子,與他們的關係素來親近,也因此宿寧止一入天啟山就被託付給了他。
“師兄還在處理拜古城的事情。”宿寧止不欲再多說這個話題,她急切問道,“雲隱可還好?”
“尚好。我已將它送回了謝家。”
南祁說完,微微一怔。有時候命運真的很像是場輪迴,多年前的場景一再重複。
“謝家可還有人在?”
南祁點頭:“謝家現在有謝雲隱一人掌門,裡外俱是他的手下,不會再出什麼事。”
宿寧止鬆了一口氣,卻又有些莫名其妙地惆悵起來。
“這麼多年的心愿總算是了了。”南祁說道。
宿寧止點點頭。
之前她以為謝雲隱已死,每年在他忌日,都會帶着一壺梨花酒獨自一人待着。現在忽然得知他並未死去,生生存活於人世,上天憐她,給了她放下心結的機會,一切達成,彼此兩情,宿寧止卻不怎麼感到好受。
她想她當真自私。
她應該是為他感到慶幸與歡喜的。可是他活着,她卻彷彿失去了什麼一樣。
真是奇怪。
“他的傷可還有救?”半晌,宿寧止問道。
“我派人詢問過謝家,他已醒來,且能化為人形。”南祁答她。
宿寧止見他做了這麼些事,沒忍住,問道:“我到底沉睡了幾日?”
南祁瞥她一眼:“整整七天。”
原來這麼久了。
宿寧止有些回不過神來。
“你的根基本就不問,下次做事切勿這般莽撞。”南祁還想小時候一樣叮囑她。
宿寧止有心想要辯解,最終卻還是沒有說出口。
“等你身子好些,可以去凜州看他。這裏離凜州並不遠。”南祁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只以為她是在擔憂謝雲隱。
宿寧止怔怔,良久,道:“也好。”
也好。